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解釋
嘉敏的心思還掛在鄭林和李十一郎身上。
李十一郎這裡血海深仇,豈肯輕易罷休,但無論她還是兄長,又怎麼能放任他報仇?卻是棘手。又想道,就算李十一郎知道了關暮就是鄭林,只要他一口咬定不是,就如今他這個形貌,但凡見過他的、聽說過他的,誰敢說是?因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隨口應道:「二郎也不是小兒,不方便進內宅吧。」
話音落,就聽十七娘道:「原來公主也知道不方便!」
嘉敏聽出她聲氣不對,抬頭來奇道:「十七娘說什麼?」
十七娘苦惱了這麼些時日,這時候見她一臉無辜,越發氣苦,脫口道:「公主做過什麼,公主自己不知道嗎?虧我當初還當公主好心……」
嘉敏不知道她說的「當初」是哪個當初,也不記得自己又幾時「好心」過。她這兩年都沒怎麼見她。也是才見過嘉媛,心思沒轉過來,只沉下臉,直愣愣道:「我做過什麼我還真不知道,只能請十七娘指教了!」
十七娘也沒有料到嘉敏半點面子不給,直接給她懟了回來——然而她到底不敢正面杠當朝長公主,愣了愣,方才說道:「公主當初在大將軍面前力陳二郎護送有功,又許我前去濟州,不是因為愧疚嗎?」
嘉敏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麼。不由詫異,那還是興和二年的事,過去有三四年了,怎麼這會兒反而提起?因迷惑地道:「那十七娘是不願意二郎做濟州刺史呢,還是不願意去濟州服侍二郎?」
十七娘原本是極能忍——成親之前周琛就與她說過心裡有人,這麼些年下來,他對她還算不錯,然而她心裡一直記掛著這個「人」。去年底回了洛陽,姑翁不喜,府中事多,諸般不順。三月做壽,蘭陵過來小住,周琛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她到這會兒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怪不得他要納嘉媛作妾,還能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她是她妹子!
如今再想起那年重陽,想起她成親那晚,人家是明修她這條棧道,其實暗度自己的陳倉,通天下就瞞著她一個傻子!因再忍不住,連珠炮似的放了出來:「我就是不願意我成親那晚夫君還被別人拉走,不願意有別的女人和他以夫妻相稱,不願意有別的女人與他千里同行,同宿同食——」
嘉敏打斷她:「卻哪裡聽來這麼些胡話?」當初護送她去谷城的,侍衛還剩了幾個,侍婢是一個沒留,都死在亂戰中。這事情過去得久了,嘉敏也沒放在心上,如今更不記得,沒想到被翻舊賬。
「胡話?」十七娘這會兒全忘了她原本只是想提醒蘭陵檢點,少往她郎君面前湊,卻一口氣直衝了出來,「公主敢不敢拿冬生髮誓——」
她扯冬生,嘉敏也動了氣:「好端端的,我幹什麼要發誓?」
「是了,公主當然是不敢!我還聽說冬生——冬生是不是大將軍的種還難說得很……」
「夠了!」門口一聲厲喝。屋中人都怔住。十七娘轉頭,看見周城鐵青的臉色,也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高興,竟獃獃站著,直到他大步走進來,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喝道,「給我滾出去!」方才喏喏退了出去。
屋裡頭就只剩下嘉敏和周城。嘉敏看見周城面上怒色,也有些害怕。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又糾結鄭三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與他說:他與李十一郎關係親近,李家這等滅門慘禍,恐怕他未必不贊成報仇。
她這裡心思不定,就聽周城問:「這是不是真的?」
嘉敏竟也呆了一下:「什麼?」
「她說……」周城按在她肩上,聲音就低了下去,「說你和二郎……」
嘉敏根本沒有想過這是個問題——十七娘疑神疑鬼也就罷了,就當她和周琛感情不好,周城他——嘉敏要甩開他的手,只是甩不開,不由怒聲道:「大將軍是要問冬生是誰的兒子嗎?」
周城的手滑下來,抱住她道:「三娘不跟我解釋?」十七娘的話他都聽到了,興和二年嘉敏來谷城看他,周琛護送他是知道的,卻不知道他連洞房都沒過完,就更不知道他們一路以夫妻相稱,同宿同食了。
然而這話到底讓他想起了一些事,譬如他娘子就不太樂意來大將軍府,來了也不樂意出門,她是在躲著什麼人,他卻一直沒有發覺嗎?
就聽嘉敏澀聲道:「沒什麼好解釋的。」
周城俯身親她,嘉敏別過臉去不受,被強行按住了亂親一氣,嘉敏推他道:「你再鬧我就進宮了!」
「三娘寧肯進宮,也不肯同我解釋嗎?」周城咬她脖頸,迫使她頭往後仰,嘉敏感覺得到他的手已經在解她腰帶,不由勃然大怒:「你這算什麼!」
「算你夫君!」周城毫不手軟。他覺得他心裡有頭猛獸在橫衝直撞,他想聽她解釋,她說任何話他都信,但是她什麼都不肯說!他知道他們是千里同行,但是為什麼要以夫妻相稱,兄妹不可以,主僕不可以?
同宿同食?
他娘子這等容色,二郎血氣方剛……
他兇狠地親她,起初還能感覺到她的掙扎和推拒,她一向是氣力不足,然而小貓爪子也還有兩三下,他又不能真傷她,因突然身下沒了動靜,便有些慌,掰了她的臉來看,但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面上一絲兒血色也無,唇上卻滲出血來,一時心疼,把手腕湊上去道:「要咬就咬我,咬自己做什麼……」
嘉敏不理他。
周城道:「三娘……」
還是不應。
周城親了親她的面頰,又喊:「三娘……」他與她成親四年,還從未見過她這樣生氣,因遲疑了片刻,方才確認道:「三娘惱我了?」
那人眼睛也不看他,更休說應聲。周城自個兒呆了片刻,覺得甚是委屈,好半晌方才說道:「我問你話,你又不回我……」他先頭是極氣,到這會兒倒又消了大半,心裡想自己也是氣糊塗了,三娘什麼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因又親了親她道:「……我就問了句話,娘子還打算惱我多久?」
嘉敏推了他一下。
周城猝不及防,竟被推了個四仰八叉,嘉敏裹了衣物起身,周城撲上去抱住她的腿:「不許走!」
嘉敏抬腳就踹。周城原本下意識要伸手護住頭臉,卻想,不讓她消了氣,這事兒就沒完了,因不但不護,反而把臉送上去,也是嘉敏沒留意,一腳正踹在他眼瞼上,周城「啊」了一聲捂住眼睛倒地。
嘉敏聞聲回頭,見狀亦失色,俯身拉開他的手察看,青了一大塊,眼睛里都是紅絲。見周城痛得噝噝地直抽氣,不由氣惱道:「也不知道躲!」要出門喊人,就被那人一把拉住,只是一扯,便跌進他懷裡:「娘子不惱了?」嘉敏又記起仇來,只是掙扎了一下沒掙脫,看他腫著臉,便不動了。
周城親了親她裸露的肩,說道:「三娘知道我怕什麼嗎?」
嘉敏便冷笑道:「怕冬生——」
話沒完,嘴就被堵住,被吮得氣都短了,方才聽周城說道:「你明知道我不信這個,還拿這個慪我……」
嘉敏哼了一聲:「你不信你還問什麼!」
周城道:「要哪日娘子回家,看見我身邊多了個女人,能忍得住一聲不問,我就服你!」
嘉敏道:「如果那人是嘉言,難道我會問你?從前你們出征,也不是沒有同行過,我可有問過你?」
周城心裡想那怎麼一樣,口中只笑道:「我哪裡敢進你妹子的營帳——我欠抽嗎?」
嘉敏:……
她妹子脾氣是一直不算好,何況人在軍中,不狠一點也鎮不住底下那些賊匪。
周城又道:「我不過就問一句,娘子也能惱成這樣,要哪日你我之間當真有必須要解釋的事,我也不像冬生,是娘子腹中的蟲,我猜不到娘子在想什麼,娘子也不肯給我一個解釋?」他起初氣得厲害,也沒有細想,後來挨了嘉敏一腳踹,倒是想明白過來,他怕他娘子發狠,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嘉敏道:「上次……」
「嗯?」
「還是我們成親之前,你出征,聽得風言風語,說阿兄要拿我去金陵和親,那次……我不就給你解釋了嗎?」周城想了一下,卻道:「那三娘怎麼不說,廣阿之戰之前,我問你和那位的關係,你怎麼回的我?」
嘉敏哪裡想到這貨記性如此之好,七八年前的事都還能翻出來,一時語塞。
周城見她目瞪口呆的懵樣,但覺十分可愛,又親了她一口道:「我方才問娘子知不知道我怕什麼,娘子還沒有回答我。」
嘉敏沒好氣道:「我也不是你腹中的蟲。」
「娘子既然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問我?」
嘉敏看了他一眼:「你怕什麼?」
「我怕娘子不要我。」周城抱緊了她。他心裡一直隱隱存著這個念頭,蕭南那樣的人,她能說不要就不要,要哪天他撞在她的槍口上,他絲毫都不懷疑,她會走得乾淨利落,半點餘地都不給他留。
嘉敏不知道他這個想法,只奇道:「好端端的,我怎麼會不要你?」
周城道:「要哪天有人與三娘說我謀反,害了你兄弟;或者是哪天我被灌醉了,你回來發現床上多了個女人……娘子是會找我問個明白,還是會掉頭就走?」
嘉敏遲疑,她倒是知道自個兒的性子的。
周城見她垂頭不說話,笑容也勉強起來:「三娘也知道,我始終身處嫌疑之地,如果三娘與我不能坦誠相待,這麼藏著掖著,沒事也能變成有事……如今三娘趁早與我說開了也好,免得日後——」他停了一停,「傷心」兩個字就沒有出口,他有些茫然地想,如有一日她抽身而去,他恐怕連她離開的原因都不知道。
空氣里又靜了片刻,方才聽她說:「那時候你沒了消息,阿兄又不許我去找你……」
「你阿兄是對的。」
嘉敏橫了他一眼,周城忙賠笑道:「是我多嘴!」
「……是借了二郎的婚事才得以出宮,」嘉敏道,「二郎新婚,我怎麼會拉他送我……是到臨走,他實在放心不下,怕路上有個好歹,沒法與你交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怕你怕得厲害。」
周城道:「那怎麼不以兄妹相稱?」
嘉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記得……我像是比你家二郎大一歲?」
周城失笑。
「明月怕我落到她阿兄手裡,因給了我一枚印,指著萬一……他能看在她的份上放我一馬——後來遇到那位易將軍,他手下人多,走不脫了,方才謊稱……我當時想哄他帶我們去找你的大營,所以謊稱是明月。想既然是明月西奔,封令使怎麼能不作陪?」——封隴在軍中,也不是籍籍無名的人物。
嘉敏原是有個不耐煩解釋的毛病,但是既然說開了,也不矯情,這時候微舒了口氣,皺眉道:「十七娘的嘴忒臟。」她從前還覺得小姑娘圓圓臉的討喜,不想這般多疑。
周城道:「你也不想想她爹是誰……」
嘉敏又看了他一眼:「你便有什麼不放心,也不該說到冬生……」
「我哪裡提到冬生了——」周城道,他又不傻,冬生什麼時候得的他心裡有數,卻只問,「這麼說,那混賬真敢與你同帳?」
嘉敏:……
重點呢?
嘉敏恨不能搖醒他:「他是你弟弟!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對我敬重有加——從前我不是你的妻子,他便連多一眼都沒看過我……就不說這個,當初你去青州接我到秦州,一路同帳的時候難道還少嗎,又發生了什麼!」
周城道:「便發生了什麼,你也不知道——從前你我同帳,也不算什麼都沒有發生……不信你回頭問半夏。」
嘉敏:……
聽他又道:「……且我問你,那之後為什麼就不願意到這邊府里來了?」
嘉敏嘴硬道:「我一向都不樂意過來。」
周城但搖頭。
嘉敏道:「你還是疑我?」
周城親了親她道:「我不疑你,我是怕二郎有別的心思……三娘你不懂……」他娘子這個人,說細也細,說粗也粗,既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自然不會留心別人。十七娘進門也有兩年,能惱到口不擇言,恐怕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嘉敏是不知道她又有什麼不懂了,只道:「你要是疑心我,我就帶冬生回宮裡去。」
周城想了一回,不由笑道:「一會兒晚宴,賓客看到我臉上有傷,要還知道娘子你回宮,你猜猜明兒洛陽城裡會傳出什麼話來?」
嘉敏:……
周城這時候大致也知道了事情始末,剩下的不過找周琛對質,便不再追問,又與嘉敏說道:「你不必擔心……他總是我弟弟,我還不至於弄死他。」他實在被羋氏和尉燦弄怕了,心裡想著,便無事,也該敲打警告一番。
嘉敏:……
次日洛陽城裡都傳,說周刺史送美人給大將軍,蘭陵長公主把大將軍給打了,雖則大將軍把弟弟遠遠發配了出京,蘭陵長公主仍負氣帶了兒子回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