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感同身受
「謝謝你替我說出了我想說的話,也謝謝你能夠對我的難過感同身受。」
「桔子醬」說著,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汪萌萌,旁若無人地哭了起來。
「感同身受」這四個字,不知道為何,讓汪萌萌的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人的悲觀並不相通,她其實並不能夠完全理解「桔子醬」內心所承受的委屈與悲傷。
她能給她的,只是安慰。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能夠「感同身受」這種技能在就好了,汪萌萌輕輕地嘆息,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桔子醬」的肩膀。
***
「陸、陸總,生日快樂。」
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助理陳生小心翼翼地把遞給了陸丹。
那是一個牛皮本子,做工古樸,很有質感,也頗為文藝,只是價值不高。
386軟妹幣的價格,跟其他經理們所送的禮物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但卻是陳生餘下生活費里的四分之三。
他家境並不富裕,老父又患了病,研究生畢業的他放棄了繼續攻讀學業,投入到了就業大軍之中。因為學的是商務英語,又有人力資源管理的學士學位,他在眾多面試人群中脫穎而出,成為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助理。剛剛上班還不滿一個月的陳生本就囊中羞澀,偏趕上了整個酒店最難纏的「冰山」陸總生日派對。
客戶總監生日,禮物總不能送得太差。猶豫再三的陳生,最終咬著牙買了一本足夠文藝清新的記事本送給了陸丹。他以為自己的禮物已經很貴,卻不想在諸多大牌林立的禮物之中,是最寒酸的一個。
職場法則足以壓垮任何一個菜鳥新手,陳生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華風國際大酒店還有當面拆禮物這一法則。
陳生不敢去看陸丹,剛才陸總是怎麼對待那個表白的漂亮小姐姐的,陳生全看在眼裡,他幾乎可以預感接下來自己會面對什麼。可即便低著頭,也仍可見周圍大佬們流露出的鄙夷之色,他額上的冷汗,流了下來。
陸丹,垂下眼帘,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本子上。
「謝謝。」
這是他對於所有禮物的統一回復,卻不知為何,在陳生這裡加了一句:「我很喜歡。」
哎?
陳生驚駭地抬起頭,是他出現幻聽了嗎?「冰山」陸總居然說他……很喜歡?!
所有的人,包括肖總都頗為驚訝地看著陸丹,而陸丹則拿著本子,淡定地走到桌前,拿起了餐刀。
「蛋糕?」他問。
「蛋……蛋糕,對對,咱們切蛋糕!」不愧是見慣了大世面的肖總,第一個打破僵局,笑著揮了揮手,「來來來,吃蛋糕!」
「吃蛋糕,吃蛋糕。」朱迪急忙奔過去,拿起餐碟幫忙。
剛才還凍結著的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保持著淡定表情的陸丹,內心卻並不淡定。
就在剛才,從內心深處涌動而出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混合著感動、憐惜、無奈與溫情的感覺,那麼陌生,但……卻有著莫名的舒適,竟使他產生向周圍人表達善意的衝動。
情況已經不僅僅是不受控制那麼簡單了……
陸丹的眉,微微地皺了起來。
他當然沒有看到陳生正捧著一塊蛋糕,泫然欲泣。
***
「胃疼、腿痛,還有其他的疼痛嗎?」
「沒有。」
「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
「一切正常。」
「情緒上的波動還大嗎?」
「非常。」
「非常?」
白露推了推眼鏡,看向陸丹。儘管「人不可貌相」這種話,對於心理工作者來說並不可靠,但憑心而論,她並不能想象得到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會有多麼大的情緒波動。
或者,因為太久沒有過情緒起伏,所以連一點點的感覺都驚天動地?
「能具體形容一下嗎?」白露問。
「悲傷,憤怒,感動,同情,」陸丹用他簡明扼要地總結,「諸如此類。」
諸如此類,才應該是人類正常的情緒反應吧?
白露當然不能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她點了點頭,把一個表格遞給了陸丹。
「陸先生,針對您的情況,我想請您做一個問答試卷,用於測試您現在的情緒狀況。」
陸丹接過問答試卷,拿出筆,低頭快速地答完了它。
黑色的金屬筆,簡約低調,內斂深沉,恰如主人的性格及品味。答題的速度和認真的態度說明這個人是個對工作和生活都有著嚴苛標準的人,對自己的要求也會很高,高到若不能達到這種標準,便會極度焦慮。
或許,在普通人看來,這位陸先生已經到了近乎強迫症的地步。
而實際情況,或許比看起來的更加嚴重。
「給。」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陸丹已經把表格填好了。
白露看向表格,整潔高效,邏輯嚴謹,思維縝密。
這個人的理智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確實不是那種容易受情緒左右的人。
白露點了點頭:「陸先生,從您的檢查報告,和問答試卷上來看,情況確定。」
「從身體,到心理?」陸丹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身體上沒有,但心理,」白露頓了頓,道,「人的心是一個很奇妙的容器,它可以跟任何人或事物發生微妙的化學反應。但是,如果你把它封存起來,長期處於真空的話,心會感覺到疲憊。所以,它會偶爾溜出來透透氣。」
「那麼,我的胃和腿,也跟它缺氧有關?」
「決定著身體感知的,不正是我們的大腦和情緒嗎?」白露微笑,將一張卡片放在了陸丹面前的桌子上,「送給您的。」
黑色的卡片,磨砂質地,手感一流,上面用火焰般的字體印著「釋放」兩個大字,和一串銀色小字。
「這是……」陸丹拿起卡片看了一看,「夜店?」
「沒錯。」白露點頭,「這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店,陸先生偶爾也去放鬆一下吧,開業一星期之內,憑這張卡可以免費消費的哦。」
「記憶激活時儀器出現故障,諮詢時卻送上夜店名片。」陸丹將卡片放回到桌上,黑眸有如深潭,「我對你們的專業程度存疑。」
「悲傷,憤怒,感動,同情……」白露直視著陸丹,不急不緩地說道,「您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了呢?當它們發生的時候,您是厭惡,還是恐懼?抑或是……懷念嗎?」
陸丹的唇,微微地抿在了一起。
「不妨去感受一下普通人的快樂,」
白露微笑著,指了指心的位置,「試試看,讓它透口氣。」
「透口氣」這種話,其實是白露的口頭禪,專門為了自己的「歡樂時間」尋找的借口。
起碼在汪萌萌看起來,這是白露可以肆意放縱,瘋狂哈皮的借口。
「NONONO,」白露伸出她修長的食指,搖了又搖,「這是我卸下『白醫生』這張面具,做真正自己的美好時刻。」
「喂,白露,」汪萌萌好奇地問,「心理諮詢師的話,是不是都會諮詢者的痛苦和悲歡『感同身受』呢?」
「會,也不會。」白露說,「我們這個職業,聽上去很感性,但其實很需要理性。因為你需要幫助諮詢者冷靜下來,理智地尋找問題的發源地,控制住情緒,是最重要的。」
汪萌萌的問題,讓白露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剛剛來諮詢自己的陸先生,不禁由衷地感慨:「所以有很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自己能夠完全杜絕情緒上的波動。」
白露的感慨,倒也不難理解。
心理諮詢師扮演的,是傾聽和開導的角色。每天面對那麼多身陷痛苦和迷茫的人,如果不能及時理智地調節自己,那必然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可是,」汪萌萌歪著頭,認真地說道,「如果作為心理醫生都不能夠對諮詢者的痛苦感同身受的話,那又如何能夠幫助他們走出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