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撲朔迷離
安德三慌亂擺手,上氣不接下氣道:「不、不是……是、是……小運子和小桂子……」
朱顏眼皮一跳:「招了?」
「死了!」安德三哭喪著臉,喘著粗氣道,「倆人都死了,死在這眼皮底下的,若是傳開了,坤寧宮又將成為眾矢之的。主子,這可如何是好?」
「死了?」朱顏心下一驚,咬牙道,「怎麼死的?」
安德三眉頭打著結,道:「奴才尚未敢妄動,是否要即刻傳尚方院的人介入,還請主子示下。」
朱顏沉吟須臾,道:「自然是要傳尚方院的人介入的,如若不然,明兒起本宮還不定會落下個什麼罪名呢!此事和宮中命案有關,看來今兒晚上明珠也是睡不得覺了。」
安德三即刻領會:「奴才省得了。」
白粗布蓋上,兩具屍體略作處理之後迅速被抬出坤寧宮。坤寧宮闔宮明面上依舊是靜謐寧和,只是每個行色匆匆的宮人面上皆是抑不住的惶惶然。
明珠與朱顏相望沉吟,須臾溫言道:「娘娘,他們二人毫無中毒跡象,確是餓死。」短暫的沉默,「此二人死於當下,可見那枚玉佩確有蹊蹺,只是如今也是死無對證了。」
餓死?朱顏胸腔中隱隱有怒火燃起,怒道:「死人也是有死人的用處,只是可憐了這兩條人命。是我疏忽大意了。」
明珠眸光越發柔和若春水:「娘娘該整頓坤寧宮中的奴才了。」
朱顏細細查看一遍房中一應事物,卻並無發現,也無任何異味,拿起案几上的水碗,滿滿一碗的水清澈透冷,看似並未動過,「這水驗過了么?」
明珠頷首:「已驗過,無毒。」
朱顏再度環視四周,轉身正欲走出陰濕的耳房,兩眼忽然定在牆角的火爐之上。
火爐連一絲餘溫也無,裡頭堆著幾塊被燒透了的木炭,木炭之上錯落漫著些許灰燼,灰燼的顏色為深灰,與木炭的黑色一對比,並不難看出端倪。疑上心頭,朱顏徒手沾上灰燼湊到鼻尖聞了聞,末了,面色一冷,和明珠對視一眼,徑直出了耳房,深深吸了一口冷冽沁涼的空氣。月光溫存似水,如一層再薄也不過的輕紗披他的面容之上,浸染著眼角硃砂般的墜淚痣。
明珠跟隨朱顏身後,頎長的身姿在冷寂的深宮之中彷彿散發著淡淡而溫和的光芒,「娘娘。」
朱顏信步走著,頭也不回:「除了安德三,其餘人等一概退下。」齊整的應答和輕如羽毛的腳步聲遠去后,幽幽暗暗之中僅剩三人緩緩走著。
明珠的聲音總有一種令人如沐春風之愜意:「娘娘默不作聲可是怕打草驚蛇?」
「大人知我心。」朱顏停住腳步,輕而飄渺的聲音幾乎融散在黑夜裡,「大人想必知曉曼陀羅花粉?」
明珠想起火爐之中的灰燼,忽然明白了:「迷香。原是用於病者麻醉,東漢醫者華佗的麻沸散便採用曼陀羅為主葯,市井之中的迷香也大都如此,此物並不難得到,宮中出現此物倒也不足為奇。」
朱顏道:「沒錯。迷香本身不足為奇,出奇的是那人竟能想出如此殺人的手法。你也見到死者二人遺容皆無一絲痛楚,於睡夢中餓死,殺人於無形,不費吹灰之力。」
明珠沉吟道:「死者這些天來只飲水不進食,早已餓得頭昏眼花,原也有氣無力、幾近昏厥,再加上大量迷香,極易進入深沉昏厥之境,饒是再飢餓也無法自行醒轉。」
朱顏默默認同,蒼白的面容在月色之中冷凝而疏離:「沒曾想這後宮之中懂得用藥的人還真是不少,不容小覷。」
明珠眼底竄上一抹擔憂之色:「這迷香的作案手法和苦艾草的莫不一致,娘娘以為會否是同一人所為?」
朱顏細細回憶著小南子之死,須臾搖頭:「投放苦艾草那人其實並無意取小南字性命,其目的僅僅只是讓他瘋癲失常,讓後宮諸人深信他真的撞鬼了,以坐實鬧鬼的傳聞。就算他原先知道些什麼,試想一個已經被『鬼』嚇傻了的內監,死不死又有什麼關係呢?而小運子和小桂子的死是蓄意謀殺,他們二人必然有一人和慧妃的那枚玉佩有關,顯而易見是被人滅口。而鬼火背後的主使者和意圖陷害慧妃的主使者是兩個人。」
明珠若有所思道:「錦貴人之死會否與玉佩有關?」
朱顏兩眼一沉又一亮:「玉佩的發現者是錦貴人,她也曾多次有意在諸人面前提及玉佩,必是受了昭妃指使藉此栽贓慧妃,卻被鬼火燒死,如此一想,那鬼火竟是為保慧妃?」
明珠抬頭,目若星辰:「似乎是在告誡昭妃。」
二人相視,一時陷入短暫沉默。
圓月和宮棠一前一後跪於冰涼地磚上,二人皆垂頭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朱顏搭著安德三的手背款款進殿,三寸高的旗鞋早已來去自如,再無半分彆扭的感覺。厚重的鞋底在光潔的地磚上敲出了一陣沁涼的聲響,猶如金石相撞。
定定站在她們二人身前,他的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冷冽:「本宮只給你們一次辯白的機會,好好說說吧。」
宮棠搶先「嚶」的一聲低低哭出了聲:「皇後主子,奴才什麼也不知道啊!奴才每日定時送兩碗水給小運子,就在方才戌時才送過一次呢!按理說奴才送的水如若他都有喝下,是不應餓死的呀!除卻、除卻……他自己個兒偷偷將水都倒掉了,尋死呢!」
圓月不似宮棠,雖也能看出驚惶無措,卻也算是從容淡定:「皇後主子,奴才亦如宮棠一般每次定時送水給小桂子。小桂子早已餓得發慌,每次奴才送水之時他都恨不得連碗一塊吞了,也多次哀求奴才送點吃食給他,奴才覺著小桂子不似尋死之人,至於為何和小運子一同餓死,奴才實在想不透。不過這幾日奴才送水之時小桂子都睡得深沉,起初奴才不放心,進去探了他的鼻息,確實並無異樣,而且每次碗里都是空的,奴才想著既然水都喝了便也餓不死的,後來也不再疑心有他。誰曾想……主子吩咐奴才做的事兒奴才並未做好,奴才自知有罪,但憑主子責罰。」言畢,磕頭不起。
朱顏雙眸寒光一閃,聲音飄渺若冬日晨曦之時的一縷寒煙:「本宮何時說過他們二人是餓死的?」
宮棠一哆嗦,一咬牙,淚眼無懼迎上朱顏雙眸:「奴才也是聽小內監們說的,主子,咱宮裡頭都傳開了。」
「是嗎?」朱顏面上的疑色並未褪去,「這人哪,嘴巴就是好動,只一張一合之間,到底能釀出多少禍事兒呢?也罷,並非本宮有心疑你們二人,雖說坤寧宮中奴才眾多,難免魚龍混雜,但是你二人的的確確脫不得干係。你們……可還有話要同本宮說?」
宮棠稚嫩小臉滿是委屈,如寒風肆虐過的一枝白梨花:「奴才從未做過任何有害主子的事情,但請主子明察。」言畢亦是磕頭不起。
朱顏望向圓月,見她依舊俯首貼面,看不清面容之上究竟是何表情,便沉著聲喚了她的名字,「抬起頭來吧。」
圓月腰身直得極緩極緩,就像背上壓著千斤重的鐵石,「皇後主子,奴才打從喚您這一聲主子起,已決心這一生都不再改口。」
聞言,安德三面微有動容,輕聲道:「主子,她二人雖說有著莫大嫌疑,但是咱們宮中也並非只得她們兩個奴才。宮棠是主子家生的,打小伴主子長大,素來忠心耿耿,而圓月……雖說曾侍奉他主,卻也是出自主子母家,主子親妹的奴才應當也是忠於主子的才是。」
宮棠嘴邊偷偷泄出一抹暗笑。圓月聽安德三一番話,卻是眉頭皺得愈深。
朱顏和安德三交換一記眼神,刻意沉默片刻方徐徐說道:「此事關乎兩條人命,本宮不得不慎重,你二人如若真是清白無污,本宮自會還你們清白,如今無確鑿證據,本宮也不願為難你們,且都退下吧,明兒起直至清白得證之時,本宮這兒都不需你們伺候了。」
二人旋即謝恩告退。直至出了玄關,圓月隱忍的淚水方決了堤,簌簌而落。
宮棠斜乜著圓月,聲量不大不小恰好傳進了裡間朱顏耳中:「姑姑怎的哭了?是做了虧心事兒心有難安還是擔心壞事兒被主子查出之日便賤命不保?」
圓月語中雖有哭意卻更顯濯濯堅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清者始終自清,妹妹莫胡亂給我扣下臟帽。」
宮棠不依不饒:「誰不知你是從平嬪和昭妃宮裡頭出來的?誰知道你心裡的正主兒是誰呢!我勸你還是趕緊招了吧,別以為主子娘娘仁慈便可輕易饒了你去!你一人兒犯了死罪可別連我也拖下水!」
圓月動了怒:「犯了死罪的還不定是誰呢!」扔下這句話,再不理會宮棠,兀自快步離去。
院子里的零星紅梅開得正歡,寒風一吹,卷落幾許花瓣,宮棠伸手接過一瓣,握在手心揉成了一縷殘紅。
安德三扶了朱顏上暖炕,輕聲道:「皇後主子,夜深了,您還是先歇下吧。」
朱顏側坐炕上,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肅然的面容一放鬆,疲態盡顯,徐徐問道:「你還是覺著圓月更可疑?」
安德三略作思慮,道:「許是奴才同宮棠相處多年,不比那圓月,相交不深,到底還是有所偏頗吧。不過也不是奴才有心為難圓月,她也確實曾忠於他主,這點兒便是她致命之處了。」
朱顏一張面容沉靜若水,燈光之下愈顯恬淡柔和:「可你也莫忘了宮蓮一事。」
安德三怔怔,只嘆了氣便不再言語。
半透的明紗窗紙隱約可見外頭飄零無依的雪花,朱顏抬頭望去,只覺心裡更冷了幾分,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蘇綉梨花妃色連帽斗篷,「孰真孰假,一試便知。小三子,勞你再為我做件事。」
安德三恭敬之中含了一絲溫存笑意:「但請皇後主子吩咐。」
咸福宮中,昭妃正閑閑躺在貴妃榻上由著小宮女塗染蔻丹,十指纖纖,長甲方一上色,頓時艷麗無邊,更是襯得十指肌膚白嫩水靈。
一旁的檀香裊裊,一室清寧安和。
須臾,未艾匆匆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話。昭妃聞言坐起,揮手示意一旁的宮人盡數退下,入鬢長眉微揚,「皇后叫人盯著冷宮作甚?那個鬼地方她倒是不嫌晦氣!」
未艾道:「娘娘,莫非冷宮與鬼火一案有關?」
昭妃美目疑光閃過,朱唇輕啟,徑直笑開了:「那便真正有意思了。如今皇上尚且年少,冷宮裡並無本朝棄妃,按理說不應有所牽扯才是。若是那人借冷宮作為裝神弄鬼之地,倒還真是會挑地方。」
未艾露出驚懼之色:「那地方怎麼說都是不祥之地,那人就不怕真正的鬼魂索命么?」
「鬼魂索命?」昭妃「嗤」地一笑,玉容儘是無懼的諷刺,「若是將來本宮無用,死在了皇后前頭,你若還能活著,便睜大眼睛看看本宮的鬼魂會不會纏上皇后。」
「娘娘!」未艾且驚且急,「奴才知道娘娘無所忌諱,可您也不能這般……這般……」
昭妃斜睨未艾:「行了,看把你給嚇的,出息!眼下皇後宮裡頭又出了人命,皇上龍顏大怒,好戲一出接一出的,可比那戲台上的精彩多了,這宮裡日子總要多些事端才不致無趣清冷,就是苦了皇后了。」
未艾一面拿羅扇輕輕扇著昭妃未乾的指甲,一面笑道:「聽聞連太皇太后都坐不住了呢。」
昭妃湊近身旁的香爐,將裊裊升起的檀香輕輕攏向自己面上,深深一吸,端的十足愜意:「既然皇后這般辛苦,本宮可得幫幫她。」眸色忽然一冷,「找人一同盯著冷宮,別驚了皇后的人。」
未艾頷首回道:「是,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