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入青瓷縣
林錦繡再次鞠躬道謝。李桂花將林錦繡的包裹給她拿來,林錦繡將包裹背在了背上。
說是包裹,其實就是兩間舊衣服和孩子的尿布,還有一張被壓在床板中好好保存的方帕。
在原主的記憶中,這個方帕十分重要,但是得到方帕的過程卻十分模糊,彷彿原主當時是神志不清的狀態。
林錦繡看這方帕精緻的很,便帶在身上了。
張林幫林錦繡叫的去縣裡的馬車已經到了,林錦繡再次向張林與李桂花表示感謝,抱著兒子坐上了馬車。
在從馬車車窗探頭出去與張林他們打招呼的時候,林錦繡看到了街角有一個不願出現的男人的身影,遠遠地看著她。
林錦繡只當自己沒有見過那人。
畢竟有很多事情,彌補是彌補不了的,錯過了,也就錯過了。
所以接下來,她一個帶著孩子的獨身女子,要如何在那縣裡活下來呢?
那裡是新的生活,林錦繡隱隱有些期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林錦繡著一身華服雙膝跪於龍座之前,身後跟著樂樂,這個濃眉星目的年輕人正不住憋著笑,雙眼間狡黠之意不斷露出,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咕嚕轉著,時不時偷瞟林錦繡。
「封民女林錦繡,其子林樂樂為御膳大廚,負責皇帝飲食,欽此——」太監尖細的聲音將聖旨讀完,而那位被稱作陛下的人用渾厚的聲音接道:
「平身,姑娘。」
「謝皇上隆恩。」林錦繡雙手舉過頭頂,接過聖旨,帶著大方而平靜的喜悅笑容將頭抬起,面對上皇帝那一張碳一般的黑色面龐,上面還有幾個粉刺和一把濃密的鬍子。
……咦?
「姑娘,姑娘!」那渾厚的聲音將林錦繡漸漸喚醒,車夫的黝黑面龐出現在林錦繡面前,而他頭上的龍冠與龍袍在漸漸消失。
林錦繡慌忙坐正,因不小心睡著而壓亂的髮型讓她有些尷尬,連忙騰出一隻手整理著,而樂樂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出來了,沾濕了林錦繡的衣襟。
「有,有事嗎?」林錦繡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看向車夫。
車夫完全沒有意識到林錦繡的窘態:「姑娘,青瓷鎮已經到了,你該下車了。」
「啊,好。謝謝了大哥。」林錦繡從衣襟里取出走之前村長給自己的盤纏,數出車錢交給了車夫,與他道謝之後抱著樂樂走下了馬車,站在了青瓷鎮略顯繁華的街道上。
看著與村子里全然不同的場景,林錦繡略略駐足,想起原身那凄凄慘慘的記憶,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了窒息感才緩緩吐出,像是在與曾經的自己告別。
不光是與那個穿越之前的自己,更多的是與那柔柔弱弱的軟包子林錦繡的告別。
我替你而活,就當是為了這一具身體,為了費儘力氣才搶回來的樂樂——
從今天開始,從這裡開始,就是新的生活,曾經的一切就完全拋棄吧。
只是為什麼會在馬車上睡著還夢到自己被冊封御膳大廚呢,難道是在設想以後出路的時候想入迷了?
甚至連聖旨的格式都是錯的,完全暴露了古文沒有學好的事實……
天,居然都想到了當御膳大廚的那一幕,實在是……
太丟人了,不想了不想了。
林錦繡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幾片被掐的不成樣子的樹葉來。
這是村長給自己留的他侄子的地址,只是村裡根本沒有識字的人,也就沒有筆墨無法書寫,她只能在記憶尚在的時候找了幾片大一點的樹葉掐出筆畫較少的字母來給自己的記憶一些提示。
「如果要去這裡的話……」林錦繡緊了緊包著樂樂的薄被,眯著眼睛走進了青瓷鎮。
與此同時。
在林錦繡東拐西拐連問帶猜找路的時候,青瓷鎮的主街道上。
七八個手裡拿著棍棒的男人正將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婦和她身前不出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圍在中間。
為首的男人衣著光鮮,一看就是鎮上少有的大戶人家,與他同行的那些男子想必就是他的家丁了。
「李大娘,我也不是為難您啊,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是不是?您兒子在我的莊子里欠了這麼多錢,他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那男人手裡提著一把摺扇,忽的打開為自己扇了幾下風。
他走到老婦人的身邊圍著她轉,愁眉苦臉的無奈神情配上兇悍的眼神很是違和,「沒人給我還錢,我心裡也不是個事兒啊,您看我在這鎮上只能找得到您了,您兒子的事情,您給個準兒唄。」
崔少那張堆積著橫肉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油光瓦亮,若是林錦繡在,絕對可以想到一種叫紅燒豬肘的菜。
但是崔少這臉看起來可不會讓人擁有食慾,那雙嵌在橫肉中間的小眼睛,上翹的眼角和耷拉的眼皮就像個元寶——明明白白生了一對錢眼兒。
略顯細瘦的四肢,凸起的肚子搭配上那淺金色緞子的常服,活脫脫一個成了精的元寶。
那小姑娘張開了雙臂像是翅膀一樣跟著那男人轉,想方設法將老婦人與他隔離開來:「我爹是個混賬,但是你也不能直接上來就打人啊!不許動我奶奶,誰再動我奶奶我就跟誰拚命!」
「崔少,我兒不爭氣,他欠了您多少錢?」李大娘一手捂住了因為被襲擊而疼痛的肩膀,一手將那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後,「小孩子不懂事,崔少您別放在心上。」
「奶奶!他明顯是欺人太甚!我爹都六年沒有回家了!他欠的錢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他到底欠沒欠錢都不知道呢!」小姑娘倔強地掙扎著,想要甩開李大娘拉住自己的手,試圖再一次擠到自己的奶奶與崔少之間保護自己的奶奶。
崔少輕嘖了一聲,那小眼睛滴溜溜在小姑娘身上轉悠:「小姑娘啊,我們可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這欠錢的事情怎麼能說謊呢?大娘啊,您看。」
一張印著手印的紙張從崔少的袖子里滑到他的手心:「看看,白紙黑字,明擺著呢,您認字嗎?不認字我念給您聽聽?」
還沒等李大娘回話,崔少手中摺扇一收,啪的一聲將李大娘的話頭壓了回去,開始當街高聲讀著他手中那張紙上的內容:
「鄙人孫貴,在崔氏錢莊欠款一百兩……」
「一百兩!」小姑娘驚呼出聲,「這麼多我們怎麼還得起!你們找我爹本人去!我們還不了!」
「寧兒!」李大娘輕叱,「你爹再怎麼混賬,她也是你爹!」
寧兒氣鼓鼓地縮回了李大娘身邊,只能搓著衣角小聲嘀咕著什麼,只是沒人聽清。
「……以此畫押。」崔少讀完了幾個字,將欠條舉在李大娘的眼前。
「崔少,您確定這欠條是真的?」李大娘咬著牙問。
崔少指著那欠條上的手印和崔氏錢莊的印章:「這兒還有您兒子的手印呢,當然是真的。」
李大娘低下頭,壓低聲音罵了一聲逆子,隨後看向崔少:「一百兩實在是有點多,崔少可否寬限幾天,我們一定儘快把這錢湊齊。」
「寬限?還想要寬限?」崔少吼了一句,隨後正了正表情收回差一點露出的猙獰表情,「這張欠條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了,今天是最後期限!一炷香的時間,一百兩,一文不差,不然……」
說著旁側的家丁就將一個香爐壓在了地上,香煙裊裊上升,如同催命符一般。
而崔少一副事情塵埃落定的樣子,眼神又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寧兒的身上。
從整齊的髮髻到白皙的手臂,從柳葉般的細眉到櫻桃般的小嘴兒,從束身的腰帶再到袖珍可愛的繡花鞋,最後竟是轉了個圈,停留在了略略有些隆起的胸前。
「哦,對了,還有一句。」崔少將視線從老太太身上轉移到寧兒身上,「……若是還不上款,便將愛女孫寧寧送至崔府,為婢為奴。」
「什……」原本還試圖與崔少頂嘴的寧兒霎時睜大了眼睛懵住了,紅潤的小臉兒變的煞白,蔥指指著崔少,在恐懼與憤怒中從喉嚨里憋出提高八度音的尖叫:「你,你不要臉!」
「你爹更不要臉。」崔少的嘴角浮上一絲獰笑,「他可是一點都沒有猶豫就把你賣了呢。」
「你——」
「寧兒!」李大娘提高了聲音,「別說話了……別說了……」
這張被柔軟褶皺覆蓋的疲憊面龐漸漸泛上了絕望的神色:「崔少,求求你不要帶走寧兒,錢,我會想辦法的……」
崔少見二人的反應,與自己的家丁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張同樣兇惡的臉上泛起了嘲笑:「行了,老太婆,你們沒時間了。我帶走你孫女,就當為你兒子抵債了,以後決不來找你的事。」
周圍的家丁們揮舞著手中的棍棒,有的甚至發出呲呲的笑聲,似乎很是享受每一次與崔少前來催債參與暴力的快樂。
「不!」李大娘上前一步將寧兒抱在懷裡,「我家徒四壁只剩寧兒與我相依為命,你們不能帶走我的寧兒!」
「奶奶!」寧兒也叫起來,剛才還咕嚕嚕轉著的一雙大眼睛蓄滿了淚水。
「時間不多了。」崔少的眼睛一直放在香上,這種特製香最大的好處就是燒得快,對他來說,比較節省時間,「真是愚蠢,跟著本少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嗎?總比你跟著這老太婆喝西北風要好。」
「呸!」寧兒叫道,「你崔家有什麼好的!我就是在外面要飯也不會跟你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