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若雨篇之師父師娘不好當
他搖頭嘆息著,懷中的小人卻是一臉懵懂的問:「外公、什麼是孤兒?」
俞遠洋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同她解釋,其實小若雨與漫楓一樣,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但她話多問題也多,小眉毛大眼裡皆是笑意,有著其他孩童該有的天真陽光。由此可見,自己當初讓小若雨跟著季暖與宋忘塵二人離開,是最正確的抉擇。
季暖對小若雨隨時都有可能冒出來的為什麼,早已是司空見慣了,她輕輕捏了捏小丫頭的鼻尖,笑道:「孤兒就是比小若雨要聽話的孩子,你看漫楓姐姐多乖啊,哪兒像你一樣,一點也不聽話。」
小丫頭冷冷哼了一聲,趴在外公肩頭告狀「外公、師娘好凶的,老是想拿竹條抽我。」
奈何她無比認真的語氣,俞遠洋卻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意味深長道:「哦?那疼不疼?」
小若雨回眸看了看師娘,又湊近外公耳邊,悄悄的同他言:「師娘是紙老虎,看著挺凶的,其實不會咬人!而且,我要是闖禍了,還有絕招和師父幫忙呢,所以若雨一點兒也不怕她!」
「什麼樣的絕招?」俞遠洋十分好奇。
「就像這樣。」小若雨言完,又在外公臉上親了一下。
俞遠洋被她的舉動逗到哈哈大笑,吸引著漫楓聞聲回眸。
在漫楓眼中,爺爺整日里唉聲嘆氣,向來都是不苟言笑,她很怕他,不敢拂了他的意,也不敢多說話,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就會被爺爺趕出去了,那自己以後就再也沒有親人了。
久而久之,漫楓就變得不愛說話了,可今日,爺爺卻對著別人笑得這麼開心,她不喜歡小若雨,因為爺爺從來都沒有這樣抱過自己,也從來都不會對自己大笑。
祖孫倆還在笑著講悄悄話,季暖的目光便移到了漫楓臉上,膚白若雪、細眉似柳、杏眸翹鼻、櫻桃小嘴,以及眼中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嫉妒之意,像極了她初見時的俞漫,沒想到俞島主又將漫楓變成了另一個俞漫。
季暖來到漫楓面前,玉指剛要觸及到她清冷的小臉,漫楓便怯生生的退後兩步躲開了,她彎腰遞過去兩顆飴糖,笑言:「你叫漫楓對嗎?名字可真好聽,人也生得漂亮,你想不想和妹妹一起玩兒?吃糖嗎?」
漫楓一言不發,也不伸手接飴糖,看向小若雨的眼神,已從妒忌變成了厭惡。
那與外公說笑的小丫頭,見師娘同漫楓姐姐搭話了,也扭動著小身子從外公懷中滑了下來,小跑上前時,一把便搶下了師娘手心裡的飴糖,剝開一顆遞到了漫楓姐姐嘴邊,樂道:「姐姐、給你吃,可甜了!」
小若雨言著,還吧嗒著小嘴兒,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但漫楓卻是一把將她的小手拍開,至使小若雨捏著的飴糖掉落在地,她委屈巴巴的撿起地上的飴糖,輕輕拍去飴糖上沾染的灰塵,泣聲道:「師父說了,好孩子就不能浪費食物,姐姐不吃,若雨吃!」
季暖一看便知,小若雨這是傷心了,在魔族的時候,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歡跟小若雨玩兒,這是第一次,有人拒絕了她的好意。
她搶下小若雨遞到嘴邊的飴糖,丟出去了老遠,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沒關係!偶爾浪費一兩次,若雨還是個好孩子!」
小若雨泣不成聲的喚著師娘,環著師娘的脖頸,眼中的淚珠不斷滑落,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俞遠洋看得心疼不已,正想出言訓斥漫楓時。
季暖已抱著小若雨起身,上前將他攔下,輕言道:「俞島主、小若雨剛從魔域回來,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這裡的環境,等過段時間,我再帶她去長嶼探望您,保重!」她對著俞遠洋頷首行了一禮,又側目看了眼漫楓,才面向他再言:「俞島主切記,莫要讓漫楓成為另一個俞漫!」
季暖一邊走,一邊輕聲安撫著小若雨,宋忘塵便攬著她的肩,帶著她二人離開了明陽山。
直到他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楓林中,俞遠洋才垂眸看向了漫楓。
漫楓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早就跪在地上,等著被爺爺責罵,但俞遠洋卻並未罵她,只是不停的搖頭嘆息了一聲又一聲。
他一直認為漫楓不愛說話,是因為她父母早亡之故,這時候他突然想起,漫楓剛到俞府那會兒,時常會端茶遞水噓寒問暖,百般討好自己。
可那時他卻因無法走出失去女兒的悲痛,終日鬱鬱寡歡,對漫楓的關心也是少的可憐。
後來,他發現漫楓根骨極佳而且還勤奮好學,便將她當成俞氏接班人一般在教導,對她也多了些苛責。
俞遠洋自己也不記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漫楓就變得越來越疏遠自己了。
但今日聽了季暖的話才知,自己快要將漫楓變成下一個漫兒了,她還不到十歲,卻有著同齡人不該有的沉默內斂,失去了她本該擁有的童真童趣。
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后,俞遠洋將漫楓扶起,慈藹的笑問:「楓兒猜猜,爺爺能否背得動你?」
漫楓依舊沒答話,呆愣的盯著爺爺的舉動,有些懷疑自己聽力有誤,待見到爺爺屈身彎腰,笑拍著自己的後背言「試試就知道了」時,漫楓一雙小手輕輕抬起躍躍欲試,卻又始終不敢上前。
俞遠洋拉著她的小手搭在自己的肩頭,強行背著她,起身轉了一圈,笑道:「看吧!爺爺不僅能背你,還可以轉圈呢!」
他再次轉了兩圈后,漫楓的小臉上也逐漸有了笑意,她緊緊抓著爺爺的肩頭,試探性的問道:「爺爺、等若雨妹妹來長嶼時,漫楓就跟她道歉好嗎?」
「好啊!那楓兒想要彩色的鞠球嗎?爺爺這就帶你去買!」
漫楓笑著點頭應想,俞遠洋便背著她,步伐穩健的踩上溪流中的石階,心裡的鬱結好似突然間便豁然開朗了。他甚至沒再回眸看一眼女兒的墓陵,而是與漫楓敞開了話題,聊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要帶她去,第一次將漫楓逗到笑出了聲。
小若雨因為漫楓姐姐不喜歡自己,傷心了好一陣,抱到師娘都說手酸了,就是不願自己走,還不讓師父抱,最後是哭到睡著了,宋忘塵才能搭把手。
她一覺醒來,已經到了明陽山下的小鎮上,睡眼朦朧的目光游向大街時,之前所有的不開心瞬間被拋諸腦後,剛從師父懷中落地,便如一隻斷了線的紙鳶,怎麼也抓不住。
小小的紅色身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一雙小手就是閑不住,這裡抓一把,哪裡碰一碰,直到撞了人,才停下了腳步,抬頭滿眼無辜的看著她。
季暖追上前便抓住小若雨,連聲賠禮道著歉,直到對方回應她無礙時,才抬眸與之對視,驚訝道:「孟顏!」
眼前的孟顏眸色明凈,頭戴僧帽,手持拂塵,緇衣加身,對著她頷首道:「施主怕是認錯了人,小尼法號靜虛,並非施主口中之人。」
靜虛看了眼小若雨後,漂浮不定的目光便落在了,正在為小若雨收拾爛攤子,又賠禮又賠錢的宋忘塵,嘴角微微上揚,再次對季暖微微頷首,轉身揚長而去。
孟顏早該死了,自和親嫁給卡諾的那一日,她就該死心了,是『宋忘塵』讓她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就是這一點兒小小的火苗,讓她生出了本不該有的幻想,將她原有的良善逐漸抹滅,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厭惡萬分的怪物。
如果不是為了那不該有的情愫,她或許不會聯合卡譜與一眾小巫師,在卡諾與黑焰回西域的途中,布下天羅地網,將他二人絞殺。
如果卡諾沒死,她或許還會是西域王宮,一個無人問津的大王子妃,但至少,她還能守住自己的善良,做一個為了家國而遠嫁他國的和親公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雙手沾滿鮮血,罪孽深重。
浮華一世,難得百年,萬象皆虛,心靜則明,靜虛看開了,也放下了,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了孟顏。
季暖看著靜虛遠去的背影,勾唇淺笑,她將小若雨抱起,裝模作樣的打了一下她的小手,一邊走,一邊責備小丫頭又調皮不乖了。
小若雨一路都在跟她頂嘴,小手就是閑不住,不讓她下地,便開始搗鼓著師娘頭上的珠釵,不一會兒,又被叫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吸引了目光,嚷嚷著讓師父去買。
宋忘塵給她買來兩串冰糖葫蘆時,小丫頭自己還沒吃,卻先遞給了師娘,待師娘咬了一顆后,這才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
次日清晨,靜逸無聲的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孩童的尖叫,驚得林中覓食的鳥兒,慌亂的展翅高飛。
正在廚屋裡忙碌的宋忘塵,急忙棄下從蒸籠里抬出的糕點,直奔卧房而去,他以為小若雨是從床榻上摔了下來,進屋才知,那小不點正坐在妝台前,對著銅鏡拚命的拉扯著自己的小辮子,一臉的嫌棄樣。
季暖便站在她身後,雙手環胸,冷哼道:「不就是給你扎了兩個羊角辮嘛,至於這副表情嗎?我們那兒的孩子都這麼扎,人家照樣很可愛呀!」
「不要,醜死了!」小若雨嘟著嘴反駁,持著木梳便想要為自己束髮,奈何她那雙小手,只會將長發弄得越來越凌亂。
宋忘塵搖頭輕笑,接過小若雨手中的木梳,親自為她束髮。
季暖識趣的去廚屋端來早膳,剛靠近卧房,便聽見小若雨在問「師父、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她沒忍住在偷笑,駐足在門外偷聽起來。
宋忘塵疑惑:「為何有此一問?」
「你想啊!做飯是你,浣衣是你,就連給我束髮的還是你,師娘她什麼都不會,還要你給她梳妝,而且,師娘就跟母老虎一樣凶,你說說你,娶她幹嘛啊?」
季暖臉上的笑意實在是掛不住了,就好像被那小野馬一腳,狠狠的踢在了心頭上,她蹙著眉,捫心自問道:「我有這麼不堪嗎?」
不過她依舊好奇宋忘塵會怎麼答話,於是又湊近了些木門,生怕自己漏聽了一個字。
「你師娘是這世間最好最善良的女子,是師父心中摯愛,是師父一輩子都要寵著的女子。」
聽聞相公這般露骨的表白,季暖心中雀喜,假裝咳嗽了兩聲后,便神采飛揚的踏進了房內,明知故問道:「凌若雨、你剛才是不是說我壞話了?」
小丫頭不停的搖頭否認,嬉笑道:「我剛才跟師父誇你漂亮來著,不信你問師父。」
宋忘塵沒揭穿她,也不善於謊話連篇,所以沒答話,只是將她從轉檯前抱到了木凳上,接過娘子手中的蔥花肉沫粥,開始為小若雨盛粥。隨後又從她的小碗中,將蔥花一點一點的挑了出來,這才遞給了小若雨,笑著告訴她可以吃了。
小若雨就是這樣,不愛吃蔬菜,更不愛吃蔥花,宋忘塵為了讓她營養均衡些,可謂是絞盡了腦汁,比如在水餃,餡餅里加些蔬菜,在粥里加蔥花,讓肉沫粥入了味,然後又幫她挑出來,她才會吃。
季暖見此,故意將自己的碗遞了過去,環著宋忘塵的胳膊,嬌滴滴的言「相公、我也不想吃蔥花。」她就是要證明給小若雨看,自己在她師父心目中的地位,一點兒也不比她低。
宋忘塵無奈搖頭輕笑,正準備照做時,小不點兒又擱下手中,剛剛遞到嘴邊的小勺子,轉而拉扯著師父的衣袂,示意他坐下后,湊上前便坐在了師父腿上,撒著嬌要師父喂自己吃飯。
「凌若雨、下去,你自己吃!」季暖沉著臉,雙手叉腰,看起來可兇悍了。
但那小丫頭卻是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得意洋洋的環上師父的脖頸,親吻著師父的臉頰,刻意挑釁著師娘的權威「不要!師父都沒讓我下去呢,我就要師父喂。」
季暖點頭來回踱步,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小丫頭今日是準備和自己杠上了。
宋忘塵根本就抵抗不了小若雨的糖衣炮彈,很要就妥協了。季暖眼疾手快,在他伸手要去抬碗時,一把抓著他的大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眨著眼笑道:「相公剛才不是說,我是你這輩子都要寵著的女子嗎?那我要你先給我挑蔥花。」
小若雨立馬裝作一副噁心到吐的模樣來,惹得師娘怒而起身,指著她言「凌若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說了我什麼。你吃我,喝我的,還敢在我相公面前挑撥離間,現在還肆無忌憚的坐在我相公腿上,還讓他喂你吃飯,你還有沒有良心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哼!你相公可是我師父,我偏要師父喂,氣死你!」
「好啊!要是誰今晚敢再上我的床,我就把她丟出去喂狼。」
「那你要先把給師父丟出了。」
宋忘塵原本是一直憋著笑在聽她師徒二人鬥嘴,此刻卻是老臉一紅,調解道:「好了好了,別鬧了,你們要是再不吃,粥都該涼了。」
季暖也被小若雨無心的一句話堵到語塞,也沒再強求小丫頭自己吃飯,這一場激烈的唇槍舌戰,以小若雨完勝告終。
整整一碗肉沫粥,都是由師父持著小勺子,一口接一口的餵食,小若雨興奮到手舞足蹈,大眼睛里皆是得意的笑。吃飽后,才心滿意足的從師父腿上滑下去,拉著師娘的手臂輕輕咬了一口。
「啊!凌若雨、你屬狗的呀,你……」季暖一語未盡,小丫頭又搶著接話道:「你皮又痒痒了不是,信不信我抽你!」她不屑的捂嘴偷笑,再次挑釁道:「師娘、你這話我都會背了,也沒見你打我呀!」
「凌若雨、你給我等著!」季暖放下一句狠話,便四處尋找著不知被自己放在何處的竹條,要教訓小若雨。找到時,她狡詐一笑,轉身就揚著竹條在自己手心輕拍,作勢便要打人了。
小丫頭撒腿就跑,季暖便在她身後追著她嬉鬧。
盯著她二人的舉動,宋忘塵十分無奈的抬起早已冰冷的粥,慢條斯理的淺嘗了一口,嘴角不經意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很慶幸,自己今生還能找到靈兒,慶幸小若雨彌補了娘子,失去江雨的所有缺憾,更慶幸小若雨能一直這般天真活潑。
雖然鬧人,但暖心!
竹林中嬉鬧的人兒,逐漸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里,宋忘塵起身收拾著碗筷,做著最平常,卻又最幸福滿足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