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禍心初浮
深夜。坤寧宮東暖閣中唯一亮著的紫檀宮燈釋放著虛弱的昏黃光芒,若非琉璃燈罩護著,大致一絲清風便可將它拂滅。
寢宮內間,鳳榻上明黃床帳低垂,有微風拂過,帶著暗夜的涼意,使得它微微飄晃著。
榻上的朱顏緊閉著雙目,面色慘白如死屍,豆大的汗珠布滿他的臉面,不斷冒出,直至匯成水流,不斷滑落銹枕。須臾后,他渾身顫抖,身體里似乎蘊藏著極大的痛苦,幾近痙攣。終於,他猛地睜大了雙眼,豁然坐起,如驚弓之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的眼神透著迷茫、疼痛和驚懼。
他的手顫巍巍掐上自己淤青的手腕——熟悉的痛覺,但是眼前的一切依然不曾改變。他撫上冰冷的唇瓣,全身的劇烈疼痛使得他不斷冒著冷汗,虛弱得發著抖,幾近暈厥。身下的陰冷如毒蛇般絲絲朝他身上吐信,他再也不願在床上多待片刻,即刻摸索著下榻,腳下一軟,狠狠跌落腳踏上,他掙扎著起身,逃也似地跑到外間。
廊下守夜的安德三正縮在角落打著瞌睡,被猛然開門的聲音驚醒,一見朱顏身上僅穿著極其單薄的明黃寢衣跑出,腳步踉蹌,神色恍惚痛楚,頓時嚇得打了個激靈,慌忙近前攙扶。
「主子可是又夢靨了?」一面說著一面將朱顏往屋內扶,「夜涼風大,您這出了一身汗,可斷斷不能受著風。」
朱顏只覺恍恍惚惚如在夢遊,任由安德三攙著,哆嗦著念著:「對,噩夢,一定是噩夢……」突然一把抓住安德三,昏黃宮燈一晃一晃的,有橘黃燈光斜斜打落他的臉孔,由於臉色過度慘白而顯得猙獰扭曲,「為什麼我不斷地做這些噩夢?為什麼就是醒不過來?為什麼!」
過度用力,朱顏的長甲透過安德三的衣裳,掐入了他手臂上的皮肉中,他忍著痛,沒在臉上顯出半分異色,只是望著朱顏的眼中隱隱有疼惜的淚光,「主子,奴才扶您回去再睡一覺,睡踏實了,明兒個一早醒來便都好了。」
朱顏怔怔站著,望著眼前洞開的宮門口,裡面幽深昏暗,似乎看不到盡頭,彷彿再往前走一步,越過玄關,踏進門檻,便是修羅地獄的所在。他倒退兩步,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突然抱頭蹲在地上,啞聲嘶吼:「……惡鬼……噩夢……不是真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安德三潸然淚下,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回過神后,即刻一聲命下:「來人,把所有宮燈點上!一個也不許落下!」
三更天,偌大的坤寧宮中,一層一層的橘黃燈光亮起,一時之間,闔宮猶如晚霞輻照,驚起了飛檐斗拱之間的鴉群。
陽光正好,暖暖照在延禧宮所有紅牆綠瓦,獨獨鑽不進那些陰暗的死角,卻也沒人會去在意這些。晴天也好,陰雨也罷,深宮裡的日子依舊不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猶如古井死水,每一日似乎都不同,也似乎都沒什麼不同。
平貴人甫踏進延禧宮門楣,一張明媚笑臉頓時陰雲遍布,闔宮奴才無不屏聲靜氣低垂著頭跟隨其後,大氣不敢出。
三寸高的馬蹄底「咯咯」踩在青石板上,聲聲脆響,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要把地面跺穿個洞來,「小於子。」
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出,延禧宮首領內監小於子冷不丁一哆嗦,諂笑著即刻近前,「奴才在。」
平貴人冷冷瞟了小於子一眼,「你親自去備上一盅熱茶,要滾燙滾燙的。」
小於子臉上堆砌的笑紋頃刻凝結,「是,奴才這就去。」遂匆匆躬身下去準備去了。
平貴人一路緊緊抓著未艾的手,力道之大已令未艾咬破唇瓣,臉色愈來愈難看,一進寢宮,平貴人狠狠甩開未艾的手,「所有人都給本宮滾出去!」
所有人唯唯諾諾退下后,小於子戰戰兢兢端了茶盅進來,舉高過頂,「貴人,您要的茶,乃是皇後娘娘賞賜的金鑲玉,上好的茶葉。」
端坐高位上的平貴人眉眼都不帶抬一下,眼睛里透出的寒意令小於子直起雞皮疙瘩,茶蓋發出哆嗦的聲音。
平貴人原本於人前極為清澈動人的一雙水眸此刻盈滿怨毒與怒氣,緩緩從小於子手中接過茶盅掀開了茶蓋,一股熱氣即刻熏上了她陰晴不定的俏臉,「當真是燙得很,」美眸輕轉,「如此好茶,不如便賞了你吧。」話音剛落,滾燙的茶盅突然離了她的手,直直砸向了小於子光亮的額頭。
慘叫伴隨著瓷片碎落在地的悅耳之聲,嫩綠的茶葉和著滾燙的熱水,尚自冒著白色的熱氣凌亂滿地,茶香滿溢。
鮮血如注,小於子雙手緊捂著額頭,殷紅的血止不住地從他指尖的縫隙洶湧而出,猙獰可怖,饒是如此仍磕頭不止,「貴人!貴人……饒命啊貴人!奴才自知辦事不力,可是、可是……奴才也實在是萬萬想不到圓月竟會違背貴人之命啊!」
平貴人捻過腰際的絲帕拭了拭被茶水熱氣熏濕的嘴角,「你還真是會辦事兒!枉本貴人如此信任你!真是沒用的狗奴才,本貴人何曾讓你這麼做了?不是讓你想辦法除掉她嗎?怎麼反倒是留了個禍根!你有本事兒把她傷成那樣就沒本事兒送她上路?現下好了,一旦她留在了皇後身邊兒,往後有的是擔驚受怕的日子!」
小於子額頭緊抵地面,帶著哭腔斷斷續續道:「貴人息怒,是奴才無用啊!奴才原本是想讓那小蹄子在皇上的面前露出那些傷藉此陷害昭嬪,貴人您想啊,倘若暗中把圓月殺了,即使是偽造昭嬪苛待她的物證,那畢竟是在咸福宮裡,憑昭嬪的手段權勢,她怎麼可能讓那所謂的物證現之人前?她只需隨意編排一個死因,圓月便會平白送命,有憑有據的總好過死無對證,可誰能想到那小蹄子竟沒按照奴才的吩咐去做,愣是沒把髒水往昭嬪身上潑,這……奴才是怎樣也想不到,她往日里待貴人您是何等忠心,哪曾想到在這節骨眼兒上……」
一番話下來平貴人的臉色才趨向好看,嫌惡地瞄了瞄小於子額頭上的傷,把手中的絲帕往地上一扔,涼涼道:「把血擦擦。」
小於子忙不迭跪行上前雙手撿起絲帕,嘴裡不停謝著恩,絲帕卻是不敢往傷口上碰。
「蠢貨!」平貴人眼中的戾氣漸漸沉澱,「圓月跟隨本貴人多年,本貴人又豈會不了解她?她可是比你聰明多了,你如此虐傷她,叫她還怎麼對本貴人忠心?你這麼做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她本貴人只是把她當做一枚棋子?哼,她不傻,自然懂得如何才能保住自己一條賤命。」
小於子顫聲道:「奴才愚昧無知!奴才該死!貴人,眼下圓月留在皇後身邊兒實在是個禍害,倘若她沒能守住秘密……」
平貴人杏眼一眯,眼縫之中透出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慄,一抹陰冷似暗夜薔薇花開的笑靨浮上唇邊:「宴席上她不是什麼也沒說嗎?呵,本貴人諒她也沒那個膽子說!何況就算是當真管不住那張賤嘴,你以為皇後會相信么?皇後娘娘……」笑意加深,卻是陡增幾許涼意,「她可是本貴人的親姐姐,姐姐她最是疼我信我,又怎會輕信一個卑賤宮女的話?」
「可是……即便圓月什麼也不說,皇後娘娘也必定不會就此草草了結,此事兒也得給皇上一個說法,奴才怕……」
「你怕什麼?」平貴人嗤笑道,「該怕的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昭嬪娘娘,圓月是在咸福宮裡出的事兒,昭嬪能脫去嫌疑么?圓月什麼都不招才是最好的呢,如此一來只會讓皇后相信她是怕極了昭嬪才不敢吱一聲兒,哼,此事兒咱們還不用急,需要費心的是昭嬪,咱們靜觀其變就是。至於圓月的賤命嘛……她知道的太多了,既然不再為我所用,留著的的確確是個禍害,等這件事兒平息之後過段時間你再尋個機會了結了她吧!」眸色突有惡寒迸射而出,「務必乾淨利落,若是你再辦砸了,包括你在內,你一家子兒的命可都得斷送了。」
小於子的頭壓得更低了,大量的血隨著這一動作更是止不住地流出,順著臉頰而下,濡濕了藏青色的首領太監褂服,「嗻,奴才遵命,奴才一定辦好貴人吩咐的每一件事兒,若再觸下霉頭當罪該萬死!貴人說了這許久的話想必是渴了,奴才重為您沏上一盞來。」
平貴人保養得宜的白皙玉手隨意一揮,隨即又捂上自己的口鼻,極其嫌惡道:「行了,滿屋子都是血腥味兒,聞著令人作嘔,你趕緊下去處理一下傷口吧!若是傷到要緊處了便去太醫院請太醫瞧瞧,看樣子怕是得上點兒燙傷的葯,只是……」冷眉高抬,「該管好自己的嘴兒,今次只是給你個小懲,你給本貴人長點兒記性,下次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嗻,奴才記牢了!多謝貴人關心,貴人且放寬心咯,奴才這張嘴兒可比塞進木塞的瓶口還嚴實著呢!」小於子雙手呈著已被染上斑斑血絲的粉色金邊絲帕,唯唯諾諾,「貴人,這帕子可是皇後娘娘賞賜您的,奴才豈敢……」
平貴人纖纖玉手隨意一揮,打斷了小於子未完的話:「區區一條絲帕本貴人還怕沒有?姐姐待本貴人好得很,賞賜之物可遠遠多過於皇上賞的,一條小小絲帕又算得了什麼?賞你了。」
「謝貴人賞。」小於子面上畢恭畢敬,心裡卻惡狠狠「呸」了一聲,即便善於察言觀色如他竟也猜不透平貴人的心思,她心裡究竟對皇後娘娘有沒姐妹真情?
平貴人自匣子中取出一本保存完好的詞集,封面上是三個行雲流水的行草字墨——芳草集。平貴人指尖拂過封面上的三個字,笑若桃花:「把這詞集給皇後娘娘送去,就說……」頓了頓,「這是她往昔書寫的詩詞,我一直珍藏著,如今奉還給她,盼能助她找回往日記憶。」
陽光透過雕花支棱窗戶上的明紙斜斜透進,臨窗暖炕上的朱顏端著一盅補血的血燕紅棗羹,閉著雙眼迎著陽光,貪婪地吸允著這溫熱的光明,只可惜陽光透不進心裡,無法驅散它重重的陰霾。輕薄的光線輕撫著他蒼白無色的疲倦面容,眼角的墜淚痣越發鮮紅欲滴,就好似有人拿了一隻毛筆醮了朱墨點在了她的眼角之上,彷彿下一瞬它便要滑落臉頰,化作血淚。
宮棠輕手輕腳於麒麟銅香獸中燃了沉香,取了一件無紋碧色披風悄悄為朱顏披上,未敢出聲,默默退出。
安德三靜靜守在廊下,眉目儘是憂愁。見了宮棠,忙壓著聲線問:「可好些了?」
宮棠搖搖頭,小聲道:「當真不宣太醫來瞧瞧?」
安德三嘆道:「唉,主子娘娘不讓,說是自個兒靜一靜便好,可我這心裡著實不安哪!」沉吟須臾,「這樣,你好好兒守著,我去一去乾清宮。」
宮棠皺眉,道:「主子娘娘只怕不願見皇上。」
安德三躊躇著,小信子近前稟報平貴人和藍常在求見皇后。安德三即刻道:「今兒個不是免了六宮嬪妃晨昏定省么?你去回了,就說皇後娘娘身子抱恙,請她們回去罷。」
小信子一張稚嫩的臉龐皺成橘子皮,為難道:「師父,這兩位可都不是好打發的主兒,昨兒夜間主子娘娘夢靨的事兒也不知是哪個愛嚼舌根兒的給透了風兒,如今只怕東西六宮都曉得了,那平貴人您是知道的,和主子娘娘姐妹情深,但凡主子娘娘身子有些風吹草動,平貴人便是最心急之人,這不,這會兒說是見不著主子娘娘安好的模樣她便守在宮門口不走了!」
「得!」安德三橫了小信子一眼,「也罷,主子娘娘也是需要有人陪著說會子體己話兒,指不定心中的鬱氣便可散去些,我去通傳罷。」
安德三輕手輕腳掀了帘子進內,停步在外間,隔了一席晶石珠簾,細聲低語:「皇後主子,平貴人和藍常在求見。平貴人掛心您的身子,不願離去,非得見上您一面才安心,主子您看見是不見?」許久,裡頭未曾傳出半點聲音,安德三心中不安,隔了帘子往內望去,見琉璃日光之中,朱顏散落的青絲長及腰間,盤腿坐於炕上,痴痴發著呆,安德三心知朱顏出了神,並未聽到他說話,只好提高了聲調,又將原話重複了一遍。
朱顏緩緩睜開雙眼,低頭看了看手中涼透的湯羹,怏怏地將湯盅放回案幾之上,換了坐姿,光著的雙腳踩入腳踏上的高底鍛面鞋后,將銀緙絲蘇綉睡蓮裙擺放下,遮住了腳面,方清了清暗啞的嗓子,道:「讓她們進內殿稍候,傳宮棠進來為我梳妝更衣。」
安德三滿布愁雲的一張臉總算撥雲見日,微笑著應聲而去。
蜜色珠簾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折射著從窗戶處斜斜照進的日光,越發晶瑩剔透。平貴人一隻白玉般的素手緩緩打起珠簾,一見朱顏,豆大的淚珠便止不住地流,顧不上行禮,匆匆近前牽起朱顏的手,只一剎那間,泣不成聲:「姐姐怎就如此蒼白消瘦了?聽聞姐姐自難產以來,常常受夢靨折磨,也不願召太醫好好兒診治,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耳中忽然刺進「難產」二字,朱顏只覺心尖上的肉如同被人拿著一隻燒灼紅透的針尖刺了一下,面色便越發難看了,一時任由平貴人牽著手,怔忡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平貴人身後的藍常在不悅地瞪了平貴人後背一眼,正兒八經依著規矩行了禮請了安,聲音軟糯稚嫩。
朱顏循聲望去,見藍常在身著一襲藕粉色君子蘭暗紋長袍,外罩對襟同色馬甲,袖子上層層複復的團綉金絲蝴蝶栩栩如生,隨著她的輕動彷彿欲翩躚而出,為她添了幾許活潑明媚。
朱顏以另一隻手輕拍平貴人手背,回以一記虛晃的微笑,取下腰間紐子上的絲絹為她擦去淚水,而後抽回被她緊握住的手,示意藍常在起身,給她們二人賜了座。
藍常在一雙滴溜溜的黑眸從案上的湯羹劃過,落在一旁並未被動過的糕點蜜餞之上,最後才望著朱顏,兩眼烏黑有神,動彈之間少女神態盡顯,「皇後娘娘面色不好,身子可是好些了?」
朱顏命人將小廚房新燉的血燕紅棗羹端上兩盅,回頭望向藍常在,見她正好沐浴在陽光之下,發上的蝴蝶點翠銀髮簪也鍍上了一層金黃,映襯著她一張白裡透紅的桃李容顏,直教人移不開眼去,竟將一旁平貴人此刻梨花帶雨的姿色堪堪給比了下去。
「本宮沒事兒,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總會有夢醒的一日,叫你們擔心了。」
平貴人扯了扯嘴角,話中透著一股濃烈的酸味:「她哪裡有空擔心姐姐您?昨兒晚上忙著侍寢呢!」說話間,揚起下巴睨著藍常在,口不遮攔,「我見你每次侍寢后第二天必定前來皇後娘娘這兒請安,又不是初次侍寢,你倒不嫌累得慌!莫非是來向誰炫耀呢?」
朱顏不禁朝平貴人睇了一記警示的眼神,呵斥道:「流玥,你何時學得如此尖酸刻薄了?不可胡言亂語。」平貴人只好嘟著嘴低下頭去。
藍常在卻只作充耳不聞姿態,兀自對著朱顏和洵道:「皇後娘娘,自從您身子抱恙之後,常常免了後宮諸人晨昏定省,妾便難得見娘娘一面,心中不安,時常想念您。」
平貴人在旁又嘟噥了一句:「虛情假意。」
朱顏又瞪了平貴人一眼,見藍常在今日是一副憨態可掬的乖巧模樣,又聽了這樣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語,心中不由一暖,示意宮棠為她呈上湯盅,「鴻燕?」可想而知,緋燕是沒這般熱心腸的。
果不其然,藍常在眨巴著一雙黑漆如墨的眼睛,似是不明朱顏為何突然叫她的閨名,笑了笑:「嗯?」忽覺這般回應失了禮數,趕緊又道,「皇後娘娘總是記著妾的閨名,真叫妾受寵若驚。」
朱顏笑笑,只道:「本宮看你是想念坤寧宮小廚房的美食了吧?」
藍常在見了湯盅里色澤誘人的湯色,兩眼直放光,當下便接了捧在手裡,舀了滿滿一瓷勺吹著氣,一面吹一面抽空道:「都想念,都想念!」
朱顏抿嘴一笑,溫聲道:「看把你急的,在外頭候了許久,渴了吧?這血燕紅棗羹是小廚房細火燉了一夜的,待到溫熱時兌入些許蜜糖,清甜爽口,最合你這小饞貓的胃口了。」轉而笑對面色不霽的平貴人,半是斥責道,「你今兒個是吃了火藥了?平日里嬌俏可人的模樣哪兒去了?就你這性子,在本宮這兒耍耍也就罷了,可別到旁人跟前現眼,免得遭人把柄。」
平貴人眼圈一紅,滿臉的委屈:「姐姐不問我受了什麼委屈,只一味訓斥我!待那藍貴人卻是疼到骨子裡去了,到底誰是您的親妹妹!」
朱顏端出不悅神色,收起半是揶揄的口吻,滿面嚴肅:「後宮諸位嬪妃都是本宮的姐妹,本就該一視同仁。本宮自然疼你,但若是有朝一日你做錯了,本宮一樣收拾你!你倒是說說,是誰那麼不識抬舉讓你這小祖宗受了委屈?」
平貴人當下又簌簌掉下淚來:「還不是那些個嚼爛了舌根兒的下賤胚子風言風語的,姐姐是不知,宮裡頭都傳開了,說姐姐您之所以得了夢靨之症,必定是暗中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腌臢事兒,被惡鬼給纏了身兒,這、這污言穢語的,我真想撕爛那些人的嘴!」
朱顏一怔,嘆了口氣,道:「清者自清。嘴長在別人臉上,莫非你還能一一尋了破布給她們堵上不成?你何必氣成這樣?豈不給自己找不痛快?」
平貴人胡亂用袖子擦著眼淚,豐潤臉頰漲得通紅,啜泣道:「姐姐倒是看得開,反正我最恨這污言穢語,下次再叫我聽見她們說姐姐的壞話,我定然衝上前撕爛她們的嘴!」
朱顏示意宮棠將餘下的湯盅呈給平貴人,哄勸道:「行了,本宮知道你一心為我抱不平,那些流言隨著時日自然會不攻自破,你也別放在心上了,趕緊趁熱把甜湯喝了。」
平貴人漸漸平息怒氣,但仍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並未伸手去接湯盅,把臉一偏,賭氣道:「我不喝!」
朱顏頓覺又好氣又好笑,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不喝拉倒!」話一出口,見平貴人和藍常在帶著不解的眼神盯著他看,不由抽了抽嘴角,僵笑道,「宮棠,平貴人不喝便呈給藍常在,她愛喝。」
藍常在恰好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湯盅,聞言,也不扭捏客氣,道了聲謝便再次從紅漆托盤中端走了湯盅,眉目之間透著滿滿的憨厚,轉眼,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湯盅很快又見了底,她輕輕放下湯盅,露出極其滿足的神色,扯下前襟金紐上的絲帕擦拭嘴唇上殘留的湯水,對著朱顏璨然一笑:「皇後娘娘的小廚房就是不一樣兒,總是把妾肚裡的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朱顏輕笑出聲,不去理會平貴人對藍常在的嗤笑,望著藍常在的眼裡滿是笑意:「還要吃什麼?你儘管說,本宮叫小廚房給你現做!」
藍常在訕訕傻笑道:「方才吃得有些急了,這會子……有些膩味兒,皇後娘娘的金鑲玉最是解膩……」
「你倒是識得好茶!」朱顏忙命宮棠下去沏茶,打趣道,「每回來都要喝上一盅金鑲玉才算沒白來是吧?是不是之前送你的茶葉都喝完了?一會兒走的時候叫宮棠給你帶上一罐。」
藍常在急忙起身,福身道:「多謝皇後娘娘賞賜!」
不一會兒,乳母抱著承祜進內請安。承祜在乳母的懷裡咿咿呀呀的,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像極了玄燁,一見著朱顏便「咯咯」笑著,揮舞著雙手,直撲向朱顏。
痴痴望著承祜的笑臉,朱顏只覺內心有種異樣的情感奔騰遊走,漸漸覆滅了心中的抵觸,他忍不住伸手接住了承祜,自然而然地抱在了懷中。
晴好的晨間,承祜清澈的笑聲夾雜著藍常在無遮攔的憨笑,顯得美好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