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既是君子之爭,必要合規矩。有窮氏雖臂力驚人,箭沒入靶,卻不如文氏正中靶心,不偏不倚。」女考官的一席話,勝負就這樣定了。
誰都知道,按照傳統規矩,考官閉著眼睛,對獲勝者的偏向,都該心中有數。豈料新的制度,對一切的評判標準仍未定下,於是,也就由著考官的一面之詞,在女王面前,據實以報了。
機緣巧合,此女後來竟很得女王賞識,入朝為官,順風順水了幾年。在一次郊外狩獵,更是以一騎烈馬,一彎強弩,奪下了諸多榮譽與…一顆芳心。
「文卿,寡人有意招你為長嬰第一女駙馬,匹與寡人的掌上明珠十王子,不知卿意下如何?」
那日郊外狩獵后的珍禽,仍躺在琉璃玉碗中,徐徐冒著熱氣。坐在五鳳閣中的女官,面朝西邊如血的殘陽,發現她們的女王陛下,頭一次露出為人母一般慈祥的神色。
「如此,謝陛下美意。只是…臣本一介布衣,家中夫郎也是草蔽之人,唯恐王子金枝玉葉,食不慣府中粗茶淡飯。」
「卿,此言差矣!」女王挑高了眉頭,略顯不快的揚手,示意那玉桌上滿噹噹的美酒佳肴。「既成駙馬,而當與寡人的王子,同在這五鳳閣中用膳。倘若文卿已有糟糠,這便罷了。王子素來嬌生慣養,若叫俯首於側,侍立一旁,確乎不成體統。」
好個文氏,膽敢不識抬舉!女王面不改色,隱下心頭惱怒不說。
情知又過一日,文府便接到殿前傳話女官的擬旨:繼漢文氏後人,破格世襲右相一職,輔佐長嬰王,王與臣一心,共建后東女大統。其正君之位,至此皆為本家男子,不得改立,擅娶,以保對長嬰王室不二之忠心。若有違者,褫奪爵祿,驅逐邊境,文氏後人世代不得入朝為官。
那時,整個偌大的文府,上下才十八口人,送走了女官之後,管家阿婆只聽到他們的主人幽幽的嘆了口氣,道:「秋後算賬的大火還是來了。」
此人便是後來右相府上家祠供奉的首座:文氏祖。
卻也為著此事,新王遷怒了文府,至此後,凡為文氏後人,代代人丁單薄,皆只出一女,文氏一脈娶的本家夫郎,也因此穩坐正君之位,只是常常福薄,不至晚年便早早折了壽享。
一直到文歸寧這一代,文府正君只出一子,便撒手人寰了。文氏宗廟的廟牌看來已經搖搖欲墜,百年之後,文揄的香火爐又要叫誰來扛?這偌大的文府,世襲的榮耀,恐是要沒落了。
本來文歸寧若是聽從母親的安排,順伊的意思,在文氏近親一脈當中,選出本家之女,早些年結了姻緣,也不至拖到現在如此晚婚,況且,這樣一來,便算不得違背先王的御旨。
可是壞就壞在,他根本不肯。他根本瞧不上這些親戚當中的堂姐表妹,照他看來,她們怎能算是他的親族?所謂親族,必有血脈相連的牽扯關係。
而供奉在文府家祠內堂的文氏祖譜之上,所載每一世祖,不是遷居的遷居,便是離亂的離亂,頭幾位世祖,出身的由來,子嗣的旁支,尚有詳細記載。越到後來的,也越見簡陋,措辭漏洞百出,有始無終的有,虎頭蛇尾的也有。
僅憑一紙之言,近些年來,有的文氏後人,雖經過一番波折,終於回來認祖歸宗,可是父母雙亡了,老一輩人多已故去,卻叫誰個認得她們?而有的卻還是過繼來的綿延香火之輩,本就不屬他們文氏之後。
難道普天之下,只要冠之以文姓的女子,一到鳳陽,找到了文府,母親一旦由於片面之詞,而接見了這些自稱本家的女子,她們便就能成為文府的近親或遠親么?文府的奴僕,不也姓文?真是豈有此理。
也因此,如今祭祀的家宴雖然仍舊齊聚一堂,在文氏宗祠堂上祭拜,所有的人也個個姓文,然而就血緣關係來講,那日在座的文姓女子,即便果真與他是親戚,也早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了。
然而沈習出現了,她讓事情的局面,出現了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轉機。
「本家之女,何必姓文?」
這日,是個有些陰冷的天兒。天色一整日都是灰濛濛的,叫人提不起一絲幹勁,水壺裡剛注下的熱騰騰的水,不到一個時辰,就涼得凍牙齒了。憋了幾天的霜雪,仍舊沒下成,卻毫無預兆的在後半夜裡下起了冰雹來。
沈習在一陣黑暗與睡夢迷糊間,突然渾身顫抖了一下,驚醒了過來,卻只聽到彷彿鋪天蓋地的石塊朝她砸來一般。她以為是在做夢,掀起被子來,腳下了地,踩到灰石地板,冷意直竄上了天靈蓋,隨手扯來掛在床尾的一件埋了里襯的寒衫套上,就急忙跑去拉開門閂。誰知幾塊透明的石頭竟朝她打開的門縫猛砸了進來,足有一個雞蛋的大小。
她瞅清楚了,趕忙合上木門的隔板,冰雹下到天光快亮的時候就停了。沈習把一塊冰塊撿起來,起初並不感到冰塊有多凍手,直到它慢慢的融化為一灘冰水時,從手指尖慢慢滴落到地上,她才感到手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了,麻木不仁,就像她生活的本來面目一般。
早上起來,沈習在庭院里看到一個小廝,他穿著深灰色的粗布衫,正在用木盆收集一塊塊四散的仍未完全融化的冰雹。
她走近一看,瞧見他的手被凍得通紅,便問住他道:「哥兒,收集這些,做什麼用途?」
「醫女不知,公子需要得這些冰雹,便命我等前來各個庭院收集。」小廝自顧埋頭苦幹。
「我曉得,只是這些冰雹四散,多少髒了泥碎,就算化水,也是污了,有何用處?」
「說你是醫女,怎麼還不知些江湖赤腳的日常用道?老輩人說的,這冰雹天的冰,可是寶!拾起用瓦罐裝了,等融成水,平日里少有個燙傷的,用這水來塗幾次,勝過白酒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