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南行 第三十七章 風雪山神廟(中)
殘破小廟中,不時有些許雪花透過牆上縫隙飄落在屋內。
那尊莊嚴肅穆的山神雕像上,不染絲毫塵埃,顯然是被那個宿居於此的布衣士子所打理的。
這間廟宇,從外面來看,確實荒涼無比。
但若是置身其中,卻感覺還行,雖有些殘破,卻勉強能住得下人。
特別是像他這樣的讀書人。
此刻,他端坐在那破舊席子上鋪著的稻草上,身前那用木板和磚頭臨時搭建起來的桌子上,擺放著一盞清油燈,他借著燈光和不遠處的火光,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手中的書卷,甚至漸漸忘了右手中才咬了三口的冷饅頭。
「哎,不對。」那布衣士子回過神來,似乎注意到了手裡的饅頭,輕輕咬了一口,眼睛卻依舊盯著書,自顧自的說道:「天運四十一年的西北之戰不該如此布局....」
吱噶——
突如其來的推門聲將他嚇了一跳,隨後,他警覺的看著廟門的方向,眼神中更多是疑惑。
「你怎麼來了?」
他看著那推門而入的錦衣青年,神色很是意外。
只見那錦衣青年眉目清明,身上白雪點點,更襯出幾分說不出的貴氣。
誰能相信,眼前這個翩翩公子和詩會上那個平平無奇的白慕是同一個人?
「難道我不可以來?」
白慕看著眼前的故友,落魄書生呂思源,溫言含笑。
呂思勉並沒有起身的意思,挪了挪身子,在身邊空出一個位置,波瀾不驚道:「你本不該來。」
白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忌諱什麼,走到呂思勉的身邊便坐下來,將手靠近火堆,驅散些許寒意。
「但我卻還是來了。」
白慕說道:「看來,該來的人並沒有來。」
「哎。」呂思源淡然一笑,嘆了口氣。
「思源,你接下來若是....」白慕說道。
呂思源似乎知道白慕接下來要說什麼,隨即拒絕道:「不必再勸我了,你是懂我的,我呂思源做學問。只為天下謀,不賣帝王家。」
好一個只為天下謀,不賣帝王家!
這還是大興善寺前那個唯唯諾諾的落魄讀書人?
若是陸傾川在,肯定也會罵上一句:他娘的讀書人,戲真多!
白慕眼眸中的遺憾之色一閃而逝,而後道:「我準備去天策城看看,如果,你一直沒找到可以一展抱負的機會,不妨來天策城和我一起。」
聽到天策城這個名字,呂思源似乎早有所料,面不改色,波瀾不驚。
「你真的想好了嗎。」呂思源不像是在問白慕,倒像是感嘆,道:「做二皇子的謀士。」
白慕也沒有絲毫的驚訝呂思源能夠一語道破其中乾坤,在他看來,本該如此,這樣的人,才不枉他驅車十餘里親自來見。
自古讀書人皆傲氣,能讓他白慕這樣一個名門才子屈尊,豈是庸才?
白慕微微頷首,道:「太子...不足以託付天下。」
呂思源聞言,沒有說話,道不同,當點到即止,不相為謀。
沉默了片刻,白慕率先打破僵局,道:「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呂思源道:「暫時還未想好,不過,月前把那董大家給惹了,在江南道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董大家!?」白慕略微吃驚道:「你和董老先生不是觀念不合嘛,去年還在他的講學會上把它駁斥的直接害了病,我以為你不會用敬稱稱呼他。」
聞言,呂思源似乎又想起了月前的蘇州講學會上的場景。
那時,董仲達論及諸子百家之辯時,一味的偏袒儒家,且認為以儒治國是千古良方。
那時的呂思源不遠千里而趕來,聽到此處便起來反駁董仲達的觀點了。
在他的觀念中,盛世用儒,亂世重法。
而且,照當世的世道而言,以單單儒治國根本不算是什麼千古良方。
在一個當世鴻儒面前砸儒家的飯碗,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生氣。
而後,兩人便開始的辯戰。
董仲達以千年以降的儒學盛世為論據,再結合如今的大唐駁斥呂思源。
呂思源依舊是那副無喜無悲的樣子,直接用西蜀的亡國史揶揄董仲達,誰知這老頭兒的身子骨看著還行,實際上卻那麼差,揶揄幾句就氣急攻心而昏過去了。
當然,呂思源也知道,若是這場論戰持續下去,他的論點是站不住腳的,依舊會敗。
...
總之,事後那董仲達可能沒和他一般見識,但他的徒子徒孫就難說了。
這次大興善寺的詩會,就是那是埋下的禍患,只不過這次有哪個叫做陸子初的貴人相助而已。
想到哪個叫做陸子初的錦衣公子,呂思源不由得眉頭一皺。
「思源,你怎麼了?」
見到呂思源皺著眉頭,白慕還以為他有什麼難處。
「沒什麼。」呂思源的心神被白慕的話語喚了回來,他淡然道:「君子論道,道之所見,各有高低,德行之見,不輕相輕。」
「哈哈。」白慕笑道:「倒是我狹隘了。」
呂思源正色道:「你有幾分把握?」
白慕微微一愣,問道:「什麼?」
呂思源道:「在這場帝王家事里功成名就,或者說,功成身退。」
白慕聞言,猶豫了一下,也正色道:「不好說。」
呂思源疑惑道:「不好說?」
白慕神秘一笑,道:「正因為困難,才更有意思,不是嗎?」
呂思源聞言,將手中的書放在身邊的矮桌上,而後將手中的冷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瘋子。」
白慕也沒有惱怒,笑道:「如果我是,那,你也是。」
呂思源沒有反駁,只是自顧自的吃著饅頭。
「後日巳時,我便啟程離開青州了」白慕起身,理了理衣襟,而後面對呂思源站定,道:「若你改了主意,可以在那之前到柳葉巷找我,只要你來,立刻回有人在巷口接你。」
「你要走?」
「乘興而來,乘興而歸。」白慕應道:「有何不可?」
呂思源點了點頭,道:「是此理。」
旋即,呂思源也起身。
「那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