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無妄之災

第六十四章 無妄之災

從沉睡中醒來的胤禎,睜眼隔著紗帳隱約可以看到床邊矮凳上坐著個人,起先他還以為是給自己守夜的太監,習慣性地就喊:「王佰益扶我起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也不喚醒我,要誤了上書房,我惟你是問!」

在胤禎還不太清醒的大腦里,記掛的是每日的課業,雖然書房裡師傅教的,他早就會了,可四哥對他的學課格外關心,他不願四哥對自己失望,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裝出個好學生的樣子來。

聽到他的聲音,那人當即揭起紗帳,胤禎覺得今日全身乏力,身上每一塊骨頭無不在叫囂著酸痛著,他再度合上眼睛,懶洋洋道:「去打盆井水進來,要涼涼的,別讓西間知道。」說完胤禎想起之前,住在西間的四哥知道自己早上起不來,用冰冷的井水洗臉一事,那惱火的樣子,嘴邊不禁泛起絲甜笑,這輩子被四哥如此關愛著長大,實在是前世時不敢奢望的,只是人總是越來越貪心,總想獲得比自己應該得到的更多,想到這裡他不覺嘆了口氣。

望著剛睜眼,便又在合上的弟弟,胤禛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平日里自己對弟弟的要求過苛刻,要不是弟弟怎會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只要看一眼弟弟的臉色,就知道弟弟現在身子必定非常不舒服,昨日太醫也說過,弟弟落水受驚,再醒來必然手腳酸痛,更別說弟弟胸口出現的莫名淤傷,肯定要卧床靜養數日,才有力氣下床。

可今天弟弟剛醒來,人都還沒見完全清醒,就記掛著要上書房,其中原由無非是之前,他曾對弟弟提出個要求,要弟弟一定得好好讀書。胤禛擺手攔下其他要上前來伺候的奴才,自己接過濕潤溫熱的帕子,一邊手托起胤禎的後腦勺,另一邊手輕柔的用帕子給胤禎擦了遍臉說:「要覺得累就繼續睡,今日皇父說了,特許你不必上書房。」

聽到熟悉的聲音就在身側,驚得胤禎全身一震,睜眼難以置信的望著胤禛。坐在床邊的胤禛,看到胤禎睜眼,眼眸里閃過陣激動,接著是說不出的難過問:「弟弟,你不記得昨日,後來發生的事情?「

經胤禛這樣一提,胤禎才憶起,自己昨日在後海邊,昏厥過去,而之後的事情,他就一無所知了。看見弟弟茫然的目光,胤禛不忍弟弟知道,昨日後來的兇險,怕弟弟再被驚嚇,只說:「你在我們面前暈倒,可把皇父、母妃他們嚇得夠嗆。」

「是弟弟不好……」胤禎還想說下去,可卻被胤禛按住搖頭說:「弟弟不要自責。」

這時蘇培盛從外間進來稟報,御醫李玉白已經在外候著,胤禛為胤禎拉好被子,抬頭便讓蘇培盛將李玉白叫進來。

等在外頭的李玉白,只聽到胤禛少許聲息,便已經覺得頭皮發麻,來之前他就被皇帝宣去,仔細問過十四阿哥的病情,其中叫他最讓無言以對的,當數十四阿哥胸前那處淤傷,幾乎遍布整個胸膛,叫人觸目驚心,以他行醫多年的經驗,這次淤傷必定出自重擊,可是十四阿哥住在這深宮內院當中,身邊無數伺候的奴才,還有兄弟扶持,誰有能輕易傷害到他,更別說傷得他那麼重,旁人卻一無所知,由此推斷可得出一個,李玉白連半個字都不敢說出口的結論。

皇帝當然不會滿意他的無言以對,幸虧太監來回十四阿哥已經醒來,他才得以從清溪書房脫身,可等他進到承露軒,面對胤禛的目光,李玉白兩眼汪汪,可憐兮兮的望著胤禎,雖然沒說話,卻分明是在述說『十四爺,小祖宗,您能不能消停一陣子,再這樣折騰下去,臣這把老骨頭就要交代給爺您了。』

胤禎躺在床上,側身見到李玉白那可憐見的樣子,忍不住撲哧就給笑了出來,李玉白頓時臉頰醬紅,為了掩飾尷尬,李玉白也顧不得什麼身份分野,轉頭就命屋裡伺候的宮女去給胤禎解開衣裳。

小宮女跪在床邊,雙手才伸到胤禎胸口,想把被子揭開,仍舊坐在床邊的胤禛,雙目微張,小宮女只覺得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冷得她手腳僵硬,手尖一下不慎,撞到胤禎胸膛上的淤傷,胤禎疼得倒吸了口冷氣,胤禛怒目圓瞪,為了不嚇到弟弟,他好不容易才忍下怒氣說:「退下去,粗手粗腳。」

未等李玉白診完,蘇培盛再次匆匆進來稟報,原來皇帝、皇貴妃還有德妃的轎子,已經快要來到承露軒外,胤禛忙起身整衣,出外接駕,胤禎原也想起身,卻被胤禛按住,讓李玉白留下伺候,等胤禛領著眾人走出后,原本坐在床前打脈李玉白,回頭看了看簾外,看見屋裡的確再無他人,才輕聲說:「十四阿哥,有句話老夫不知道當不當說。」

胤禎看李玉白的神色,很容易就看出,他當是要為人說項。胤禎這時已經隱約記起,自己暈倒前,曾經有人靠近自己身邊,這人無論是當時看來是否有觸碰過自己,皇父他們應該都會將其視為傷害自己的人,而這個人到底是誰?依照當時在場的人來看,接近自己的極有可能是,被賞進園的官眷,因為無論是侍衛還是內侍,這些長期在宮裡伺候的人都知道,他們不能擅自接近自己,惟有那些養在深閨的秀女們,才會如此大膽。

若真是那批秀女們中的一個,那這次看似不大的事,將有可能演變成一個政治風暴,明珠一系早已隱隱有要與太子分庭抗爭之勢,這次無論是哪家攤上的倒霉,兩派肯定都會視這次為整倒對方的大好機會,誰叫自己是位皇子,意圖謀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是能輕易推脫掉的。

李玉白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麼渾,要淌這次渾水,可他算是看這對兄弟長大,他不想他們落入有心人陷阱當中,所以吞了口口水說:「昨日走到阿哥你身前撿手帕的女孩,是吏部侍郎多寶次女富察氏,富察小姐的生母覺羅夫人與四阿哥嫡妻那拉夫人的母親是同胞姐妹。」

「四哥知道嗎?」胤禎撐起身子就問。

李玉白想了想才搖頭說:「四阿哥從昨日起就一直呆這裡,誰也沒見只陪著你,這事怕是還不知道。」

「那好,你也不要在四哥面前胡說八道,我就是自己病了,然後暈倒,沒其他人什麼事,你聽明白了嗎?」胤禎說。

既然事情牽扯到四哥,那不管其他人有什麼盤算,胤禎已經了自己的決定,何況這件說到底,的確不關那女孩的事,自己為什麼會暈倒,胤禎自己心裡非常清楚。

與玄燁他們一同進來的,還有個胤禎如今非常不願撞上的人,大阿哥胤褆。胤禎在床上請過安后,玄燁坐在胤禛之前坐的位置,仔細把胤禎看了遍才問:「醒來以後,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胤禎靠在床邊,對玄燁露出個笑容說:「回皇父的話,已經沒有大礙了,就是覺得胸口有些悶,兒子想如果能不上書房,多歇息幾日,必定就能大好。」

玄燁原以為這次,自己這十四阿哥即便逃過一劫,也會元氣大傷,精神不振,可沒想到,竟因為這次事,聽到兒子頭一迴向自己撒嬌,他一聽就樂了,抬頭就對自己身邊,一直憂心忡忡的兩妃打趣說:「你們看,都說了,這孩子平日活潑亂跳的,哪能出什麼大事,現在才醒來,就想著怎麼個偷懶,不上書房。」

皇貴妃聽了,面上不覺泛出笑意,仍有些不放心說:「皇上您快別這樣說阿哥,太醫不都也說了,要多歇息幾天的。」

站她身側的德妃沒有說話,只偷偷把頭扭開,用手絹將臉上的眼淚擦乾,皇貴妃連忙轉身,輕聲勸慰德妃,而玄燁則板起臉看著胤禎說:「你看你,可把你皇貴妃額娘和母妃嚇壞了。」

胤禎知道玄燁並非真的生氣,當即裝出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皇貴妃額娘、母妃,兒子知道錯了,求皇貴妃額娘和母妃責罰。」

玄燁沒好氣的瞪了胤禎眼說:「還說責罰?你還是活潑亂跳的好,汗額娘那邊可是已經開始念叨你了,你就給皇父趕緊的好起來才是!」

「是,皇父、皇貴妃額娘、母妃。」胤禎一一叫過,玄燁聽了欣慰地與皇貴妃對望了眼,又朝德妃望過去,讓她放下心來。

對於胤禎的撒嬌,只有胤禛看出不對勁,可弟弟從小就少有機會向皇父撒嬌,現在心愿得嘗,胤禛也樂見其成,在一旁也不點破,對屋裡這溫馨的場面,唯一覺得反感的只有胤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像這樣對皇父撒嬌,甚至可能是從來沒有過可以撒嬌的機會,可現在這個從小失語,幾乎未曾得過皇父關愛的弟弟,竟得到了他這做大哥也不曾得到過的青睞,這叫胤褆妒忌得幾欲拔刀直接朝胤禎砍去,看他還敢不敢向皇父爭寵。

胤褆雖然妒忌,不過他也不是魯莽之徒,更知道直接傷害胤禎,那是便宜了自己這礙眼的弟弟,他故意裝出個關切的樣子說:「見到十四弟你終於醒了,大哥可就放心了。」

「謝謝,大哥。」胤禎知道胤褆來者不善,唯有小心應對。

玄燁知道胤褆一直不大喜歡胤禎這弟弟,這次胤褆攜奏章來園,知道胤禎病倒后,主動提出要隨他一同前來探病,這讓玄燁不覺覺得很是安慰,認為胤褆這做大哥的,終於知道自己應當友愛所有的弟弟。

「聽說十四弟,胸口上有一大片的淤青,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兒,將十四弟傷成這樣。」胤褆看似義憤填膺道。

胤禎聽胤褆挑起的話頭,就知道不好,再聽他說下去,就知道他這次前來,那是探病,分明是要捷足先登,先好好在皇父面前告吏部侍郎多寶全家一狀,看來這吏部侍郎多寶是依附於太子與索額圖的人。

大兒子那話的意圖,玄燁怎麼會聽不出來,他這次來主要是看兒子,而不是要將朝堂上的紛爭,帶回到後宮來,玄燁當下臉色緊繃說:「此事朕自然會發落,胤褆你弟弟還在病中,這些煩心的事,你少在弟弟面前提。」

這話聽得胤褆臉色一凌,玄燁也不管他自己想,伸手就去扶胤禎躺下說:「十四阿哥你且好好休息,皇父過幾日再來看你。」

這話聽得胤褆更是討厭胤禎,胤禎躺下后,一手拉住玄燁的衣袖說:「皇父,兒子昨日原本就有些不舒服,那走上前來撿手帕的女孩,根本就沒碰過我。」

玄燁沒想到胤禎竟會為多寶的女兒解釋,胤禎見玄燁的神情不像聽不進去自己的話,接著又轉頭問地下的李玉白:「李太醫,我身上怎麼會多了淤傷?」停了停接著似乎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暈倒以後,撞上了湖邊的石塊?」說話間,還朝李玉白比了個眼色。

胤禎如此明顯的暗示,李玉白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連忙順水推舟就說:「回阿哥的話,或許正是像阿哥你說的那樣,是阿哥掉下水時,自己不經意撞到石塊的。」要按這樣說,多寶的次女自然無罪,只是世事真的有那麼巧合嗎?

這屋裡任何一個人都不是傻子,當然能聽得出來這裡面有貓膩,可是這既然是兒子自己說的,玄燁也就不能不聽,他低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胤禎才說:「好,既然十四阿哥你這樣說,朕便不追究多寶一家的死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看在十四阿哥你為他們求情的份上,就罰嗎沒多寶一年的俸祿,再將其二女撩牌子。」

胤褆原本還想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沒想到居然被胤禎幾句話攪黃,恨得是牙齒痒痒。玄燁說完站直后,朝自己的四阿哥露出個欣慰的笑容,胤禛不明白皇父為何對自己露出個這樣的笑容,胤禎就已經想到,皇父肯如此輕易鬆口,必定是已經想到了,自己為多寶求情的原因,皇父感嘆他們兄友弟恭,不願他們兄弟其中一人難下台。

這個懲罰雖然不算重,可這是自己兒子所求,德妃心中自然也無怨言,只是出到承露軒外,皇帝與皇貴妃已經先後上轎,她聽到身後恭送他們離開的大阿哥對自己大兒子四阿哥道:「四弟與十四弟果然兄弟情深,聽說昨日將十四弟救起后,四弟你就沒離開過十四弟身邊,今日十四弟醒來以後,第一個見的也是四弟你?」

胤褆的話叫胤禛心生警惕,可這是發生在眾目睽睽下的事情,既不到他不認,他也不認為需要抵賴,便點了點頭說:「是的。」

得到這個自己想要的答案,胤褆抬頭望了眼德妃轎子的背影,便向胤禛告辭,自己快步跟上御駕,扶轎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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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胤禎睜眼醒來,沒見他原本以為應該在的胤禛,轉頭就問床邊伺候的蘇培盛:「四哥呢?」

「回阿哥的話,主子回西廂去了。」蘇培盛聲音中帶了絲猶豫。

胤禎身子不舒服,也沒仔細去聽蘇培盛的話,還以為胤禛是累了,回去西廂歇息,可等他再合眼靜下來,就覺察到不對勁,若四哥真的僅僅是回去歇息,為何不將蘇培盛一併帶走,他這邊又不是沒有伺候的奴才,還有剛才蘇培盛的語氣,也令人生疑。

「說,發生了什麼事情?」胤禎扶著床邊,翻身坐起來就問。

屋裡其他的奴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是一副不敢吭聲的樣子,蘇培盛更是露出個比哭更慘的表情說:「是,是德妃娘娘來了,娘娘一來就把主子叫去了西廂,奴才……」沒等蘇培盛說完,胤禎揭被就下床,一手抓起蘇培盛說:「扶我過去,立刻扶我過去。」

早上才來過的母妃,下午再來,一來就把四哥叫過西廂,分明是不想讓自己知道,而看蘇培盛這些奴才的反應,母妃將四哥叫過去還能有什麼好事!

胤禎不許奴才們聲張,連鞋都顧不得穿,光著腳丫子扯著蘇培盛,悄然去到西廂,還沒靠近房間,就已經聽到德妃飲泣的聲音,還有斷續的說著:「四阿哥……你……你怎麼能這樣,他是你的弟弟,你的嫡親弟弟……他……」

眼前雕樑畫棟的廂房,成了胤禎眼中最可怕的地獄,他全身顫抖,挨在蘇培盛身上才勉強走到房門外,朝里偷偷一瞄,就看見四哥胤禛跪在母妃德妃腳跟前,低著頭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母妃德妃淚流滿面,用哭啞的聲音問:「他們……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在漠北的時候,曾經……曾經……不顧你弟弟的生死,下令開炮,你怎麼能這樣,那次如此。這次你弟弟差點連小命都丟了,你還讓他為多寶一家求情!你這做哥哥的到底還有沒有良心,難道為了嫡妻的家族,你就能這樣對我們這些親人?!」

對母妃一句句的指控,胤禛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他不知道為什麼漠北那事,已經過去了那麼長時間,還會被人翻起來說到母妃跟前,他更不知道,原來那侍郎多寶的妻子,竟是自己岳母的妹妹,他想分辯,他胤禛何時不是將弟弟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可一想到弟弟就在旁邊躺著,想到弟弟早上忍住病痛,刻意討好皇父,為多寶求情,他原本不知道弟弟為什麼要那樣做,現在他知道了,弟弟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他便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分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分辯,因為無論是否出於自己的請託,弟弟的確是為了他而那樣做了,為了他,弟弟寧可委屈自己。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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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欲孽(胤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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