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變故突生(二)
仇希音抓起桌上茶壺猛地砸了過去,她和寧慎之成親后,寧慎之想方設法地陪她玩兒,逗她開心,見她感興趣,經常陪她玩投壺,還曾教過她射箭,雖只是玩鬧的性質偏多,扔一個茶壺準頭卻還夠,恰恰砸中了那個老太監的頭頂。
那老太監嗷地叫了一聲,捂著頭怨毒地盯向仇希音。
仇希音冷笑,「你猜我若是殺了你,你身邊那個,還是外面那些,甚至是你主子會不會為你報仇?」
那老太監的表情越發怨毒,卻強逼著自己低下了頭去。
仇希音懶得同他一個奴才計較,轉眼看向窗外。
恍惚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天外泛起了魚肚白,漫長的黑夜過去了。
仇希音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手腳,就在這一道鐘聲隨著破雲而出的太陽乍然響起,蒼茫而悠長,直直砸進了仇希音的耳朵中。
仇希音渾身一抖,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仇希音屏住呼吸,眼都不敢眨,一聲又一聲的數著,直到鐘聲彷彿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沉沉響了一聲,就再也沒了動靜。
八十一聲,帝王崩——
仇希音想到昨天晚上還笑得意氣風發的孝成宗,根本不敢相信短短一夜之間,一國皇帝就這麼沒了。
這時那兩個垂著頭的太監抬起頭對視了一眼,同時長長出了口氣,陰沉的臉上露出笑來,外面的侍衛短暫的騷亂了一段時間,又恢復了平靜。
仇希音想到前世孝成宗死後,寧慎之處境艱難,卻還是頂著各方壓力將剛剛及笄的她娶進門的情形,心中反倒有種久懸在頭頂的刀直直扎入肌膚的麻木感。
這輩子的孝成宗沒有像上輩子那般胡亂吃丹藥,導致壯年猝死,卻毫無徵兆地死在了兒子滿月的夜裡,死在了寧慎之的重重守護下。
孝成宗死了,寧慎之呢?寧慎之怎麼樣了?
上輩子寧慎之咳血死在她面前的模樣再次出現在眼前,仇希音猛地驚醒過來,抬腳就要往外沖。
那個老太監伸手攔住,陰惻惻道,「這種時候,郡王妃還是不要亂跑的好」。
仇希音只覺腦中亂成一團,太陽穴鼓漲地幾乎要炸裂開來,哪裡還能權衡利弊,伸手從荷包中拿出一包毒藥就拍在了那老太監臉上。
老太監慘叫了一聲,滾倒在地,捂著臉痛苦喊了起來,年輕些的太監嚇了一跳,忙收回了要去攔仇希音的手,尖聲喊道,「快,快攔住她!娘娘有令,絕對不能讓郡王妃離開這個房間!」
守在門口的護衛腰間的刀鏘地一聲出鞘,仇希音卻根本看不見也聽不見,繼續往外衝去。
門外的侍衛厲聲喝道,「請郡王妃不要為難屬下等,否則屬下等只能不敬了!」
仇希音卻像根本聽不見,直直朝他們攔在門口的刀上撞去。
侍衛嚇得趕緊將刀收了回來,想伸手去攔,又猛地反應過來,收回了手,聲音越發冷肅,「請郡王妃回到屋中去!」
仇希音理也不理,侍衛遲疑著要伸手去攔,一襲天青色的身影從晨曦中不緊不慢走近,仇希音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父親——」
讎正深俊朗的臉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厲,天青色的衣衫隱隱散發著血腥味,揮了揮手,便有兩個嬤嬤上前抓住仇希音的胳膊。
仇希音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父親!發生什麼事了?郡王呢?」
「他沒事」。
仇希音鬆了口氣,死死盯著讎正深,「他在哪?我要見他!」
讎正深冷冷一笑,「他妄圖弒君謀位,已經被先皇臨終前下令打入天牢,你先回去等著」。
仇希音雙瞳猛縮,「不可能!郡王不會的!」
讎正深又冷笑了一聲,揮了揮手,轉身就走。
兩個嬤嬤手上的力道加大,拖著仇希音往另一個方向走,仇希音嘶聲喊了起來,「父親!父親!我要見郡王!你讓我見他!父親……」
讎正深沒有再理她,仇希音被塞進了一頂小轎,送到了桑榆院。
時光過得格外漫長起來,仇希音生生體會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她根本不信讎正深說的什麼弒君謀位的鬼話!
就算他要弒君謀位,也絕不會挑著她在皇宮的時間,還輕易地叫她被人綁了走!
更何況,孝成宗的喪鐘過後,出現在她面前的勝利者可是她的好父親!
仇希音根本不敢相信上輩子那個忠君愛國到不惜當面辱罵自己嫡親女婿的讎正深會是這個帶著滿身的血腥以勝利者的姿態將自己的女兒囚禁起來的人,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可是,為什麼?
讎正深哄騙仇不耽將自己帶去荒殿看管起來,孝成宗死了,寧慎之被戴上「弒君篡位」的帽子打入天牢,讎正深將自己軟禁在桑榆院——
這一切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聯繫,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最重要的是,寧慎之,他到底能不能度過這次危機?長公主和寧恆之他們呢?還有小舅舅和鳳知南現在又怎麼樣了?
讎正深沒有來看她,第三天早晨,謝氏來了。
桑榆院的櫻桃樹和芭蕉全部叫仇希音吩咐砍了,只那株櫻桃樹葉茂根深,要連根拔除,連帶著主屋也要動土,仇希音懶得麻煩,又想著自己在桑榆院也住不了多久,便吩咐直接砍了,留下了一截樹樁。
謝氏來的時候,仇希音正坐在櫻桃樹樁上發獃,這幾天她吃不下睡不著,眼前一幕幕皆是寧慎之臨死前吐著血求她相信他的模樣。
他說,「燕燕兒,你相信我,謝探微的死,是由我而起,但絕不是我動的手,是你的父親,是他想離間我們,他知道,這個世上能叫我死的只有你,燕燕兒,你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相信你」。
仇希音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只她清楚地知道,上輩子的寧慎之永遠不會聽見了,而這一輩子,她又該如何去保護他?好
謝氏站了許久,仇希音都沒有發覺,她明明看著她,瞳孔卻是渙散的。
謝氏靜靜看著她,仇希音慘白的臉慢慢與記憶中仇不遂端莊安詳的面容慢慢重合,又漸漸重疊上仇不恃活潑明麗的笑臉。
謝氏只覺心頭沒來由地劇痛,這樣的劇痛,她很熟悉,她已經體會過兩次了——
母女兩人就這樣靜默地相對立著,直到一陣鸚鵡的啼叫聲打破了這近乎凝滯的寂靜,仇希音慢慢回神,在看清謝氏的一瞬間死寂的臉爆發出奪目的光芒來,她猛地站了起來,因著起身太急而一陣眩暈,她忙抓住謝氏的胳膊才沒有摔倒,眼前尚未恢復清明,她就急聲問道,「寧慎之呢?寧慎之怎麼樣了?」
謝氏默了默,開口道,「我聽說你不肯吃飯,也不肯睡覺」。
「我沒有」。
仇希音下意識接道,她是真的沒有,她只是吃不下也睡不著而已。
「寧慎之還活著」。
仇希音死死攥著她的袖子,「父親呢?我要見父親,我要見寧慎之!」
謝氏揮了揮手,「你先吃東西」。
仇希音混沌的意識這才有點清明起來,她困惑看了謝氏一眼,再次道,「我要見父親」。
謝氏罕見的耐心,「你先吃東西,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再命人去請你父親過來」。
仇希音愕然,渾渾噩噩被丫鬟扶著進了屋,在一大桌各色粥品點心前坐了下來,她三天沒吃東西,卻一點飢餓的感覺都沒有,草草吃了幾口,便放下勺子看向謝氏。
謝氏默了默,開口,「來人,去請老爺來」。
有丫鬟應命而去,仇希音重重吐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謝氏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她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在這樣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她總是要趁機多問幾句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皇上怎麼突然駕崩了?」
謝氏臉上浮現了一絲哀色,「他早些年太過胡鬧,在韃靼那邊又吃了許多苦頭,這些年不是寧慎之管束著,只怕早就沒了」。
這一點仇希音是相信的,上一輩子,孝成宗就是因為身子垮了,才會乍然中年而亡。
「怎麼會那麼巧就趕在那一天?」
謝氏臉上的哀色已經收了起來,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是他自己不顧太醫的建議和寧慎之約束,偷偷飲了許多酒才會突然駕崩,你父親和雅姐兒並沒有想過要他的命,甚至因為他突然駕崩,你父親和雅姐兒更加舉步維艱」。
仇希音哈地一聲冷笑,「蕭寅已經成了那副模樣,表姐和二皇子深得聖寵,其他幾個小皇子都在襁褓之中,這江山遲早是二皇子的,父親也已經是一部尚書,他們就急成這副模樣?」
謝氏的目光直直落到仇希音滿是譏誚冷色的臉上,「因為你父親說你要殺我,而寧慎之一定會幫你,如果不急,我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死在寧慎之手上」。
仇希音沒想到這樣的事,謝氏也會這般直白地說出來,還是當著她的面這般古井無波地說出來,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只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現在寧慎之身在囹圄,她又受制於人,這樣的事絕對不能承認,忙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急聲道,「我沒有!我怎麼會有那麼大逆不道的想法!」
謝氏依舊目光淡淡,說出的話卻石破天驚,「不必掩飾,你剛剛的表情已經出賣你了」。
仇希音,「……」
如果這時候她還是那個大權在握的寧郡王的郡王妃,她一定立即和她翻臉!
但現在寧慎之還在他們手裡,她不怕死,卻不想再一次叫寧慎之枉死。
仇希音正想著怎麼狡辯,謝氏再次開口道,「你不吃飯不睡覺是因為寧慎之」。
謝氏用的是陳述語氣,仇希音想了想,道,「我怕你們會殺他」。
「當初你和寧慎之定親時不情不願,現在還沒到一年,你已經開始為他不吃不睡了」。
謝氏說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寧慎之比謝嘉樹更適合做你的夫君」。
仇希音怔了怔才反駁道,「那也不代表你能肆意傷害表哥!」
「若不是我反對,你現在已經嫁給了謝嘉樹,終生為他擔憂,為你們的孩子擔憂」。
謝氏一字一頓,「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甚至喪孫,謝家重瞳子之婦幾乎都是這樣的結局!」
類似的話,謝嘉樹也說過,此時謝氏再說,卻是格外地刺耳,仇希音立即反唇相譏,「我倒還不知道母親竟是真的為我好的」。
謝氏淡淡掃了她一眼,轉身,「放心,我不會讓你父親傷寧慎之或是寧慎之家人的性命」。
謝氏走得沒有半點留戀,謝嬤嬤看看謝氏,又看看仇希音,臉色陰沉地可怕,「三姑娘,虎毒不食子,夫人一心為三姑娘,三姑娘不感恩就算了,還想著要害自己的親生母親,寧郡王會有這一劫,以老奴看來倒是三姑娘的所作所為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會去了三姑娘最大的依仗!」
前面謝氏輕飄飄叫了聲嬤嬤,謝嬤嬤狠狠盯了仇希音一眼,丟下一句,「三姑娘好自為之」,快步跟了上去。
仇希音怔怔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大約一刻鐘后,讎正深來了,讎正深看起來也至少三天沒睡了,鬢邊都出現了幾根白髮,眼窩深陷,憔悴得厲害。
仇希音立即諷刺道,「看來仇尚書大權在握的感覺不怎麼樣啊」。
讎正深目光沉寂,「音音,這次是你有錯在先,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對自己親生的母親起殺心」。
仇希音冷笑,「父親和母親言之鑿鑿,我對母親起了殺心,卻不知道有什麼證據?」
讎正深嘆了口氣,「音音,你很聰明,寧郡王更是手腕翻天,卻不代表其他人都是傻子」。
仇希音一噎,又立即反應過來,刺道,「手腕翻天?還能有父親厲害?父親可是連手腕翻天的寧郡王都能送去大牢!」
讎正深默了默,道,「皇上突然駕崩,我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布置好,不是寧郡王相幫,靠我和雅姐兒根本沒辦法穩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