第72章 尾聲
三年後。
寬大敞亮的辦公室內,靠牆擺放著一排整齊的書櫃,象牙色的辦公桌前,潔白的百合花開得正盛,鄭靈均單手捏了捏太陽穴,他的面前攤開著一摞厚厚的資料,又是一個通宵,他疲倦的伸了伸胳膊。牆上的機械鐘發出噠噠的聲響,鄭靈均掃了一眼,轉身從書櫃中取出一個棕色的木盒,順手抓過了旁邊衣架上的外套,便往門外走了去。
周末的街道一片繁華景象,人群熙熙攘攘,鄭靈均行至一家百貨商店前,一群中學生模樣的女生,正在街邊向路人派發宣傳頁,用她們自己的說法是在給偶像做應援,他微微掃了一眼,那正是奚雅南的新歌專輯,旁邊的音像店不覺間切換了一首熟悉的旋律,鄭靈均怔了一下,心中湧起幾分惆悵,下意識的走了進去。
那是一家略顯老舊的店面,不大的空間擺放了三排整齊的架子,最後一排的頂層,鄭靈均看到了那熟悉的名字。
「您也是沈承宇的歌迷嗎?」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兒,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奧,算是吧,」鄭靈均微微笑了笑。
「雖然娛樂圈新人輩出,但還是有不少人念舊的,」女孩兒輕輕說道,「我曾經可是他的超級粉絲呢,只可惜,三年前他就那樣和大家告別了,」女孩兒的眼神很是落寞,「我猜,他一定很愛那個讓他寧願放棄一切的女孩兒吧。」
「是吧,」鄭靈均笑了笑,「他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唉,哪怕有一點兒的蹤跡也好呀,三年前,媒體那麼鋪天蓋地的搜尋,也沒有找到他,他一定是想保護那個女孩兒才會這樣的吧。」
「畢竟他也是個普通人,也需要過自己的生活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們真的很想他,」女孩兒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酸澀。
「他那麼熱愛音樂,必然是因為不得已的緣由才會和大家告別的,何況你們最初喜歡他,不也是因為他的音樂嗎?他已經給大家留下了這麼多優秀的作品,這些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的。」
店裡又響起了那首動聽的旋律,那是沈承宇的告別之作,送給愛人的專屬情歌,「夢中天使」。
鄭靈均低垂了眼眸,那首心靈之歌也許正在某個地方,唱給他唯一的愛人吧!他放下了手中的專輯,走出了小店,從百貨公司買了一個木製的相框,便又匆匆上了路。
兩邊的街道越來越窄,周圍的景象也變得冷清起來,鄭靈均驅車行駛上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不多一會兒,一個灰白色的冰冷建築出現在了眼前,再往前走,便是監獄的大門了,鄭靈均看到一個黑色的加長版路虎已經停在了那裡。
鄭靈均下了車,森嚴的鐵門正好打開,一個身形憔悴的男子走了出來,男子獃滯的眼神掃過了停靠在一旁的轎車,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沒有多做停留,只是在看到鄭靈均時眼神亮了幾分,邁著緩慢的步子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陸總。」鄭靈均伸出了手。
陸離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是在嘲笑我嗎?」
鄭靈均收回了手,輕輕笑了笑,「自然沒有,否則我今天也不會來這兒了。」
「你不要說是特地來看我的,我不記得和你有這麼深的交情,」陸離冷淡的說道。
鄭靈均瞥了一眼旁邊的轎車,彎了彎嘴角,「能單獨聊聊嗎?實不相瞞,我有東西要給你。」
陸離目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便往前面的涼亭走去。
鄭靈均望著那瘦削的背影,不覺想起三年前和他見面的場景......
當他得知陸離已向公安部門投案自首時,已是從巫族回來之後了,隔著玻璃窗的陸離,穿著深藍色的囚服,戴著冰冷的鐐銬,原本神採風揚的臉如今卻變得黯然無光。
「其實,你沒有必要這樣做,」鄭靈均隔著話筒嘆息道。
話筒的另一側陸離只是沉默著,他害死了嘉卉,這個可怕的念頭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中,讓他的心時刻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法律的制裁,以洗凈那沾滿嘉卉鮮血的雙手。
「嘉卉,她還活著。」
陸離倏爾瞪大了雙眼,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你說什麼......」他聲音顫抖的問道。
「我們把嘉卉送回了她的家鄉,她得救了。」
陸離整個人突然癱軟在椅子上,將臉深深的埋進了手臂里,寬闊的肩膀開始微微起伏著,鄭靈均聽到話筒的那側彷彿傳來了小聲的啜泣。
再後來,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獄警過來將陸離帶了出去。
但是,那天的會面並沒有抵消陸離的決心,轉眼三年過去了,直到服刑期滿,陸離才終於走出了那扇大門。
思緒漸漸拉回,鄭靈均此時正和陸離面對面的坐在圓形石桌旁,陸離目光清冷的望著那空無一人的翠綠草叢,不知在想些什麼。
鄭靈均揭開了相框上的絨布,一張人臉的肖像素描露了出現,看到畫的一瞬間,陸離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鄭靈均語氣平淡的說道,「這個是嘉卉讓我轉交給你的,她說這是之前的承諾,從那裡回來后,我本想著直接給你,可是......現在,你回來了,這個也該物歸原主了。」
陸離雙手顫抖著拂過畫上的臉龐,那滿是笑意的桃花眼使得三年前的回憶似潮水般湧來......
那就這麼說好了,你給我畫一幅肖像畫作為謝禮......陽光下,兩人的身影相互交織在一起,柔和的清風吹來沁人心脾的百合花香,溫暖著那顆冰封已久的心。
......
「嘉卉......」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到相框的玻璃上,陸離終於放下了那副冷淡的偽裝,心中的傷痛再也抑制不住的傾瀉了出來,「她,還好嗎?」
「我相信,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陸離低垂著眼眸,蒼白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謝謝,」他聲音嘶啞的說道。
鄭靈均沉默了幾分,再次掏出一個銀白色的鐵盒,「這個,是我自己的意思,也許會對你有所幫助,但是否接受完全取決於你。」
陸離愣了一下,輕輕將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棕色的陶瓷瓶,「這是......」
鄭靈均目光嚴肅的直視著他,「這是忘憂蠱,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巫術,它可以讓你忘卻有關嘉卉的一切。」
空氣陷入了令人難捱的沉默,陸離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的望著那個棕色的瓶子,半晌后,才聲音乾澀的開口道,「為什麼給我?」
鄭靈均眼神暗了暗,「因為,我們這些人當中,你可能是最難過的一個。」
陸離靜止在停滯的時間裡,他低垂著頭,腦海中的思緒纏繞在一起,他就那麼靜靜的坐著,好似一尊冰冷的石像。
「好,我收下了,謝謝你。」陸離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
「你會後悔嗎?」鄭靈均緊攥著雙手,聲音低沉的說道,「如果,你真的忘了她......」
陸離整張臉埋在陰影之中,蒼白的嘴角微微勾起,「我早就不祈求能陪在她身邊了,只要她還活著,至於我,本就是爛命一條,難過也好,後悔也罷,又有什麼關係呢?」
鄭靈均望著那寂寞冷清的背影,心口似壓了一塊石頭般沉重,嘉卉對於陸離,也許就像是那永恆黑夜中唯一的黎明。
......
距離上次和陸離見面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鄭靈均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心情煩悶之時,偶爾會驅車回到苑庄別墅,去看看那個充滿了他們回憶的地方。
這天,當鄭靈均又一次踏上那條青石鋪就的小路時,他發現別墅的門口多了一輛車,往旁邊望去,果然青翠的草地中,丁攸寧正坐在吊椅上翻看著手中的報紙。
「攸寧,好些時候不見了,」鄭靈均笑著說道。
「你也來了,」丁攸寧合上了手中的報紙,「不好意思,我就這樣不請自來了。」
「有什麼關係,這裡早就成為咱們共同的家了,」鄭靈均聳了聳肩。
「是呀,」丁攸寧望著眼前的房子,眼神變得有些傷感。
「進去坐坐吧,我這兒還藏了一瓶好酒呢。」
正午的陽光微微有些刺眼,露天陽台上,鄭靈均和丁攸寧靠著白色的蒲團,高腳水晶杯里散發出酒精的醇香。
「你上次說把忘憂蠱給了陸離,是真的嗎?」丁攸寧突然開口道。
「是真的,怎麼了?」
「這小子剛出來就上了娛樂版的頭條,和某著名女星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聽說他前幾天還招惹了一個女主播,還真是艷福不淺,」丁攸寧譏笑道,對這個陸家大少爺發自內心的反感。
「是嗎,」鄭靈均淡聲道,不置可否。
「我很好奇,他是真的服了忘憂蠱,恢復了本性,還是在故作姿態,自欺欺人?」
鄭靈均搖晃著手中的酒杯,輕笑道,「不管怎樣,跟咱們也沒有關係了。」
丁攸寧驀地收緊了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甘,「但我希望他記得,那帶給嘉卉致命的一擊,我要他永遠的記得!」
「攸寧,」鄭靈均有些擔憂的看著她,「過去的事再提也是沒有意義了,何況嘉卉也已經得救了,你這樣耿耿於懷反而對自己不好。」
丁攸寧目光黯淡了幾分,「是呀,都過去了,所有的一切。」
兩人都再次陷入了沉默,風中傳來婉轉的鳥鳴,像情人充滿愛意的吟唱。
「聽說奚雅南又離婚了?」鄭靈均的神色悠遠,平淡無波。
「是啊,已經是第二任了,每次的婚姻都只能持續一年左右。」
「她這兩任丈夫,都在某些方面和承宇多少有些相似。」
「確實,」丁攸寧遙望著湛藍的天空,心中凝聚起一陣哀傷,「也許她也沒有忘。」
「喻騏和孔陽怎麼樣了?她前幾天跟我說,要和他一起去美國談一個項目。」
「孔陽自從求婚失敗后很受打擊,他們最近又恢復了朋友的關係。」
「孔陽,」鄭靈均抿了抿嘴,「這個人有些功利,三年前承宇打算離開時,他為了帶新人要求承宇錄製告別視頻,還以新歌的發布相要挾,他跟了承宇這麼久,到頭來還是逃不過「利用」二字。」
「這也不能全怪他,沈承宇走的匆忙,公司的新人大都還沒有成氣候,他這也是為了長遠考慮。」
鄭靈均疑惑的看向她,半晌后才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其實我一直感覺,你對承宇有一些成見。」
丁攸寧沉默著,輕嘆了口氣,「我只是為嘉卉感到不值,她這幾年來承受的傷痛,沈承宇究竟了解多少呢,嘉卉的苦心他又理解幾分?這種建立在生命基礎上的愛情,是容不下任何雜質的,他不該有一點的動搖和質疑。」
鄭靈均搖了搖頭,「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立場不同吧,站在承宇的立場考慮,整件事他是被蒙在鼓裡的,他只知道嘉卉的身體在惡化,可是自己卻無能無力,所以他才會心急,他們倆總是在為對方考慮,寧願犧牲自己,可到頭來卻傷害了彼此,這其中的是非對錯早已糾纏在一起,分不清了。」
丁攸寧低垂著眼眸,神色很是傷感,是呀,命運糾纏之下,是非對錯早已無法言說了,「其實,我知道嘉卉一直想要離開,」她語氣悲涼的說道,「我知道她心裡藏著很多事,那些事不能夠跟任何人分享,我也明白,她不會一直待在這裡,我總以為留住她的方式就是讓她得到最想要的,所以我想,只要把沈承宇帶到她身邊,她有了自己最愛之人的陪伴,也許很多事自然就放下了,可是,我沒有想到,她隱瞞的竟是這樣的事情。」
鄭靈均看著她,神色複雜,「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在那之前得知了血咒的奧秘,你會怎樣?」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糾結了很久,如果沒有最終的血祭,在血咒完成之前,該怎麼選擇,畢竟,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難以承受的事情。
「我不知道,」丁攸寧輕聲道,「但我不會像陸離那樣,也許我會尊重嘉卉的選擇,因為我知道,如果只是軀體活著,心卻死了,那可能比死還要痛苦。」
......
時間再次沉默了下來,風中的鳥鳴逐漸悠遠,向著湛藍的天空飄了過去,一如緣分的紅繩,越拉越遠,總有緣盡繩斷的一天,可即便時間帶走了身邊的那個人,卻抹不去記憶深處最刻苦銘心的思念,這份炙熱的感情會始終維繫著彼此,哪怕天涯海角,哪怕跨越時空,相互牽絆著的靈魂總能在某一時刻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