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新年是傳統節日,世界上所有按照公曆計時的國家基本上都會在這一天採用各種不同的形式慶祝新舊交替。
蘭波是不過聖誕節的,連帶著家裡也省事輕鬆許多,一年之中除了各個家庭成員的生日外最重要的節日就是新年。晚飯按照日本傳統吃了魚和蕎麥麵,她縮在中也帶回來的被爐里昏昏欲睡。
——家裡裝了中央空調,完全可以達到四季如春的要求,但是中也吃了部下「一家人圍爐夜話」的安利,就非得在客廳里弄一個這玩意兒擺著。
「被爐裡面和外面,完全就是不一樣的兩個空間……」
她把下巴壓在桌面,臉頰被熱氣熏得發紅,說話聲音變得含含糊糊。阿德里安在被爐里鑽來鑽去,儼然把這個奇怪的東西當成第二個貓窩。
森先生沒有往被爐里擠,坐在她身邊仔仔細細將蜜柑的皮和絡一點一點撕乾淨,只留黃澄澄的果肉放在她面前小碟子里:「不然還是把空調打開?總這樣縮著似乎對健康不太好。」
「今天……今天先這樣……」她打了個哈欠,抬手擦擦眼角擠出來的眼淚。森先生沒有就這個問題再說什麼,將裝滿蜜柑肉快要溢出來的碟子向她面前推推:「新年假期結束后又該去醫院檢查啦,這次能看到寶寶的五官,不知道長得像誰呢?」
像誰都不會難看,但是一家人都希望這位新成員能長得像蘭波教授就最好了。她回首想想自己從小到大的成長軌跡,頓了半晌揉揉額頭問森先生:「你……幼年時期做過什麼……讓人頭疼的事嗎?」
竟然沒有。
「我的話,父親就是藩主的醫侍,很忙,教育由母親負責。更早一些的事沒有記憶,三歲開蒙就在讀書直到十二歲考上東京大學醫學院的預科,再然後去了德國,回國后服役。大概……沒時間?」森先生難得回憶了一下往昔,除了沒讀過大學幾乎天生天長的天才蘭波外,所有受過學業重擔荼毒的人都窒息數秒。
怪不得這個人不到四十歲就把PortMafia首領的位置坐得穩穩噹噹,除了天性狡詐外,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個天才。
自律的天才,非常可怕。
「那還是像你好了,闖禍自行解決,不要讓我跟著頭疼。」她是想到了自己闖禍的功力,為了將來不肝疼,現在就得把這個責任甩出去。
森先生還以為夫人這麼說是有多喜歡他呢,樂顛顛搖起尾巴:「哪怕天天抱著小公主工作我也心甘情願!」
被爐這一頭兩位「老人家」湊在一起回憶當年,另外三面擠著兩個幾乎可以稱為青年的大男孩和一個軟乎乎的小少年——豎著耳朵聽「老人家」自曝。
蘭波的童年基本上就是一部壞孩子必修模板——打架鬥毆,撒謊詐騙,劫掠勒索,無所不為。
「吃不飽啊。父親在駐地常年不回來,開始至少還知道隔三差五送餉銀,後來他與母親徹底分居,隨軍去了非洲殖民地。」她捏起蜜柑肉看看塞進嘴裡:「母親是位虔誠的教徒,虔誠到缺心眼,對乞丐都比對自己的孩子好。」
「教堂里講人生來就是有罪的,她就真的將自己的孩子作為罪人進行懲罰,嚴苛又教條。兄長被父親帶進軍隊后就再也不管家裡,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如果不想些法子弄到食物,大概我們三個都得被活活餓死。」
她並不覺得鄉下出身有什麼難以啟齒,包括後來離家出走跑去巴黎,淪落在賭場里偷東西,甚至假裝賣自己連老鴇都搶的黑歷史也沒什麼不能講的。可以說她在十九歲之前的人生跌宕起伏到足夠別人用一輩子……
森先生這還是頭一次聽到巴黎公社時期之前的,關於蘭波的故事,和島根豐裕富足專研學業的某人完全不一樣。他反應了一會兒,說出一句只有他才敢說的吐槽:「所以……夫人是怎麼成為一名如此優秀的教育工作者的呢?」
您那個履歷,放出來都不能看好不好!教育省是瞎了嗎?
教授懟起人也毫不客氣:「您不也在與自己專業背道而馳的領域內開創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么?」
說著兩個人竟然都自豪起來,頗有種「不愧是我.jpg」的意思。
中也沒想過親媽少年時是這種完全無藥可救的問題兒童,更沒想到犯罪頭子的森先生幼時還是個乖寶寶,張大嘴前後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太宰努力憋笑已經快將自己憋昏過去,阿敦擔心的看著他,隨時準備將杯子里的涼水潑在他臉上。
「嘛,還好吧,這樣也沒什麼不可以……」努力想要緩和氣氛的白髮少年打了個哈哈,抖抖抖連帶被爐都跟著一起抖的太宰抬手給了他一掌:「這樣可不行哦,不行不行。」
到底他也沒說什麼不行,除了笑還是笑,大概這麼多年從沒認真笑過的份兒在今天一次性全給補上了。
蘭波今天精神尤其好,一直守到午夜也沒有睏倦的意思。這一年冬天氣溫本來就比往年高些,到了年底一片雪花也沒落,此前年年都不在家的森先生提議去附近的小神社轉一圈算是完成新年程序,阿敦背後汗毛一立就見教授壓根不帶怵的點頭答應:「行啊,離得也不遠,出去轉轉也好。」
離得確實不遠,穿上外套和鞋子,一家人聚在一處向海灘走去。社區里已經有跟多人闔家走在路上,目的地都是那家小神社——寺院就算了,有點遠,除非特別在意這些的人,大家都想偷點懶多休息一些。
「蘭波夫人?」仍舊全身雪白在夜裡亮得跟燈泡似的澀澤先生也被他的便宜寵物給拖出家門,遠遠看到這邊一家數口就打招呼湊上來——啊!一連串鑽石!收藏家今天過了個賞心悅目的新年。
森先生這輩子動作也沒這麼快過,迅速站在鄰居和夫人之間擋住他堪稱痴漢的目光。中也不想理這個收藏癖,太宰看到狗就想跑。只有阿敦,看在鄰里關係社會道德等等約束的份兒上,向這位陌生人點頭:「您好!」
澀澤先生覺得自己血壓有點高,腿有點軟,眼眶有點濕:「很好!」
多漂亮的光澤,否定且敢於反抗內心的矛盾之華,和蘭波教授相比又是完全不一樣的美好收藏……好吧,這小孩背後的家長一個比一個不好惹,他就是想想,想想而已!
這棟房子,果然還是要買下來吧,蘭波教授家都快成了個小型博物館了。守著這樣的鄰居,跟自己收藏了這些鑽石有什麼區別呢?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危險,阿敦「啊哈哈哈哈哈」哼了幾聲,尷尬無比的縮到太宰身後躲了起來。
「我們去神社轉轉,您也是嗎?」森先生終究還是家裡最理智的人,並沒有新年夜裡和鄰居打起來的打算,而是客客氣氣與他寒暄。澀澤龍彥收回釘在蘭波教授和中島少年身上的目光心不在焉回了個「嗯」:「我不太想出門,但歐珀聽到外面有動靜興奮得不得了,如果不放出來會把家裡的布料咬壞。」
而且他的異能力對狗又沒用,真要打起來……他很可能打不過自己的狗子。
真是個令人悲傷到發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奇怪聲音的故事。
大家行進的方向一致,很快就來到神社鳥居外。阿敦一路都在緊張萬一引路老者又出現了會不會帶來一系列連鎖反應,然而穿過了鳥居他也沒看見岩彌的影子——當然不會有,新年這一天神明也都忙得要死都在總本社待著,神器們也要跟著忙碌。
於是少年驚訝發現上次來訪見到的山頂草原白色圓桌統統消失不見,只高大的御神木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這是?」他驚悚轉身看向蘭波求助,對方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劃了一下,神秘一笑。
老實孩子嚇得冷汗都出來了,渾渾噩噩跟著轉了一圈又隨大流向山下走。回到家門口,久違的馬爾克斯站在柵欄外猶猶豫豫轉來轉去,旁邊站著低頭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今井正男。
森先生眯了眯眼,不等他說什麼,蘭波上前推了把學生的腦袋讓他抬起頭:「怎麼了?」
「我……教授!」只是個普通人的青年「汪」一聲哭出來:「我殺人了!」
他渾身都在顫抖,彷彿殺死的不是別人,而是某種看不見卻一直存在的秩序,是他自己。
她揉揉這個迷失方向的學生:「但你保護了我這個脾氣暴躁總是責罵你們的老教授不是嗎?如果非要有人承擔殺人者的罪孽,那就交給我來承擔好了,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手下亡魂可能比你吃過的小餅乾還多。」
「從今天起我再也不吃小餅乾了,教授。」今井還在哭,但身體的顫抖已經停止,這一關他大概是能熬過去了。
「行叭,進來吃碗蕎麥麵,然後回家去,你的家人都在等你。」
她推著他的腦袋,順便回頭看了眼馬爾克斯,又抬手沖一路尾隨的鄰居揮揮手,招呼一家人一起走進點著橘紅色燈光的白色兩層小房子。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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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看點
正文主線結束啦,剩下是……長篇番外……
讓·阿爾蒂爾·尼古拉·蘭波(1854年10月20日--1891年11月10日)
作為詩人的寫作生命從十四歲第一首拉丁文敘事詩直到十九歲的《地獄一季》,一共只有五年。
五年,這個沒讀過大學的少年成為一座巔峰。
一個永遠都在他鄉流浪,一生反覆背叛的男人。
所有人都以為他戰死沙場,其實他只是當了個逃兵。
別人慷慨激昂讚美他在詩歌上的成就,他只淡淡的說「別說了,我覺得噁心」。
他鄙視世俗金錢的生活,但卻在十九歲之後活成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他離家出走了一輩子,死的時候卻又無比期待回家。
蘭波說:「生活在遠方。」
最後他和他的詩歌,仍舊葬在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