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二)
直到她快十二歲那個盛夏,一日清晨貪涼,便起得早。難得魯文安還沒醒,她一時得意,牽馬就獨身出了城。守門的倒也不在意,這位少爺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何況城外幾十里內也當真沒啥危險。
薛凌這一出城,就如野馬脫韁。長鞭一揮,疾馳了十來里方停,一心想著擺脫了魯文安那個跟屁蟲真開心。
一抬眼竟看見兩隻兔子在吃草,一身的雪色。她兔子見的不少,夏季正是這些小動物出來的時候,年年能獵不少。但野外兔子都灰麻麻的,從未見過白色的兔子。當時就上了心。收了弓,想著抓回去養著玩的好,斷不可傷了命。
於是縱馬狂追,想著等兔子筋疲力竭就下去活捉,這一追,就沒看路。
等兔子跑的緩慢的時候,她翻身下馬又追了老遠一段路,追到這隻丟進袋子只露出個腦袋,又守在原地等了半日,等另一隻冒頭又追了上去。等兩隻兔子到手,才發現已不知身處何地,馬也不知道去哪了。
戈壁一片茫茫,前後左右皆相似,薛凌實在分不出回頭路在哪。終究還小,一時之間就慌了神。只背著兔子往前走。水糧具在馬上,薛凌身上只背了弓箭和一柄防身匕首。
走到中午,越發不知哪兒是哪,運氣好的是看見條小河溝。倒是猛喝了幾口水。想著不急,午時未還,父親定會派人來找。這裡看不見胡人的帳子,離城總是遠不到哪兒去。
她坐地上百無聊賴的拔起地上草喂兔子。一時間忍不住往自己嘴裡也放了幾根草根。這玩意能吃還是魯文安告訴她的。說是人窮的沒飯吃,草皮都挖盡。薛凌早上就沒吃幾口,此時日頭有些偏西,當真是有些餓了。以前嚼著呸呸呸的說魯文安騙她,今日餓得慌嚼著居然甜甜的。
她在吃草根的時候,城內幾個人也急成一鍋粥。薛弋寒見薛凌午時還不回,嘴上說著怕是貪玩,實際已派了十餘人出城找。若不是他不想擅離職守,怕也要親自上場。魯文安最急,帶著三四個人以三十里為徑一下午換了好幾匹馬。
直至夜色沉沉,薛凌還在原地啃草皮。她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卻也無計可施。好在夏季不冷,便找了塊乾燥的地兒就地躺了下去。打算明早看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辨認下找到回去的路。就算沒馬只要遇到巡防的人,就可以讓他帶自己回去。
平城城內卻是連鍋都炸了。魯文安跳腳道:「莫不是跑過了界,胡人擄了去,不然小崽子沒啥理由不回來。」
薛弋寒還算鎮定:「應該不是,三五個胡人難有這個本事。這兩年無戰,邊界來往也有,不至於。想是出了什麼意外。多派人去找。搜的細一些。」
魯文安又跳著腳出了門,帶著火進了夜色。殊不知再回來,就成了薛凌口中的殘廢。
盛夏戈壁,除了兔子,還有其他動物出沒。魯文安性急,算著尋常地沒有,便尋的偏些。這一偏就踩到了野狼的地頭。若單打獨鬥,他倒也不懼,但狼這玩意兒向來成群結隊,幾匹軍馬又是肥肉,魯文安幾個人便被困在群狼中間。
他今日來回跑了幾趟,嫌劍礙事,輕裝上了馬。此刻只一把下屬遞過來的刀,用的慣不順手。又不時要護著一下幾個小兵。幾番來回就傷了胳膊,深可見骨。等回了城老李頭一看,滿臉褶子都愁的擠在一起無可奈何的說:「傷了筋脈。這手是廢了。」
好消息是:魯文安傷的是左手,壞消息是:魯文安是個左撇子。
卻說薛凌睡得暈暈沉沉的被舔醒,發現居然是自己的馬找了過來。開心不已,連道「真是好馬」。馬身上一應物品具在,食囊里還有半塊餅子。薛凌翻身上馬,老馬識途,不等主人吩咐,就往城裡撒丫子跑。
薛凌回到的時候,天才微亮。她背著兔子,頗為自得的叫門。門一開,不等她往裡走,卻是副將軍宋柏衝出來,上下掃了她一眼,想是看著無礙,一時間連尊卑也不顧了。一手提起她徑自上將軍書房把她往地上一丟。這才看見薛凌還背著兩兔子,也不由分說解了下來丟到一旁。
薛凌這才看到竟站了一屋子人。薛弋寒冷著臉問「去哪了」。
雖說日常被問,但這種語氣也少見。嚇得放低了音量弱弱的回:「我抓兔子迷路了。」
薛弋寒拎起桌上書本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轉而吩咐到把「她給我綁柱子上去」。
柱子就是幾個將領練武場上的樁,十七八根。薛凌見人被綁過,也不知道犯了何事。萬萬沒想到今日她也要被綁上去。
魯文安吊著個胳膊站出來陪著笑臉說:「將軍算了算了。」
薛凌心下好奇。魯文安日常狗腿的很,對她有求必應,前提是她爹不說話。只要她爹一說話。立馬就成了隱形人,今日居然跳出來求情,太陽都不會出來了。
她看見魯文安手上纏著紗布,卻也不以為意。磕磕絆絆的事兒天天的發生,她薛凌自個兒就跌馬斷腿好幾回。只是今日薛弋寒似乎火氣頗大,對著魯文安也不客氣。一點面子也不給的吼了句「滾下去」。
然後薛凌就在樁子上從日出晾到日中。日常逗她的一干人等一個也不見,連常規練習都沒了。她尚不知幾個副將先鋒官皆是策馬尋了她一晚上,直到見她毫髮無傷的站了回來才回去補覺,是以一上午連個人影都沒。
倒是老李頭路過看著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問「渴不渴啊」。餵了兩口水給她。
薛凌是頗喜歡老李頭的,畢竟這是薛弋寒親近的人當中唯一一個只喊她小少爺的人,一遇到就叫的她心花怒放。薛凌生性豁達,反正被教訓是家常便飯,今日丟臉了些也不以為意。只拿腳踢著地面,頗有些沒好氣的問:「我是刨到誰家祖墳啦,要將軍氣成這樣?」
刨誰家祖墳是一個先鋒官的口頭禪,一被惹急,就扯著嗓子喊「遲早刨了你家祖墳」。薛凌學的飛快,混了幾日就用的爐火純青。她又可憐兮兮的跟老李頭賣好:「李伯伯,我餓了,昨晚都沒飯吃。」
老李頭如同被踩了尾巴,連聲說著「可不敢,可不敢,將軍不得扒了我皮」。一溜煙就沒了影。
還是魯文安來的最早,還帶了一大把肉乾。薛凌吃的滿嘴流油,不忘問一句「魯伯伯,你手怎麼了?」
魯文安拿右手拍了她腦袋一巴掌恨鐵不成鋼的念叨:「還不是出去找你個崽子,被野狗叼了一口。」
薛凌嘴裡鼓囊囊的頗為嫌棄:「怎麼連個狗都打不贏,獵回來能吃好一頓。」
魯文安瞪了她一眼:「還不是顧著尋你,沒注意到個狗崽子。」
薛凌吃飽喝足,精神頭又回來,追著問:「爹什麼時候放我啊,要打就打,綁著我做什麼,困的慌。」
魯文安盯著眼前半大小子,罵又捨不得,只恨恨的丟下一句「有你小子好果子吃」轉身就走了,又把薛凌晾在那。
薛凌困的慌,又閑的緊,隔一會就喊「我要撒尿。」看守的小兵得罪不起這尊大神,鬆鬆綁綁折騰著比被綁的薛凌還要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