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宮鬼魂
待回到坤寧宮,朱顏與安德三主僕二人關起門來說話。二人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半晌只聽著廳中火爐燃燒紅羅炭的「嗶啵」聲響。
安德三偷覷著朱顏的神色,細聲細氣道:「皇後主子,今兒個那昭妃可是猖狂了呢。」
朱顏抿了幾口熱茶暖胃,挑眉道:「事關她的親生妹妹,骨肉相連,多半還是有真情的吧。」
安德三卻搖搖頭:「奴才倒不覺得。昭妃與錦貴人原本同為庶出,只是昭妃自小養在嫡母身邊,那多羅格格視昭妃為親生,她認定昭妃為嫡出,誰人還敢提及昭妃真實的庶出身份?多羅格格貴為縣主,昭妃在母家自然而然也是尊貴無比,不是一般庶出之女可以比得的。奴才聽聞錦貴人之母原是縣主房中一名低賤的婢女,且還是陪嫁,後來成了遏必隆大人小妾之後縣主極其厭惡她,照其母二人這樣兒的關係,她們的女兒又怎會和睦相處呢?奴才早前看錦貴人眉目之間對昭妃是頗為忌憚的。」
朱顏沉吟須臾:「哦?竟是如此。聽你這麼一說,昭妃的態度卻是造作了?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她也太過會演戲了。」
「昭妃便是慣會做戲的。」安德三不置可否,轉了話鋒:「主子今兒個同太皇太後言明已有計策對付那鬼火,可是要捉緊時間撒網了?」
聞言,朱顏灰著臉放下茶盅,垂目搖了搖頭。
安德三猛地受了一驚,手心捏了一把汗,驚慌道:「欺瞞太皇太后那可是……」生生吞下未完的話,轉而說道,「主子這出拖延計使的卻是萬般無奈。只是即是出此下策,咱們也得趕緊想著真正的破解方法才是。想那鬼火即是人為則必定存在破綻,咱也不怕揪不出它的真面目來。」
朱顏曼聲道:「它的真面目我倒是心中已有數,想不通的是它如何能大量在空中飄蕩,時下天寒地凍,又時常降雨下雪,它是如何得以在空中燃燒又四處飄浮?真正是極其……」蹙眉頓了頓,及時將未出口的「不科學」三個字轉換成「費解」。語畢,他內心不禁泛起一陣酸澀的漣漪,面具戴久了果然是與骨血相融合了吧?或者,他原本就是赫舍里這樣的人?是了,他本來就是赫舍里流芳。
安德三又豈止眼前的主子揣著怎樣的秘密和苦澀,只面露喜色:「莫非主子早已知曉它是何物?」
朱顏強行制住心中越發濃烈的情緒,轉瞬已是略帶狡黠的一彎淺笑:「安德三,咱們夜間去抓鬼火玩玩兒吧!」
安德三臉一抖。
晚間用過晚膳,一桌子沒怎麼動過的佳肴還未得及撤下,安德三已匆匆近前耳語:「皇後主子,聽聞青衫殉主了。」
朱顏正胡亂用絲絹擦著嘴兒,聞言怔住:「青衫是誰?」
安德三低聲回道:「錦貴人身邊兒得臉的宮女,從府裡帶進宮的家生奴才。」
朱顏頓時明了,沉吟須臾,唇邊浮上一抹淡淡的諷笑:「哦?殉主么?人都去了,說是殉主便是殉主罷。如此忠僕,好好安葬就是。」
安德三面上俱是和朱顏一般無異的瞭然神色,只恭順應下了,並未多作言語。
是夜,依舊是雪花淡飛。朱顏又是獨自一人佇立小梅林中遙望遠處高空飄零的鬼火,早已吩咐安德三密傳明珠進宮,卻還要等上一時半刻。
還是原來的紅梅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一尊白瓷酒壺,在冷冽空氣中散發清冽酒香。
輕輕拿起酒壺,深吸一口酒香,朱顏頓覺心中積鬱減去不少。只是,眉目間沾染上了幾許疑色。這梅酒究竟是誰有意放在這的?自打顏貴人死後,這酒便夜夜出現在這樹下,散發著酒香吸引他前來。他本以為是容若,後來當面問過,才知道他並不知此事。而宮人們更不可能違背宮規偷偷飲酒作樂。
那麼,會是誰?能暗入坤寧宮如入無人之境的人只有他吧?朱顏腦中閃現一張妖異絕美的面容,只是轉瞬失笑搖頭,怎會是他呢?他又怎會有這好心腸贈自己美酒以解憂愁?要知道,現在這些所有的苦惱和憂愁全都拜他所賜!
抱著酒壺,迎著寒風,往小梅林的深處走去,腦中不斷重現白日里和昭妃一同前往鍾粹宮時,慧妃挺著大腹艱難下跪,眼中蓄淚,口口聲聲言明玉佩早已丟失,與顏貴人之死絕無半點關係。
他又怎會不知道?這點栽贓陷害的小伎倆瞞得過任何人卻瞞不過他。
「昭妃!」恨恨的,握一支紅梅在手,朱顏冷冷吐出兩個字,紅梅枝應聲折斷。那個毒婦已經命太醫李淮溪對慧妃的胎兒動了手腳,皇子已絕無存活的可能性,這還不夠嗎?非得要一屍兩命才稱心如意嗎!他對尚未出生的無辜胎兒已經是愛莫能助,決不能再讓慧妃死於非命!
突然,隔著幾株梅樹,似乎低低傳來一句男子輕嘆聲。
朱顏陡然神色一泠:「誰?」他抬起步子朝聲音來源處走去。
恰逢此時,安德三慌慌張張來報:「皇後主子,主子!」
朱顏止步回身,不悅道:「看把你慌張的,又出什麼事兒了?」
安德三面上驚恐猶在,連說話也不利索了:「回主、主子,又鬧、鬧鬼了!這回奴才也瞧見了,確實是駭人得很!」
朱顏沉下臉:「到底怎麼一回事兒?」
安德三結巴道:「奴才方才聽小信子匆匆來稟報,說是六宮都亂了套了,有……有很多人都親眼見到顏貴人的鬼魂在半空中飄蕩,她、她、她的四周還跟著許多鬼火!奴才不信,可誰知出去一看……那確實是顏貴人哪主子!」
朱顏心中猛地一跳,急聲道:「那東西既然在半空中飄蕩,你又怎能看清那就是顏貴人的鬼魂?你看清它的臉面了嗎!」
安德三不由一愣:「奴才……沒看清。」
朱顏大袖一揮,怒道:「糊塗!既然看不清臉面,你怎能和外面那些愚昧之人一樣,胡言亂語!如若連你都信了,宮裡還會有哪個宮人不信?如此一來只會一傳十十傳百,再想洗清鬼魂之說已是不能!」
安德三「啪」地自打了一巴掌,苦著臉:「奴才該死!只是主子有所不知,奴才之所以也以為那是顏貴人的鬼魂,其實是因著那飄蕩不定的東西酷似顏貴人平日里常穿的那件紫色一口鐘,主子您想,顏貴人這才剛死,她的生前之物便在宮中四處飄蕩,猶如御風而行一般,而一口鐘四周更有鬼火相隨,若非鬼魂作祟,試問一般的人又怎會有這等御物引火的本事?」
「紫色一口鐘?」朱顏眉頭深皺,細細回想著蘇想容平時穿著。
「是的,皇後主子,就是當日小梅林中顏貴人初得聖意之時,皇上曾誇讚其『紫氣東來』的那件淺紫色白芍藥白狐領子一口鐘。因著那日皇上誇了那麼一句,奴才對那件一口鐘還特意留心看了,斷然不會認錯的。」
「即便真是顏貴人之物又如何?只不過是一件衣裳,本宮倒是好奇得很,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夠在眾人眼前這般裝神弄鬼!走,前面帶路!」臨去之時,回頭望去嘆息聲來處,卻也不再多做停留,匆忙而去。
皇後步輦一路行來,六宮無不燈火如晝,卻各自緊閉宮門,如臨大敵。各處長街甬道更是針落可聞,唯有長街宮燈寂然獨立,掩映著森冷宮牆。
高高的宮牆上方,時不時有寒鴉成群或三兩隻怪叫掠過,朱顏每往成群的鴉群中看去都能清楚看到幾許人面鳥暗藏其中,雖心有惡寒卻早已是見怪不怪,只作無視。
步輦匆匆自瓊苑東門轉入御花園,朱顏突被眼前的亮光刺疼了雙眼,定睛一看,目及之處竟都是宮中禁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兒手持火把,幾乎將整個御花園照成白晝。
後宮本是禁止侍衛進入,然而皇命一下規矩便暫時擱且。容若奉命加強宮中護衛,一見朱顏忙打千兒行禮:「奴才給皇后請安。」
「快快請起。」朱顏下了步輦,急形於色,「可曾發現什麼?」
容若搖頭道:「回皇后,奴才一得安公公知會便立即對六宮各處出入口進行封閉,禁止任何人出入,尚未發現可疑之人。而宮人們口中所說的鬼魂奴才許是來晚了,並未看見。也已命人四處搜尋許久,卻仍未發現其蹤跡。」
朱顏道:「蓮池那邊搜尋了嗎?」
容若面無懼色,回道:「回皇后,奴才第一時間便親自查看過蓮池,並無任何可疑之處。」
朱顏點頭道:「做的好,蓮池是個是非之地,從今日起,派人每時每刻都盯著,千萬不可再出浮屍之事!」
容若躬身抱拳,回道:「奴才謹遵皇后懿旨。」
又一群寒鴉烏央烏央從高空飛過。朱顏抬頭看天,此時雪已停歇,天際重雲疊嶂,無月亦無星,靜得有些可怕。
朱顏挺立寒風之中,以強大的意念壓制住內心的不安:「安德三。」
「奴才在。」
「即刻傳本宮旨意,近日宮中不太平,往後後宮一到夜間多有侍衛進出,為著宮規以及諸人安虞所慮,從明日起,一到戌時,六宮需得緊閉宮門,除卻內監,一應嬪妃、宮女皆禁止外出,違者當嚴懲不貸!」
「嗻!」
安德三話音剛落,眾人忽聽得一疏懶嬌媚之聲從後方傳來:「皇後娘娘不會是連咸福宮也要一併宵禁了吧?」
朱顏轉身一看,來者盛裝凌人,衣帶飄香,發雲之間依舊佩戴一枚白色雛菊,不是昭妃還能是誰?待她走近行過禮問過安,才款款啟齒:「免禮了。這麼晚了,昭妃剛剛經歷喪親之痛,不在咸福宮裡好好兒歇著,怎還跑出來湊這熱鬧?」
昭妃眉目似世間最為精緻的潑墨山水畫,只一顰一笑間已是醉人:「多謝皇后關心。妾也只是聽聞外邊兒鬧哄哄的,宮人們都說真正見著鬼魂了,妾一時糊塗,竟想著是不是亡妹的冤魂回來找妾訴苦,若真是如此,妾也好問問她是否見著了常答應和顏貴人的魂魄,好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才好免去皇后的不辭辛勞。」
朱顏笑得含蓄:「昭妃不是一向不信鬼神之說嗎?怎麼今夜竟說出這些話來,所幸皇上不在,否則皇上若是聽了這話可是會不滿的。」
昭妃笑容略帶歉意,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是妾過於思念亡妹,一時亂了心智,現下清醒過來只覺慚愧不已,還請娘娘莫要見怪見笑。」
朱顏皮笑肉不笑:「你極重親情,如此好品性本宮又豈會怪你笑你?皇上特准了你協理六宮,又恩准你協助本宮查案,除卻因為你是錦貴人親姐,有憐你之心,更多的是相信你聰慧果敢,以你的才智襄助本宮是再好不過。咸福宮之所以也要和其他宮殿一同宵禁,也是出於安虞之慮,絕無束縛你自由進出之意,你還得協助本宮查案呢,就是想禁也禁不住呢。」
昭妃淡淡微笑:「皇后一片苦心,實乃六宮福澤。」
朱顏正覺臉上皮肉都快笑僵時,遠處頓起喧囂聲,伴著寒鴉及隱藏在暗夜中人面鳥的怪叫聲,清晰刺耳地傳來。
容若一聲令下:「保護皇后!」四周禁衛立即聽命向朱顏和昭妃圍住。熊熊燃燒的火把彷彿熱浪直衝人臉龐。
昭妃纖纖玉手輕搭未艾手背上,轉眸間就是一聲嗤笑,「大人這麼緊張做什麼?皇後娘娘在此,任它何種凶煞也休想靠近半分。本宮等了那鬼魂許久了,正想會一會呢!」
朱顏沉聲道:「是人是鬼總要會一會的。容若,前方領路。」
容若略有遲疑,猶豫道:「可是皇上囑咐奴才一定要保護娘娘安然無虞……」
朱顏回頭定定望住容若,皇后之威立時顯現:「皇上還命本宮竭盡所能儘快查出兇案。若是一味躲著,還查什麼案哪?你們這麼多禁衛,難不成還容得那裝神弄鬼之人肆意妄為么?你前頭領路就是。」
容若只得抱拳應聲:「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