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那邊走來三四個人，中間的正是傅飛白。

這次拍攝的電視劇名叫《血色黎明》，主要講述民國時期，傅飛白飾演的男主角黎承望表面上作為當時全國最大商號的老闆，跟很多勢力都有生意往來，掌握各路消息，有錢有勢，又唯利是圖，是最世俗又奸詐的商人。

實際上他卻在暗中為各路愛國人士提供多方面的物資援助，只是他從來不露面，大家都只知道有這麼一位「黎明先生」，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為了給更多的愛國人士提供援助，黎承望一邊跟租界各大勢力周旋，一邊不遺餘力地貢獻自己所有的力量支援地下行動。

為了沒有後顧之憂，他風｜流多情卻一生未娶，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愛國運動上，最後被敵對勢力發現一路追殺到碼頭，伴隨著太陽升起，黎承望跌入滔滔江水生死不知。

這是一部帶有強烈愛國主義色彩的作品，也是一部大男主劇。

雖然是電視劇但是從製作班底到演員，基本上都是圈內大咖，加上貼合主旋律，妥妥的是上星劇，有傅飛白出演更不必擔心收視率，幾乎是誰拍誰紅。

導演厲季同在圈子裡出了名的要求高，為了貼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幾乎所有的服裝、道具都是特意打造的。

而傅飛白在劇里大部分的造型都是做工考究的西裝三件套，黑色布料包裹著頎長挺拔的身材，寬肩窄腰一雙長腿，頭髮整齊往後梳，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一副綴著金鏈的細框金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遮住了那雙鋒芒畢露的桃花眼，一手插袋一手拿著帽子，閑閑走來的樣子像極了那個時候瀟洒風｜流的貴公子。

光是這樣看著，連景就覺得自己的心開始不爭氣地狂跳起來，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只好趕緊移開了視線。

傅飛白是過來跟祝勤商量動作戲的，雖然他大部分的身份都只是個商人，但是隨著後續劇情的開展，也有不少需要動手的戲。

他不喜歡用替身，因此大部分的動作戲都要他自己完成，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碰到連景。

傅飛白沒有忽略連景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驚喜，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微微泛紅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風吹還是因為害羞，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短外套，露出裡面的白色毛衣。

腳上的白色運動鞋已經有些舊了，看起來就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眼神清澈泛著靈動的光，似乎有些不敢跟他對視。

傅飛白忍不住皺眉，語氣很不善，「你怎麼在這裡？」

連景不由自主地摸耳朵，小聲道：「來……來拍戲……」

傅飛白冷哼了一聲，「陰魂不散。」

謝涵在心裡嘆了口氣，傅飛白以前在片場雖然也不愛搭理人，但是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主動懟人，沒想到這回對連景意見這麼大，連一貫的風度都不要了。

一邊祝勤也覺得奇怪，眼神在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問道：「你們……認識？」

傅飛白道：「不認識。」

連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說不認識，那就……不認識吧……

傅飛白跟祝勤商量了一會兒就聽見厲季同那邊喊開拍，一行人便一同往拍攝場地走去。

連景走在最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有一股視線時不時地落在他身上。

抬頭看了一圈卻什麼也沒發現，看著走在最前面的高大背影，連景忍不住有些失落。

好不容易又見面了，傅飛白對自己的印象好像更差了，原本還有些雀躍的心，這會兒徹底涼了下來。

這愛蹭熱度的標籤，怕是沒法從他身上撕掉了。

祝勤走在連景旁邊，見他情緒低落，便問道：「小連，你之前得罪傅影帝了？」

連景苦笑著搖頭，「我覺得應該沒有……」

祝勤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影帝脾氣大，你忍忍吧。」

那邊厲季同正在給傳說中業務技能不過關的新人女主角講戲，皺著眉頭的樣子格外苦大仇深。

連景探出頭看了一眼，發現這個女主角似乎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名字。

傅飛白一路走過來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不少工作人員都神情激動，有些還拿著手機偷拍。

厲季同介紹了兩個主角認識，連景就發現剛才還一臉不耐煩的女主角，此時正面露羞澀，笑著跟傅飛白握手。

許嘉嘉今年6月剛從華中影視學院畢業，前陣子簽約了西風衛視正式出道，很受西風衛視重視。

雖然目前還沒什麼作品，但憑著一張清純動人的臉，一路從最美藝考生到最美校花，加上各大社交平台上展示出來的溫柔白富美人設，倒是已經有了不少的粉絲。

所以說人比人氣死人，這女孩一出道就能當女主角不說，演對手戲的還是傅飛白，連景不用想都能預料到這消息一出會給許嘉嘉帶來多少關注。

連景忍不住就有些酸了，他也好想跟傅飛白一起拍戲啊！

演員到位之後很快就開始了第一幕拍攝。

厲季同為人嚴厲，拍戲要求高，而且基本上都是現場收音，因此非常討厭片場有人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基本上除了演員念台詞之外就沒有別的人說話。

連景站在靠牆的地方，前面圍的人不少，他就沒湊上去，只是站在一邊低頭看劇本。

他很喜歡看劇本，雖然這幾年他不是當替身就是跑龍套，看不看劇本都沒什麼關係，但是一有機會還是會仔細地研讀，平常沒事的時候也會照著那些劇本對著鏡子練習。

看了沒一會兒，就聽見厲季同喊了聲「卡——」，緊接著就傳來許嘉嘉有些著急的聲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傅老師，我……我太緊張了，一時沒想起來台詞，真是對不起。」

傅飛白挑了挑眉沒說話，厲季同張了張嘴到底沒罵出來，只讓她注意一下，便重新開拍了。

然而接下來的拍攝卻十分不順利。

許嘉嘉基本上就沒完整地說出過一句台詞，不是忘詞就是漏詞，半個小時過去了，男女主角酒會初見那一幕，還沒拍完。

傅飛白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他有理由懷疑這個女孩子根本沒背過台詞，否則不可能連一句台詞都說不出來。

而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根本就是浪費彼此時間。

傅飛白扯了扯領帶，皺著眉道：「這種樣子還拍什麼？不拍了！」

說完就再也沒看許嘉嘉一眼，直接去了休息的地方。

謝涵皺著眉看了眼許嘉嘉，也跟著傅飛白走了。

這邊許嘉嘉還在道歉，說來說去還是那幾句話。

不僅是傅飛白沒了耐心，片場眾多的人都不是傻子，誰都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加上她前幾天的表現，心裡對這個年輕女孩子的觀感更差了。

厲季同嘆了口氣，「先休息一下吧，許嘉嘉你再去把劇本好好看一看。」

連景這回總算是明白剛才祝勤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是怎麼回事了。

傅飛白脾氣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為對戲的演員出狀況發飆的事情更是出過不少。

剛剛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懟許嘉嘉，估計也是看在她還是個小女孩子的份上，不然他大概早就罵人了。

連景不動聲色地轉移了下位置，朝著傅飛白那邊一點點地蹭過去，走到差不多距離了才停下，果然聽見傅飛白正在發脾氣。

「厲季同是怎麼回事？怎麼找了個這麼個女的？娛樂圈的女演員都死光了嗎？」

謝涵小聲安撫：「估計又是投資方塞的人，厲導估計也很無奈。」

傅飛白：「我管她是誰，想吃這碗飯該做的就得做到，不然就叫她趕緊滾，少她一個花瓶這戲就不拍了嗎？」

謝涵道：「少個花瓶是沒事，少了資金就真的拍不成了，你先別生氣，一會兒再看看情況，實在糟糕我再去跟厲導商量，帶小號也不是這麼帶的。」

傅飛白嗤笑一聲，「就她這樣的還想讓我帶？她配嗎？」

謝涵道：「是是是，她不配，你喝口水休息下，彆氣了。」

連景對著那邊偷偷地瞄了一眼，就見傅飛白踹了下椅子，一副有氣沒處撒的樣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心裡也有些埋怨許嘉嘉，明明得到了這麼好的機會卻不知道珍惜。

這部劇的女主角，本就是個錦上添花的角色，台詞並不難記，她今天這種表現只能說明她根本沒用心去記。

等了一會兒之後就重新開拍了。

這回許嘉嘉的狀態終於好了一些，雖然台詞表現力不行，但好歹不會說一句漏半句了。

厲季同不吭聲，傅飛白雖然心裡不舒服，卻也沒說什麼。

然而很快，連景就發現不對勁。

這會兒拍的是男女主在酒會上的初見，原本應該是兩人相互試探暗中過招的場景。

傅飛白的演技自然無從挑剔，他對人物心理的把握向來都是十分到位的。

只見他站在酒會的角落裡淺淺飲酒，半邊身子隱在黑暗中，半邊顯露在曖昧的燈光下。

金邊眼鏡下的雙眼黑亮深邃，彷彿夜空下看起來波瀾不驚實則蘊藏著驚濤駭浪的海面，讓人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

此時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女記者，眼神彷彿帶著勾子一般，把個表面風流實則身份成謎的貴族商人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樣的男人，危險又令人著迷，不僅僅是帶著目的接近他的女記者，宴會上的眾多妙齡女郎也都忍不住朝他看。

問題就出在許嘉嘉身上。

她飾演的女主角，是剛從國外新聞系畢業的女大學生，剛剛進入Y市最大的報社當記者，她對傳說中的「黎明先生」十分好奇，一心想要找出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打造一期震驚世人的新聞。

之所以來Y市，就是因為她通過調查發現「黎明先生」在這裡出現的頻率最高，她通過分析暗中鎖定了幾個人，今天就是來試探黎承望的。

在這部劇里，許嘉嘉扮演的女記者雖然一開始接近黎承望是為了挖出他背後的秘密，但是在後續的了解中她不可避免地被黎承望給吸引了，也漸漸意識到他的志向與抱負，後來更是放下了自己的私心暗中給黎承望提供了不少幫助。

黎承望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兩人最後也並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但是這個女記者卻是承載了黎承望所有的兒女情長，也是黎承望這個人物成長發展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存在。

在當時的大背景下，兩人都將兒女私情放在第二位，在情人和戰友之間，兩人的關係其實更偏向於戰友，這跟別的非要給主角安排感情戲的諜戰劇明顯不一樣。

然而現在這個帶著目的接近男主角的女孩子，此時眼睛里的迷戀和仰慕卻跟旁那些路人名媛一模一樣，言談舉止之間絲毫看不出有試探懷疑的成分。

完全沒有表現出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有獨立思想的新女性該有的形象，但是偏偏台詞還在往外蹦，於是整個人都顯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事實上這個女主角的性格本身就是有些偏向男性化的，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多愁善感和柔弱敏感，反倒心思果決智慧過人，長相造型也是比較英氣爽朗的，比較適合氣質幹練的女演員。

而許嘉嘉本身長相偏甜，年紀又小，雖然身高不錯，但是整體氣質仍舊偏弱，她又不會利用眼神動作來提升氣場，跟傅飛白演對手戲，就更顯得弱勢。

兩人同框，戲眼全在傅飛白身上，女主角完全淪為背景，這樣的演出，顯然會讓整部劇的質量都大打折扣。

傅飛白不是愛搶戲的人，只能說許嘉嘉能力太差，根本撐不起這個角色。

厲季同顯然也發現這個問題了，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許嘉嘉適合這個角色，沒有經歷過打磨的女學生，又不怎麼願意下功夫吃苦，只適合去演傻白甜的青春偶像劇，而不是直接來這樣的正劇里找存在感。

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厲季同只好把許嘉嘉叫過來一點點給她講：「你倆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你作為記者早就聽說過這個第一富商的大名，而且這回他也是你的重點調查對象，你一邊懷疑他身份不簡單，一邊又發現他是個極有風度和個人魅力的人，所以這次見面你的目的就是不動聲色地觀察他，要從他說的話里找出蛛絲馬跡，這個時候你應該是把他當成一個老奸巨猾的對手，而不是暗戀的對象，你不是他的迷妹，懂嗎？這種感覺，能演出來嗎？」

許嘉嘉紅著臉看了眼正在喝水的傅飛白，「我……我盡量……」

厲季同：「不是盡量，是必須要做到，你得去揣摩人物的心理和動機，然後想辦法把這些表現出來，學校里教過表演課吧？會演吧？」

話說到這份上，許嘉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表演課上學的那些，她根本沒怎麼記住，會來這個劇組，也是因為厲季同口碑和技術在那裡，這又是他準備年底拿獎的作品，本來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把自己的名氣打出去，一開始就跟那些靠傻白甜偶像劇出名的小花拉開距離。

加上公司早前收到內部消息說厲季同請了傅飛白，她才纏著譚朔非要把女主角拿到手的。

想著到時候再跟傅飛白炒炒緋聞，想不紅都難，哪裡知道厲季同這麼嚴厲，一點水都不肯放，這會兒搞得自己這麼下不來台。

傅飛白扯著領帶一臉煩躁地走到許嘉嘉身邊，看了眼她手上潔白如新的劇本，毫無感情地道：「我不管你之前是怎麼演的戲，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能不能演？能演，就繼續，演不了，要麼你走，要麼我走。」

厲季同心下一涼，完了完了，傅飛白這是真的生氣了，他要是走了這戲怕是就真的拍不了了。

許嘉嘉也被他嚇到了，緊接著就覺得一陣委屈，紅著眼睛道：「我……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演嘛，我第一次拍戲，什麼都不懂不是也正常的嗎……」

傅飛白冷冷道：「我看你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哭戲不就挺懂的嗎？」

許嘉嘉咬了咬嘴巴，一直站在她身後不怎麼說話的經紀人適時地開了口，「傅老師您別生氣，我們嘉嘉確實年紀小沒經驗，但是她人聰明肯學，您跟厲導受累多教教她，謝謝了。」

厲季同也不願意把事情鬧僵，只好跟著勸，「是啊飛白，誰不是從新人開始的呢，多教教就行了。」

傅飛白臉色很難看，謝涵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就怕他一個忍不住當場掀桌子。

沒一會兒，就見傅飛白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看向前面圍著的那群人，點了點頭道：「行，我找人教你。」

說完就抬起手，對著連景勾了勾手指，「那個誰，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