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受籙於天
次日清晨,雲羿起身梳洗過後,幫祝小慶去煮粥飯,完了給汪小姝送去一份,順帶著將那枚白玉環的交給了她,向她表示歉意,因為汪府早就付之一炬,他沒法兒幫汪小姝收殮她父母的遺體。
汪小姝接過白玉環默然落淚,沒有動桌上的粥飯。
「這是什麼?」雲羿看著她手中的白玉環問道,他只知道這東西是手指上戴的飾品,卻不知道叫什麼。
「韘,」汪小姝抬手擦淚:「先父在世時喜好射箭,這枚玉韘他一直戴在右手拇指上,以免指肚被弓弦拉傷。」
雲羿點了點頭,正要勸她進食稀粥,就聽到了祝小慶在外呼喚他的聲音。
雲羿聞聲疑惑出門,祝小慶不是給另外三人送粥飯去了么,怎麼會來尋他?
「胖子發燒了,身子跟個火爐似的,你趕緊去看看吧。」祝小慶面帶憂色。
「我去看他,你去告訴師父。」雲羿聞言趕緊跑向胖子房間。
進到胖子房中,見胖子此時正躺在炕上,額頭貼著一條濕毛巾。
走近再看,只見胖子嘴唇發乾起皺,此時正處於昏迷當中,嘴裡囈語呢喃,面帶驚恐之色,好似是做了噩夢。
見此情形,雲羿伸手去試胖子體溫,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胖子體溫異常的高,燙得厲害。想到昨夜的寒冷,心知胖子是染上了風寒。
胖子雖然看著胖,但氣血並不虛,體魄比他還好,他都沒事兒,怎麼胖子就染上風寒了?
正疑惑間,左慈推門而入,抬眼瞅了瞅胖子,扭頭問道:「你們二人昨天去過何處?」
「昨夜去了汪府,本想替小姝姐姐給她父母收屍的,沒想到汪府被董卓老賊給燒成了灰燼。」雲羿答道。
「可曾發生什麼詭異之事?」左慈追問不休。
「他被鬼上身了,那鬼魂當時借胖子之口說過話,聽語氣好像是小姝姐姐她爹。」雲羿愕然說道:「胖子不會出事兒吧?」
「無甚大礙,只是被鬼上身損傷了陽氣,才染上了風寒,吃兩副葯就好了。」左慈聞言微微搖頭,沉聲道:「以後沒事別瞎跑,得虧不是討命鬼,不然你倆昨夜就該交代在汪府了。」
雲羿連忙點頭答應,胖子沒事就好,不然他這輩子都得活在內疚與悲痛當中了。
離開胖子房間,左慈配了兩副葯,讓雲羿帶去煎熬。胖子早晚各服用一次,到得次日高燒盡退,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狀態。
次日清晨,左慈召集眾人前往正殿,正式收汪小姝入門,待得汪小姝三拜九叩齊全了拜師禮數,師徒名分也就定下了。
隨後,左慈對著供桌上那尊端坐於八寶玲瓏座之上的祖師神像為眾人授籙,賜下道號、牒文以及諸般道家法器。
雲羿乞丐出身,多有市井惡習,故此左慈賜號「雲水清」,取「上善治水」之意。
胖子屬於粗枝大葉的那種人,左慈給他取了個好聽的道號「驚雷」。
莫陸離雖然平日里沉默寡言、足不出戶,卻請求以「扶搖」為道號,取道家經典《莊子》中的「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之意,足見其內心不像外表所顯露的那般保守。
祝小慶是最早拜入左慈門下的,左慈對他寄予厚望,卻又不喜歡他身上的煙火之氣,故賜號「逸塵」。
汪小姝為女子,出身名門,因其大方婉柔、舉止有度,頗有仙子之風,故得號「玉真」。
道家有九品籙,一品為最九品為末,左慈授予眾人的皆是二品上清玄真籙,至於一品上清洞真籙只為下任掌教升授。
道士代天行事,籙牒就是天庭頒發給道人的委任狀,無有籙牒則名分不正,算不得玄門正宗。
道門重符籙,符咒乃是溝通天地的文字和語言,包羅萬象,樞陰機陽,有拘靈遣將請神御鬼之威能。
而法印與人間官員的印章具有相同意義,無有法印,便是畫再多符令也不能奏效。
眾人焚香三炷,跪地拜過本門祖師。左慈便為他們講述教派歸屬。
左慈乃是玉宸派掌教,道統出自上清真境玉宸道君,持有教無類的教義,注重精神煉養,法術主要依靠符咒。
玉宸派曾在多年前發生過一場變故,道統傳承出現斷層,教中弟子散盡,只剩下了左慈一人。
玉宸派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左慈倒是沒有詳說,眾人也不敢多問。只知左慈傳授眾人道法並非一時興起,乃是受祖師神諭而為之。
隨後,左慈再帶眾人前往東殿,依次坐定,傳授眾人道門戒律。
「道門中人不拘小節,卻有諸般戒律,你等須得牢記。」左慈說道:「入我玉宸一脈,當少食五葷三厭。」
「啥是五葷三厭?」胖子伸指戳了戳雲羿后腰眼。
雲羿也不清楚,只能搖頭回應。
左慈抬頭看了坐在後排的胖子一眼,介面道:「五葷乃薤蒜韭薹荽。所謂三厭,天厭飛禽、地厭走獸、水厭水族。」
「這些怎麼就不能吃了?」雲羿明白了什麼是五葷三厭,又生出了新的疑問。
「天地萬物,皆為陰陽二氣分化,再衍五行而生。道門修行便是攢簇五行返回陰陽,法術多忌穢物,而五葷辛臭,食之昏神伐性,五氣不和,不利摶氣,施展法術亦會受限,此乃五葷之害也。」左慈耐心解釋道:「多食禽肉失神,多食獸肉阻氣,多食水族之肉損精,體內濁氣難消,亦是不利修行。」
「那以後不能吃肉了?」雲羿很是沮喪,他和胖子少見肉食,很是念想。
左慈微微搖頭:「道門提倡禁食五葷三厭是為了利於修行,並不完全禁止。不過,雁有夫婦之倫,狗有扈主之誼,烏魚有孝敬之心,無論如何,這三樣不能食用,以此彰顯天道褒善貶惡,勸誡世人莫入歧途。此外,牛也不能食用,牛有功於世,無害於民,非祭天地不敢用,非拜天神不敢享。」
雲羿點了點頭,左慈說得足夠淺顯,但他此前並未接觸過道門,對修行之事一竅不通,還有許多地方並不明了,卻也繼續沒有追問下去。
「道門有三不問:一不問壽,二不問紅塵俗事,三不問家常籍貫。道人貴生惡死,且悟道修真、德行修為的高低與俗齡大小無關,故不言壽。道人以道為事,忌言行無端,拉扯是非俗事、家常籍貫。」
「又有三不言:早不言夢寐,午不言殺伐,晚不言鬼神。早晨為一日之計,道人實事求是,不空談虛幻夢想,故早不言夢。午時極陽,言殺有悖好生之德,故午不言殺。夜間陽消陰長,言鬼神易招禍患,所以晚不言鬼神。」
「又有三不起……」
「師父,我有疑問。」雲羿舉手打斷了左慈的話頭兒。
「道來。」左慈挑眉看他。
「為啥我們都是孤兒?」雲羿撓了撓頭。
左慈聞言皺眉不解,轉念一想恍然大悟,猜到他應該是想問「為什麼你收的弟子都是孤兒」,只是表達有誤。
沉吟片刻,左慈出言道:「道無常形,亦無常態,脫離人道便不能彰顯,故此,道人不可無故離家修道,當先齊全人倫,再悟天道。道人不問俗務,不拉家常,倘若齊全人倫,定然生出許多牽挂,心神難得集中,道法便難以大成。你等無有親情羈絆,利於修行。」
得左慈解惑,眾人因此明白了他地良苦用心,皆感師恩厚重,起身施禮。
事物皆有其兩面性,眾人雖然明白了左慈的良苦用心,卻也增添了幾分傷感,坐定之後盡皆低頭垂眉,室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
左慈見狀微微皺眉,輕咳兩聲,眾人聽得咳聲盡皆回神,左慈繼續往下說。
說是講經,其實左慈並未講經,所說皆是身為道人應當遵循的規矩。
雲羿坐得腰疼,不時調整坐姿,加之左慈並不傳授玄奇法術,聽得久了就覺得索然無味,再沒注意聽左慈後邊兒都講了些啥。
「你很是內急?」左慈發現了雲羿的小動作,皺眉發問。
眾人聞言扭頭看他,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雲羿大窘低頭,不敢再亂動了。
左慈也未深究,收回視線,繼續講述道門戒律。
話到半途,台下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鼾聲,鼾聲起初較輕,漸漸便重了起來。
前排三人又以為是雲羿作怪,扭頭看他。雲羿連連擺手,抬手指向身後的胖子。
眾人再看胖子,只見胖子此時已然低頭熟睡,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一串不時滴下的涎液,打濕了胸前道袍。
雲羿推了胖子一把:「蒸餅糊了。」
「糊了我吃……」胖子低聲囈語,酣睡未醒。
眾人早就憋得辛苦,聞言失聲大笑。
「不堪渾貨!」左慈起身掠下講台,揪起胖子道袍后領將其扔出門外。
門外傳來了胖子的慘叫,眾人聞聲再笑。但見左慈臉色陰沉難看,立刻捂嘴強憋笑意,轉身坐正。
左慈坐回蒲團,臉上陰色一掃而空,繼續往下講述道門規矩。
雲羿雖然還是聽得無趣,但有了胖子這個前車之鑒,卻是再不敢再有小動作了。
胖子一手按著后腰,哀聲叫喚著走進屋內,見得台上的左慈抬眼看他,忙閉上了嘴,回到蒲團上坐下。
左慈講了一早上的道門戒律,見眾人皆面帶倦意,抬手說道:「都散了吧,申時再來。」言罷起身離開。
雲羿見左慈出門,揉著酸麻的雙腿起身伸個懶腰,小聲牢騷道:「婆婆媽媽,這麼多臭規矩,就這還不拘小節。」
「娘的,痛死我了。」胖子這會兒才敢去揉先前被摔傷的屁股。
莫陸離和汪小姝是官宦子弟,舉止得體,雖然也坐得腰酸背痛,卻沒有像雲羿那般伸懶腰。
莫陸離與眾人打過招呼,先行離開。祝小慶也深感疲倦,無心交談,知會一聲回屋午休去了。
汪小姝心中的哀傷尚未化開,雲羿便與她說話解悶。
胖子也不曾離去,雲羿不曾向他提起過汪小姝的名字,故此他便湊過來問汪小姝姓名。
「我叫汪小姝,取自《詩經》中的『靜女其姝』。」汪小姝情緒不佳,卻還是出於禮數回應了胖子。
「取名還有講究?」胖子咧嘴發問。
汪小姝點了點頭,以雲羿舉例:「『羿』指擅長射箭之人,故此善射之人皆可叫作『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