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聖鼠的死敵
那頭雄獅咬上來的時候,圖奈只看到一張血盆大口。
看台上立刻響起了一片驚呼,那些激動的觀眾都以為圖奈這次死定了。圖奈也感到眼前一黑,甚至已聞到了雄獅嘴巴里噴出的惡臭的氣息。
一瞬間,完全是下意識的,圖奈抬起握著短劍的右手,劍尖豎起,他奮力往上一刺,只聽「噗」的一聲,短劍整個刺入了獅子的喉嚨。
那頭猛獸張著嘴,身子搖晃了幾下,還是立在那兒,瞪著鼓凸的眼睛,好像在向觀眾們顯示他驚人的健美與壯碩。
看台上的一隻坐在一位女士高高圍攏起來的髮髻里的小老鼠不屑地聳了聳肩,帶著十足的鄙夷的口吻絮叨起來:「這頭蠢貨太性急了,他根本沒有把對手逼到絕路上。他應該先一口咬斷了圖奈的腕子,讓那把短刀見鬼去!之後才去撕裂他的喉嚨——用爪子掏出他的心臟也很帶勁兒——但這下好了,他把自個兒的腦袋搭進去了,真是不值啊!」
坐在旁邊一位商人的硬布帽子上的一隻肥頭大耳的老鼠抓著身子,懶洋洋地說:「他也算儘力了,今天的角鬥不過是為了明天的凱旋儀式進行的綵排和熱身,被趕上場的猛獸,都是沒有經過足夠訓練的。他能和圖奈纏鬥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說到這兒,他終於捉到了那隻一直在他身上亂躥的虱子,「我是再也受不了了,不去大浴場痛痛快快的洗個澡,我就要被自己臭死了!」
胖老鼠溜下商人華美的托伽,悄沒聲兒地跳到了看台上。
他那隻尖酸刻薄的夥伴瘦得像根灰不溜秋的牙籤似的,儘管生得弱不禁風,但他看上去卻總是那麼的神氣活現。
這時,前胸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的雄獅的屍體已經被幾個裝扮成冥神的高大的黑人用帶抓鉤的鍍金鐵棍拖下場去了。
圖奈站在場地中央,高高舉起濺滿鮮血的雙手,沖看台上瘋狂呼喊的觀眾們發出了一聲聲野獸般的吼叫。他是個鐵塔般的巨人,來自日耳曼的原始森林,在角斗學院里經受過五年非人的磨練后,如果已成為全羅馬最叫座的角鬥士之一。
今天讓他和一頭五百磅的雄獅搏鬥,只給他配了一把短劍,有一半的觀眾都認為他這次是凶多吉少了,結果呢?他又一次死裡逃生,贏得了全場瘋狂的尖叫。
角鬥士與猛獸的搏鬥結束了,接下來該是角鬥士之間的廝殺了。
那隻瘦老鼠突然沒了興緻,它感覺肚子在「咕咕」亂叫,真希望眼前擺著一隻烤得外焦里嫩的肥鵝。他低頭一看,他的堂兄,那隻胖老鼠早已不知去向了。
「今天的大浴場里一定少不了美味珍饈,我也不妨去湊個熱鬧。」小老鼠宙斯說著,含起右手的幾根小指頭,吹了聲悠長的口哨。
角斗場里的歡呼聲驚天動地,被宙斯踩在腳底下的那個女人,根本沒有留意到那聲口哨。
一隻白色的鴿子從角斗場外像一束聖潔的光一樣飛撲進來,它直朝著宙斯撲閃著翅膀迎上來。宙斯輕輕一跳,就躍上了白鴿的後背,白鴿根本沒在空中停留,就帶著宙斯飛走了。
宙斯用小爪子抓著白鴿背上的羽毛,身子向後仰著,轉眼的功夫,鴿子已扇動著雙翅,飛出了角斗場。
「我們要去哪兒啊?」白鴿問宙斯。
「去大浴場。」宙斯嚙著牙,笑得愈發的神氣活現。
「你去那兒洗澡嗎?你不是最討厭那裡的氣味兒嗎?」
「大浴場今天有宴會,為了迎接皇帝的到來,那兒的休息室里堆滿了美食。據說漢斯昨天在那兒已經撐破了肚皮。」
漢斯和宙斯一樣,都是蟄居在角斗場里的小老鼠,漢斯的貪嘴是出了名兒的,哪裡有好吃的,它就會往哪裡鑽。雖然個頭兒小,漢斯卻是宙斯的跟班。不過對他的那點兒臭毛病,宙斯倒沒跟他計較過,誰讓在關鍵時候,漢斯總是表現得忠心耿耿呢?
「漢斯沒事兒吧?」白鴿像個操心的老媽子,急忙問了一句。
「昨天幸好有喬治在,已經用草藥幫他催吐了,這才保住了他的小命兒!」
「喬治呢?他今天來看角鬥了嗎?」
「來了,那個裝模作樣的老鬼,看完上半場就溜回大浴場洗澡去了。一隻耗子,整天把自個兒弄得香噴噴的,轉頭又去鑽那些達官貴人的內褲,又是啃洞,又是澆尿的,反過來倒覺得自己神氣得不得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那你呢?」鴿子用揶揄的口吻問道。
「我怎麼了?我比他大無畏多了,他有我的膽量和氣魄嗎?」
鴿子痴痴地笑了,沒再做聲。
在他們的身下,整座羅馬城像極了一位慷慨的巨人,向它們完全敞開了懷抱——這座舉世聞名的七丘之城壯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午後白金一樣的陽光照耀著它,每一面大理石磚牆都在反射著陽光,讓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彷彿是流光溢彩的。
更不要說充斥著全城的那些精美的雕像,和直插雲霄的紀念碑了。數不清的聖潔的神廟和美不勝收的廣場,更讓這座世界之都顯得華貴而又神秘。
只要在這裡呆上一天,你就不能不愛上這裡。
這也讓宙斯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皇帝放著這麼輝煌的都城不要,偏要躲在寒酸的蘭米過日子。
就因為皇帝離自己山高水遠,所以讓宙斯等得真可謂望眼欲穿啊!
已經八九個年頭了,幾千個日夜了,宙斯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捱過來的!
按理說,一隻老鼠根本活不了這麼久,可誰讓它是宙斯呢——它可是一隻舉世無雙的聖鼠啊!
來到大浴場,宙斯便一頭扎進了休息室。
在這座上帝之城裡,沒有人不認識這隻神通廣大的聖鼠。平日里,他還算低調,所以總是神出鬼沒的,就像剛才,他寧願躲在那個販酒的女人的頭髮里,也不想在角斗場里引來人們的注目和追棒。
但到了這裡,他就不想管那麼多了——它是真的餓了,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上排成一列的餐桌,立刻大吃大喝起來。
不少剛洗完澡的貴族正坐在桌邊,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愜意地談著天。
忽然看到一隻白鴿飛進門來,帶來了在他們看來如同神明一般的聖鼠,一時間實在讓他們有些受寵若驚。
他們紛紛起身退讓,騰出餐桌供聖鼠一人享用。有幾位老邁不堪的元老不得不在一群下人的攙扶下,才勉強穩住了顫微微的身子。
休息室里的眾人都想向宙斯施禮,他卻抓著一根細細的雞骨頭,不以為然地沖大伙兒撇了撇嘴。
「今天又不是什麼宗教節日,大伙兒還是免禮吧!」作為一隻名副其實的聖鼠,他能口吐人言,倒也在情理之中。
說完,他又大吃大嚼起來。
「與我主同在的聖鼠,」一位花白頭髮的元老湊上前來,畢恭畢敬地說道,「你雖是一隻老鼠,卻有著無邊的神力,請您為我們預測一下,此番與西哥特人的大戰,我們究竟有多少勝算?是不是還能像兩年前那樣大獲全勝?」
宙斯翻了一下白眼,對於有人打擾他享用美食,他顯然很不滿——但暗地裡,他又十分的為難。
前線大戰的局勢,羅馬城裡的居民都能知道一個大概,這當然得益於羅馬帝國境內四通八達的交通網——那些平踏、寬闊的羅馬大道。而戰局背後的明爭暗鬥,除了敵我雙方的主帥就無人能知曉了。
可誰讓宙斯是聖鼠呢?
他偏偏把這些隱情盡數掌握在手,沒有一樣情報是瞞得過他的。
但那些私底下的不可告人的交易,是萬萬不能說出去的,不然整個帝國就會陷入動蕩之中。
雖然說到底,他只是一隻老鼠,但他既然是被耶穌的寶血洗禮過的,還被耶穌復活的聖光普照過,他自然就是深明大義的。
於是,宙斯轉動眼珠,略一思量,便尖聲尖氣地說道:「大將軍斯提利科明天就回來了,他還能不去元老院嗎?指揮打仗是他的事,我幹嘛要為這個費心?」
「可這場大戰關乎到羅馬帝國的生死存亡,聖鼠難道一點兒都不在乎嗎?」
「你要是在乎,為什麼在大將軍徵兵的時候你還要扣押那麼多農奴,不讓他們去從軍?你是交了足夠多的蘇勒德斯金幣,可你扣著農奴不放,還不是為了組織自己的武裝力量,去保衛你那些規模驚人的農莊嗎?」
一下子被聖鼠兜了老底,那位顫微微的元老又羞又惱,可又不能把這隻向來為所欲為的老鼠怎麼樣,只好一點點退到人群後面去,趁機溜掉了。
宙斯不由得有些得意,他一隻爪子扶著一隻高腳杯,擺出了一副很威儀的姿態。不想那杯子一歪,倒在了一隻裝滿烤肉的盤子里——宙斯跟別的老鼠比起來,還是有些力氣的——這把他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表現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沉著神色,還順勢捧起一塊沾滿葡萄酒的牛肉,大吃起來。
沒有人留意到人群里的一個皮膚黑得像炭一樣的埃及人,他裹著一件寬大的白袍子,袍子里不知藏著什麼,這會兒正在一動一動的。
起先他用胳膊使勁摟著那個東西,用手儘可能按著,但那個東西越來越狂躁,他的主人簡直有些控制不住了。
偏巧,那個老元後退時,一不小心撞在了埃及人的身上,這一下徹底把白袍子里的東西惹惱了,只聽「吱啦」一聲,袍子的前襟被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一個黑影從裡面飛躥出來——那黑影直奔餐桌而去,埃及人想伸手抓住,可哪裡來得及呀!
黑影跳上桌子,瞪著一雙妖綠色的眼睛,凶神惡煞地直逼著宙斯。
宙斯剛瞟了對方一眼,四隻爪子就嚇軟了——與他咫尺之遙的,原來是一隻兇狠的黑貓。
雖說宙斯是聖鼠,在羅馬城裡被人們奉若神明,可他說到底還是一隻老鼠啊——是老鼠又怎麼可能不怕貓呢?
那黑貓早就聞到了老鼠的味道,捕食的衝動簡直要把它逼瘋了!
所以現在看準了時機,她快得像發了瘋似的,張開嘴,一口就咬了上去。
在場的那些人想衝上去阻止,可根本來不及。
見宙斯被黑貓咬進了嘴裡,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幾位虔誠至極的老婦人,受不了這份過度的驚嚇,一時全都暈了過去。
那個埃及人想撲上去,掰開他的愛貓的嘴巴,可搶在他之前,一個金色的身影閃電般躥上了桌子,一口咬住了黑貓的脖子。那副利齒的力道,黑貓根本吃不消,她雖強挺了片刻,最後還是鬆開了嘴巴。
沾了渾身口水的宙斯「叭嘰」一聲落回到桌面上,他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但一看到眾人都在誠惶誠恐地看著自己,他馬上又強打起精神,使勁抻了抻腰身,又抹了一把臉上黏糊糊的口水,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宣告道:
「主啊,總是在你絕望時給你奇迹,由此才能見證他的偉大!」
說完,他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