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幾度輕飛舞――平陽
()「她本是思郁成疾,體寒氣弱,不過如今脈象平穩,調養些時日便無大礙…」
我朦朧間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說著些什麼。
等我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翠縷的臉。
「周郎中方才來診病,他說你身子已無大礙!」翠縷笑道,陽光柔和地灑在她臉上,平添一份婀娜嬌艷。
我自己就是一名醫學生,也算半個醫生,自然知道自己的健康狀況,只是大病初癒,沒有完全恢復,加上穿越這種玄妙的事情,一時不能適應。
不過中醫上所說的虛寒和西醫所講的並不是一回事,脈象這些我更是不懂。
「嗯…」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翠縷倒是很關心我,看樣子我們兩個交情匪淺。
「等你身子好了,趕緊來梅苑陪我。」翠縷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心總是很溫暖,垂著眼帘,低聲說道,「你不在的日子,她們總是那般…」
「梅苑是哪裡?」她們又是誰?我聽得一頭霧水。
「梅苑是公主府上的伶館,我們這些歌姬舞姬,都在那裡學藝。」翠縷看著我,眼神柔和了下來,耐心地解釋,昨晚我已經告訴她我記不起從前的事。
「她們為難你了?」原來歌姬之間也是存在競爭的。
「她們不過是嫉妒你生的比她們好,又得平陽公主青睞,你生了病,她們便囂張起來。我是一味避著,也不與她們爭執。」
女人最在意的永遠是自己的容貌,在這個時代,歌姬雖然身份低微,但是搶著出風頭的情況自不會少。
「別在意,讓她們去爭,反正我不在乎。」我無所謂地笑了笑,對這些爭風吃醋的事情沒興趣,更不要去想方設法地取悅他人。我只想回去,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呢?
我鑽進被子,蒙著臉,翠縷扯著我的被子喚著,我全當沒聽見,緊緊拽住被角。如果要待在這裡,我寧願一直病著,不想去面對所有的一切。
「瑤歌,聽翠縷說你病好了!」
我蒙在被子里,突然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手一抖,被單被翠縷扯開,我的臉露了出來。
床邊站著一名少年,普通樣貌,大約有二十多歲,古銅色的皮膚,很是健壯,頭髮簡單地冠在頭上,灰色的短襟布衫,並不是曲裾長袍。
他見到我激動地上前一步,看我盯著他,又訕訕退後,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吞吞吐吐地,目光也不直視於我。這副窘迫的樣子很可愛,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嘗,看你那副模樣,不是說要來看瑤歌的么?」翠縷也在一旁掩著袖子,哧哧地笑著,推了趙嘗一下。
我並未開口,因為實在記不起來他是誰,只好眼巴巴地望著。
「我、我來看看你,郎中說你病好了!」趙嘗不好意思道,伸手撓撓腦袋,偷偷瞟著我。
「是呀,不用擔心。」我只好應承著,坐了起來。
他想伸手去扶我,終究還是沒有動作,漢朝雖然民風開放,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我本想問他是誰,但是轉念一想,卻不大禮貌。
「過幾天就好了,郎中都說沒什麼大礙了。」我撥開額前的碎發,綰在耳後,用眼神示意翠縷。
她立即會意,向趙嘗擺手道,「瑤歌剛好些,需要休養,你改日再來探望罷。」
「好,你按時服藥,我先告辭了!」趙嘗躬了躬身子,轉身跑去,出門前還回頭望著我。
「再見。」我沖著他禮貌地微笑。
翠縷和他都愣了一下,奇怪地看著我,我趕忙低下頭,裝作整理被子。
我意識到這個詞語也許太現代化了,幸好我沒有說拜拜。
「他是誰呢?」趙嘗走後,我看著翠縷問道。
「看來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他是府上的騎奴,看守馬場,對你很是關照。」翠縷說罷,眼眸輕掃,意味深長。
對於我一個從現代來的人,這樣曖昧的小心思,一眼便被看穿,那個趙嘗定然是暗戀本來的瑤歌,這副好皮相,也難怪他動心,可我卻對他沒有半分感覺。
「我該去梅苑了,晚上再來探你。」翠縷理了理衣衫,今天她穿著一套蔥綠色的紗裙,廣袖大擺,領口綉著一團流雲,纖細的線條若隱若現,襯得她婀娜多姿。漢代服飾的材質很多樣化,像平陽公主這樣顯赫的世家,用的衣料要比平常人家好上很多。
「你真漂亮。」我脫口而出。
「就會哄我開心,你比我要美上多倍呢!」翠縷雖是這樣說,臉上卻掩飾不住欣喜的神色,飄然走了出去,那抹綠色漸漸消失在門外。
翠縷一走,我又陷入深深的不安中。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窩在房中。有婢女按時給我送飯送葯,公主府的歌姬待遇不差。食案端在桌上,我只能跪坐在桌子旁,這個姿勢吃飯真有些不習慣,跪久了雙腿發麻,像小蟲子不停的鑽來鑽去,很難受。等婢女一走,我便張開雙腿盤坐著。
手裡拿著寬大的木箸,端著陶碗,津津有味地吃著,古代的粳米味道香甜。漢代的陶器盛行,盛水用陶罐,盛飯菜用陶碗,家居擺設也有陶器,梳妝台上就有一隻小小的彩陶繪。
這些食物里,我最喜歡吃的是餅餌,味道很類似現代的夾心餅,酥脆可口。
除了翠縷,我幾乎沒有見過其他人。
躺在床上,盯著屋頂,高高的房梁,黃色的帷幔垂下,心裡空落落的。現在是初春,寒意未消,窗外的紅梅還沒凋謝,我突然想出去走走。
從屏風後面隨手拿出一件淡青色的長裙,我身上穿著中衣,然後再套上深衣,束起腰帶,雙腳蹬上絲縷繡鞋。漢朝女子裙裾裡面套著襯褲,襯褲的款式奇怪,絝子很低,活動起來很不方便。
站在鏡子前,我張開雙臂,左右看了看,沒什麼錯處。廣袖垂下,削肩細腰,漢朝的服飾真好看,我在心裡讚歎。
一頭及腰的烏髮垂在身後,這才想起,我不會綰髮。在腦後胡亂的擺弄著,直到手臂酸麻,還是一團糟。我平時都是簡單的扎個馬尾,或者燙個頭髮披在腦後,哪裡會這麼費勁,哎,愛美也是需要代價的。
最後終於找到一根絲帶,輕輕系住發身,將額前的碎發綰到耳後,這樣看起來就整齊多了。
推開房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閉著眼睛,使勁呼吸著,古代的環境沒有經過污染,很舒適。
這是我來到這裡第一次邁出房門,原來我居住的屋子,是處小院落,南邊是一扇低低的竹欄,小徑彎曲地通向遠處,四周是層疊的屋檐。院子里有三棵梅花樹,我踮起腳尖,想要折下幾朵梅花,可是卻夠不到,我手臂長伸著,在空中揮舞。
「李姬。」
我雙手停在半空中,側過頭來,大口喘著氣。院門外不知何時站著位藍袍男子,正向我這邊望去。
我趕忙收回手,將袖子攏下,回頭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其他人。
「李姬,公主宣召。」
「你是在叫我么?」我疑惑著指著臉龐,慢慢走過去。
他點了點頭,揚手朝外一揮,「請。」
漢代稱呼女子,喜歡在姓氏后加一個姬字,聽起來很彆扭。翠縷不在,這個男子會是誰呢?公主找我幹嘛?我愣在原地,沒有動,苦苦思索著對策。
「勿讓公主久等。」那男子不急不緩地說著,語氣卻是不容抗拒。
我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公主府很大,小徑盤繞著,我本就是路痴一個,過了幾個轉角,就徹底迷失方向了,周圍都是相似的建築,屋頂鋪著板瓦,泛著石灰的光澤,氣派不凡。
一路上身著不同服飾的侍女和侍衛從旁經過,藍衣男子和他們打著招呼,我一味低著頭,怕碰見熟人,生出些許尷尬。
穿過茂盛的松樹林,眼前出現了一處大型的宅邸,雙柱環立,台階前兩座石制宮燈,一排雕花木門,房檐高聳,四角翹起。
停在門外,侍者雙手齊胸,身子前躬九十度,朗聲稟報,「回公主,李姬求見。」
心裡不停地打鼓,緊張的不得了。
「進來罷。」裡面傳出低沉的女聲。
「諾。」藍袍侍者答道。
我轉頭看他,他頷首示意我進去,深深呼了一口氣,心裡說著不要怕,公主還能吃了我不成?
學著翠縷的樣子,踱著小碎步,慢慢踏上台階,誰知一抬腿,才發現步子邁大了,這裙裾又窄又長,收腿未及,身體猛地向前跌去。
重重地摔下,我痛的倒吸一口涼氣,身下的台階咯地我胸前火辣辣的,我的肋骨啊!雙臂撐在地面上,我整個人就這樣趴在台階上,鬢髮散亂,長長的裙擺鋪滿台階。
藍袍侍者就站在我身旁,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竟也不上前幫我一把,我壓住心頭的惱怒,扯開裙角,雙腿蹬著石階。
回過頭正對上一雙黑色靴子,我狼狽地仰起頭,竟然忘了要站起。手臂上一緊,我被人拉了起來。
眼前的男子高出我一頭有餘,慌亂間對上他的眼眸,古水無波。我連忙垂下眼帘,他輕輕鬆開抓住我的手,轉身走下台階去。
「謝謝你啊。」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拉扯著衣袍擠出一個笑容,剛才那副樣子實在是太窘了。
他回身看著我,神情有些探究的意味,眼前人面龐剛毅,月白色的曲裾深衣,襯托著他俊朗的氣質,皮革束髻,發冠上的纓絛垂在兩鬢,負手而立。
我正欲開口,卻見那藍袍侍者上前一揖,「拜見大將軍。」
大將軍!我猛地抬頭盯著他的臉,眼珠差點掉了出來,心裡一陣狂跳。
他就是大司馬衛青!
心裡不停叫囂著,可這是我的偶像啊,七破匈奴的猛將,漢朝最會打仗的將軍!我貪婪地看著他,原來衛青是這副模樣,果真一表人才!
越想越覺得自己太丟臉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偶像,也沒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我一邊撥弄著頭髮,一邊偷偷地瞥著衛青,盡量地保持一副自認為還算端莊的姿態。
「無須多禮。」他淡淡地回答,轉頭看了我一眼說道,「行路小心。」
說罷便揮袖離去了,不愧是戰場殺伐之人,步態穩健,行如疾風,轉眼就出了竹林。
心情還沒平復,我獃獃地望著他的方向,回想起剛才的情境,暗暗鄙視自己怎麼這樣沒出息。轉念一想,他堂堂大將軍,又怎麼會在意我這小小的奴婢?我真是太高看自己的地位了,古代人可是很講究身份尊卑之禮的,心裡不停嘀咕著。攏了攏頭髮,提著裙角,走進了廳房。屋子裡的燈火有些昏暗,我順著格擋的屏風,緩緩向前走動。空氣中浮動著芝蘭的香氣,心裡漸漸平復下來。
掀開輕紗帷幔,走進了廳堂,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環顧四下,看到正前方的高榻上,斜身倚著一名中年少婦,絳紫色的長裙拖在塌下,上半身靠著軟枕,旁邊立著幾名侍婢。
我仔細回想著古人見面的禮儀,笨拙地做了一個不像樣子的拜禮,輕聲說道,「拜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