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路瑤這樣的勇氣和幸運,把一個死埋在心中的龐大秘密,嘗試著向一個親近的人傾訴。
她已多時被心中隱秘煎熬的傷痕纍纍,但她時刻提醒著深愛竹遠的自己—這個不一樣的我,既然偽裝能不在娘親面前暴露,也能向你隱瞞的更久一些。
她尚記得竹遠對那個路瑤的一見鍾情,她假意輕鬆的安慰自己—我不過想成全他一個夢境,在他多年的孤寂生涯里,那個自己,在他獨有的記憶里該是多麼美好飄渺的存在,就像真正遇見了凌波仙子。
而自己是什麼,穿越而來的一個千年女鬼還是無根女妖?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描述這一段神奇的旅途,她試著表達出「穿越」這一詞的具體含義,雖然連自己都很久不能相信這一辭彙的真實性。
……遠,你是否也覺察出來,我曾經多次向你撒謊。我騙過你,我的老家在很遠的地方—翻過這座山,就在你曾經說的海的盡頭,才是我真正的家鄉。
那何嘗不是我一心期望的,可以在這個時空里找到我真正的來處。我能來到這個陳家莊,並不是我的本意。之前的我有父母有兄弟,但是某一天,某一種莫可名狀的神秘力量帶我來到了這裡。這種力量……
路瑤打了一個比方,就如你而今還在陳家莊,還在這溫暖的屋子裡和我說著話,然而一眨眼之間,你可能已經回到了過去,幾千年前,茹毛飲血的時代,你可能在和一隻動物爭搶食物……
你若可以接受這樣子來到你面前的我,就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罷。
我生活的那個時代遠在幾千年以後,但是仍在這個國家的版圖上。路瑤回憶著剛來時對這個時空的地理考察,喃喃的說著—如果說有什麼分別,就像陳家莊和滿倉縣的區別,或者是和這個朝代最鼎盛繁華的京城的區別。她也不好解釋那些使衣食住行便利的一切,只好大體的描述一下兩個空間的不同。
……我也弄不懂這種事情為何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會在一覺醒來之後跌到這裡,或許這不是我該思索的問題。曾經我也不甘心過,我多次試圖重新找到回家的路,甚至嘗試過死亡。可是上天已經送我來到這裡,卻一直沒有收回原意的打算。而我漸漸領悟到上天既然讓我兩世為人,我更該萬分珍惜生命。
……還有一件事,我該向你坦白,我答應嫁給你,也是因為婆婆大人的聲名,我本以為她知道我的前世今生之謎,我想藉機打聽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然而一切不過是我自作聰明,婆婆大人竟是全不知情的。而且那時的我竟從未料想,我居然可以這麼快的戀上你……
還好上天對我不薄,沒讓我穿越成動物或是植物,而是四肢健全,頭腦明白的一個陳家莊女子。在家裡時日子困窘,好歹也能勉強度日,娘親對我就像親生的一樣。
後來嫁給你,我甚至以為上天送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與你相遇而已。我們或許已經生生世世糾纏了幾千年。矛盾時常煎熬我,我想回到自己該屬於的時代,然而我又開始放不下你,如今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很想把真相告訴你們—你們所認識的那個路瑤其實早已經不存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我,來自未來,和現在隔著幾千年的距離。
這對於娘親和你來說,到底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罷,我始終擔心你們不會接受我。
我整日祈禱那個被我佔據靈魂的女子也能重新投胎為人,就算和未來的我呼喚靈魂也未為不可。我也希望她能和我一樣,照顧好父母,遇到可以託付終生的人。
那個林風遠應該也和你們一樣罷,很不幸,你們認識的卻是曾經的那個路瑤。如今承蒙他錯愛的我,並不記得和他從前有什麼樣的糾纏。
……這下子你能明白我了么,不會拋棄我罷?
路瑤並不能清晰的表達出來她心中所想,有些邏輯混亂,斷斷續續的想起一句說一句。有一點激動的她緊緊抱著竹遠的胳臂,就像抓住溺水時的一根浮木。她抬頭看他,捕捉著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以致不由自主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儘力的向你解釋和描述這些本就難以言表的事情,很難能明白罷,這樣的事情,就只是在神話傳說中存在罷。
他們曾經都是不善於表達的人,與人溝通更是艱難無比,然而此時此刻,竹遠彷彿和路瑤心有靈犀般,好似在心與心之間搭了一座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一步步走近他的內心深處。
他素來不妄言鬼神,此刻聽路瑤訴說著這奇異的一切,心中自然有些猶疑不定。然而與這一切的真實性相比,他更關心的是,她有朝一日還可能要走。
原來東山初識的那個你只是一個夢境中的影子,我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你一見傾心,也許這就是命運之神冥冥之中的眷顧。
竹遠的心中不時閃過她往日小小的謊言,她所說的那些所謂的老家風俗,還有時下流行的辭彙,其實都來自她生活的那個時代,還有她所嚮往的海的另一邊,或許才是她真正生活的地方。
只是因為她是他這些年唯一接觸的女子,親近她之後,以為那些小事情都是她的一部分,並未覺出有何奇異的地方。
她就是那個樣子,是他所真心喜愛的樣子。
而自己那些小心思,如今才明白是多麼的卑微。和她內心的苦楚相比,這些都算的了什麼。
「凌兒,不哭,我們以後慢慢說。」竹遠小心擦著路瑤面頰上的滾落的淚珠,他把她拉進懷裡,給了她一個踏實的擁抱,「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天長地久。」
「遠,你不信嗎?」路瑤發現竹遠最初的一點驚異過去,神色反而愈來愈深情,毫無見到一個千年女鬼該有的反應。
「我信,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有你在我身邊就好。」竹遠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今後我要把你時時綁在身邊,再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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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從這裡開始轉入真正的種田生活,算不算慢熱到了極點呢。既然天馬星空,一切皆有可能。我是被迫插入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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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瑤自從卸下了心頭的沉重包袱,心態變得前所未有的寬和起來。她極少過問家事,作坊里的事情也交給了竹遠和河童。連她往日最愛摸的賬本也懶怠的看上一眼,明月甚至說她可能懷上了兩個,因她比別的懷了孩子的婦人看起來更容易勞累。
因操勞過度,暈倒過一回以後,婆婆大人每日里會吩咐人送來五花八門的補品,燕窩人蔘以致核桃瓜子,應有盡有。路瑤也不再陽奉陰違,生孩子的事情上面,她到底一無所知,於是聽話的全部消滅,一天到晚嘴裡沒閑著的時候。
竹遠現在很願意當一個黏人的夫君,整日價幾乎和路瑤寸步不離。早上起來叫醒路瑤的任務順理成章的移交給他,他的珍寶,路瑤同學賴床的習慣已經快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如果誰都不叫她,她可以從昏黃的傍晚睡到第二天明亮的中午,直到肚子餓的咕嚕嚕打鳴。
竹遠剛開始以為是她近來休息不好,心疼的讓她多睡會,後來見她幾乎成天昏睡不醒,好容易自然醒來后又一通狼吞虎咽,怕她折騰身體,才在早晨溫柔的喚她起來。
陽光暖熱的正午時分,他給路瑤披上厚厚的斗篷,再塞給她一個小手爐,兩人一起到外面散步。有時候走的遠一些,他們在一片落盡了樹葉冷杉林里休息會兒。竹遠甚至會像路瑤曾經教給他的那樣,攏起手掌大聲呼喊—我很歡喜呀,很歡喜……
每次都惹得路瑤咯咯的笑起來,竹遠的聲音向來低沉溫和,這種毫無顧忌的嘹亮高亢,彷彿讓他身體之中深埋的自由靈魂在瞬間脫離了出來。
她很喜歡這樣的時刻,很喜歡這樣子的他,在這無人涉足的地方,她大著膽子隨性的撲到他懷裡,親吻他。
隔壁卧房已經形同虛設,每晚上竹遠都被耍賴的路瑤纏著一起入睡。在入冬以後冷寂的夜裡,摟著路瑤溫熱的身體,自然腦子裡也會有些綺念,有時候會忍不住吻吻她,吻得極為不耐的時刻,還是會斷然停下。
路瑤這之前聽娘親極為含蓄的勸誡了一番小夫妻,她一介現代女性,當然明白娘親話里的意思,不過是讓他們減少房事而已。
這個孩子對他倆而言真正是甜蜜的折磨,從前兩人分居兩地,但凡想見面一次還得費勁心機。如今耳鬢廝磨,近在咫尺,卻又要瞻前顧後。
「凌兒,我還是回隔壁睡,今晚上實在要忍不住了。」竹遠可憐兮兮的看著路瑤的笑顏,無奈的輕揉著她的臉頰。
「那就僅此一回唄。」路瑤賊笑著靠近她,還很不老實的把手往下按了按。
「呃,娘子不要淘氣」竹遠不由眉目絞緊,頗為忍耐的悶哼一句。
「那你倒是想怎麼樣……」路瑤故作怒意的蹭了蹭他,惹得某人苦笑連連。
「凌兒,我明晚上再過來。」從來對某女百依百順的竹遠同學跳下床倉皇逃走,從此每晚等路瑤睡著了之後才敢小心翼翼的再靠近床前。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