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胡漢歸――迷途

秋風起兮胡漢歸――迷途

()再次睜開雙眼,看到的是無盡的夜空,潔白的星輝不停閃爍著,天狼星…在迷糊中驚醒,難道又回到了祁連山下?

坐起身來,周身疼痛,遠處依稀有幾點火光。

轉頭看到身旁的景象,我抑制不住地呼喊出聲,土地上歪歪斜斜地躺著許多人,有男有女,我顫顫巍巍地伸手,探向旁邊婦女的鼻下,是活人。

這究竟是哪裡?我仔細回想起來,被胡人擄走,趙嘗死了…翠縷也不見了。

這大漢朝的領土上,怎麼會有胡人如此囂張的舉動!心裡千呼萬嘯,這裡已然不是我所熟悉的長安了,我又變成孤身一人。

以前我總是想回家,想念我的現代生活,可是此刻,我是那麼想念梅苑,想念青雪居,想念霍去病…

我舔了舔嘴唇,乾燥地皸裂開來,這才感到口渴難耐,胃裡空空如也,一陣陣絞痛。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在夜幕下看不真切,四周隱約是山嶺起伏。

「水…」我四下找尋,終於在一座帳篷外的土坑中,找到一隻盛有水的破碗。我捧起這隻陶碗,坐在地上大口地喝了起來,水裡有股**的氣味,可是我現在需要它。

我抹了抹嘴唇,只見遠處的篝火旁,有幾人在說話。我靜靜地聽著,那不是漢語。聲音很是熟悉,就是他們害死了趙嘗!

恨意瞬間在我心中蔓延開來,我雙手抓著面前的土地,疼痛地有些麻木。我抽出頭上的銅簪,猛地站起身來,緩緩向那個身影走去。我渾身都在疼痛,可只有我的心清醒無比,我要替趙嘗報仇!

只要朝他後腦刺入,他就必死無疑。我為這瘋狂的想法而顫抖著,也許我也會死。死了一切就解脫了,我不想這樣孤單地活下去。

突然一隻大手從後面抱住我的腰,接著捂住我的嘴巴,大力將我拖至帳篷后。我連忙掙扎著,可是那人絲毫不鬆手,一把將我摔在地上。

背部被土地咯地疼痛不已,他跟著蹲了下來,那雙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泛起亮晶晶的光芒。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緊緊咬住嘴唇,他是誰?

「你這是找死!」他湊到我臉前,壓低聲音說道。他說的竟然是漢語,我突然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莫哭!」他看我這個樣子,粗手使勁地替我擦去眼淚,手上粗糙的皮膚颳得我臉頰生疼。

「你是誰?」我打開他的手,自己抹去眼淚。

「你是匈奴抓來漢女。」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輕輕嘆氣。

匈奴?!原來是匈奴人,我心緒起伏著,原來真實的歷史就是這樣,用淋漓的鮮血澆灌出來的罪惡之花!趙嘗就這樣白白死去了,還有千千萬萬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的貪慾、侵犯而死去。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抓住他的胳膊,一連串地問道。

他好像在看怪物一樣盯著我,「漢匈之爭已有數十年,怎會罷休!」

「我們逃走!」我突然站起來,扯著他的襤褸的衣衫,我不要待在這裡。

「你以為能逃得掉嗎?你看周圍,到處都是他們的伏兵!」他指著遠處,搖晃著我的身體。

「那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么?」我喃喃道。

「會有機會的!漢朝已經發兵,不久便會攻過來!」他小聲說著,那語氣中分明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霍去病那清澈的聲音似乎在耳邊回蕩,「瑤歌,等我回來!」我忽然笑了起來,會的,他一定會來救我的!

「你叫什麼名字?」我定了定神,聲音嘶啞地問道,仔細看來他年齡並不大。

「趙破奴,你呢?」他爽朗地答道。

「李姬。你也是被抓來的么?」我隨口問著,仰起頭看著天上的繁星。趙破奴,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不記得在哪裡聽說過。

「我在匈奴生活了許多年,這次因為右賢王部北遷,被抓了過來。」他也跟著我仰望天空,聲音沙啞,說起話來就好像狂風吹過沙漠,捲起絲絲蒼涼。

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天色微亮,我就被人搖醒。

高壯的匈奴大漢,一把將我推了出去,嘴裡說著什麼,我踉蹌著差點摔倒在地。空地中是大群的漢民,我站在人群里,四處尋找著趙破奴,其實我並沒看清他的樣貌。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馬上的匈奴大漢,揮著皮鞭驅動人群。我抬頭張望,只能看到無盡的山頭和陌生的面孔。

我茫然地跟在後面,身旁的婦女衣衫破敗,骯髒的臉頰上無神的雙目凸出,我看到她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再望向周圍,都是一張張麻木的面容,拖著腳步,在未知的迷途中行走著,不知道命運將會如何。

太陽在頭頂炙烤著,不知走了多久,我只覺得雙腿發軟,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眼前一黑,撲倒在地上,石子劃破了我的手掌,我卻感覺不到疼,只是覺得很累。後面的人從我身旁掠過,他們的鞋子踩著我的衣角,背上一陣火辣地疼痛,我抬起頭,只見馬上的大漢揮著鞭子。我趴在地上沒有動,又是一鞭打來,我掙扎了幾下,眼看鞭子又要落下,卻有人將我拉了起來。

「沒事。」趙破奴架起我的身子,匈奴大漢策馬走開,人群仍在緩緩向前。

我搖了搖頭,可是雙腿卻使不上力氣,只能緊緊攀著他的手臂,他幾乎是拖著我向前走,如此下去,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你久未進食,再堅持片刻!」他雙手扶著我,我能感到他的吃力,呼吸變得沉抑。

走了大半日,人群終於停了下來。直直地跌坐在地上,匈奴人丟過來幾隻陶罐,大家蜂擁而上,我被擠到一旁。看著這些可憐的人們,突然發覺自己從前是多麼不知道珍惜。也許在他們眼中,現在的我比他們更可憐,搶不到水和食物,我只能等著被餓死。

「吃點東西!」趙破奴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遞至臉前,用鼓勵地眼神看著我。

我緩緩接過這硬邦邦的東西,愣愣地看著他,「你不吃嗎?」

「我昨天吃過了!」他將食物推到嘴巴旁,沖我寬慰一笑,可是我分明看到他嘴角那一絲苦澀。

我張口咬著食物,牙齒被咯地有些疼痛,但是我仍然奮力地嚼著,淚水流到我的嘴裡,混著食物被我大口咽下。這些東西又硬又酸,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手裡拿著的是我自己的命。

趙破奴撿起地上的一隻陶罐遞給我,我連忙送到嘴邊,揚起頭將罐子里剩餘的水滴全部吞下。他看著我急切的動作,良久無言,黝黑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閃亮亮的。

「感覺好多了!」伸手抹了抹嘴巴,我覺得空虛的身體有了活力。他笑了笑,又去周圍撿回來一隻陶罐,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天黑了又亮,日升月沉。我們在這山路中行走了很多天,我學會了和他們搶食物吃,搶水喝。身上的襦裙早已經破舊不堪,混著泥土和灰塵,髮髻脫散,凌亂地披在身後。還記得在梅苑中的我,那精緻的妝容和服飾,不過數日光景,卻已經變成這副摸樣。但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活著。

一路上,有些人體力不濟,就被拋棄在這荒山中,自生自滅。不斷有人死去,我已經麻木。這些匈奴人,不知道要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趙破奴走在我身旁,如今唯一能和我相伴的人,也只有這個相識不久的少年了。我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嶺,心中一片茫然。

晚上,我們靠在土坡上休息,雖然已經入夏,但夜風依舊有些涼意。我出神地盯著夜空,大家都睡了下去。

睡夢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破了這寧靜的夜,猛地坐起身子,只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涌了過來。匈奴人紛紛舉起彎刀,迅速列隊迎敵,人群登時騷亂,四下衝散。

喊殺聲霎時響徹夜空,刀戟相撞,火光衝天,趙破奴拉著我在混亂中穿梭。身前猛地落下一個黑影,馬上之人一劍刺下,鮮血噴濺而出,溫熱的液體飛濺到我的臉上,我愣在原地,驚慌地看著眼前激烈的搏殺,竟忘記了躲避。

「是漢軍!」趙破奴大聲喊道,漢軍兩個字直直撞入我的腦子,如同雪中之碳,將我的神智燃燒起來。

我奮力奔了出去,趙破奴扯住我的衣角,「不要過去!」

我聽不進他的話,心中不停地呼喊著,霍去病,一定是他來了!刀光劍影在我眼前劃過,我眼中只有遠處紅黑色的身影,趙破奴從後面將我撲倒在地,簌簌的鳴鏑從我頭頂掠過。

一匹駿馬在前方中殺出一條血路,馬上來人身手穩健,揮劍挑破匈奴人的陣腳。血光飛濺中,他身形疾速變幻,迎面辟出,飛奔而來。

「匈奴人一個不留!」他的聲音在廝殺聲中響起,銳利而洪亮,我趴在地上定定地望著他。鮮血染上了他還有些稚氣的臉龐,但是那眉間的決絕剛毅,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模樣,如同暗夜中的修羅。

披風揚起,鱗甲在月光下泛起寒芒,劍指蒼穹,他策馬殺進人群中去。

趙破奴拖拽著我,飛快地跑進旁邊的樹林中。

「霍去病…」我執拗著,朝他的方向喊去,使勁掙脫趙破奴的手臂。

「你瘋了,兩軍交戰,你這是去送死!」他死死地鉗制著我的肩膀。

「我要見他…他就在那裡!」我已經失去了控制,瘋狂地扯動身子。

「好,你去!等你被鳴鏑刺成窟窿,被烈馬踏成肉泥,看誰還能救你!」他重重地推開我,咬著牙齒說道,一手將我向林子外面搡著,我被他的力氣甩在地上。

我心中逐漸清醒起來,這是血淋淋的戰場,有的只是殘酷的搏殺,不論匈奴還是漢民,刀劍無眼,誰也顧不上。我就算跑過去,只是徒添一個刀下亡魂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嘶喊聲逐漸散去,我們躲在林子里,依稀能看到,滿地的屍體和馬匹,血腥的氣味在空氣中飄蕩,漢軍正在清理戰場。

「漢民向東行,前方是定襄城!」士兵高聲喊道,人群七零八散,只見他們跨上馬,直直朝西邊奔了出去。

「霍去病!」我從林子里跑了出去,這次,趙破奴沒有攔著我。

戰馬快速朝西邊馳去,沒有做半分停留。我在後面呼喊著追趕,他似乎回頭向後看了一眼,但很快便疾馳而去,騎兵一路絕塵,揚起漫天的砂土。

我追出很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你在喊什麼?」趙破奴靜靜地走到我身旁,低下頭疑惑道。

「沒什麼。」我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卻發現骯髒不堪,怎麼拍也拍不幹凈。

現在該去哪?我一無所有,雖然逃離了匈奴人的囚禁,但是這天地廣大,我要怎麼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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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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