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司空

第680章 司空

蜀中號稱「天府之國」,土地肥沃,人口亦繁,容江東得蜀,雙方實力配比又有變動。因朝中上下共識,不能讓蕭南佔了這個便宜去。

周城回府披甲整裝,見他娘子面有憂色,便笑話道:「三娘擔心我打不過南邊那位?」

嘉敏搖頭:「不是這個,我在想,聖人手頭並非除了郎君就無人可用……」謝冉這幾年在京中多,但是昭詡在位的時候,出征次數也是不少,戰績可觀,昭詢如果是信不過周城,就不該再用他入蜀。

打敗仗也就罷了,萬一打了勝仗,更無人能制;或者索性就不回來,他手裡既有關中,又有蜀中,局面比當初慕容泰還好,三足鼎立之勢不成也成了。

周城漫不經心道:「他扣了你和冬生在京里,還能怕我不回來?」更準確地說,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在洛陽。

嘉敏道:「那郎君這次出征,我和冬生定然會被看得很緊。」冬生五歲之後,周城給他取了單名一個凜字——這回是無論如何不肯讓他娘子胡來了——送去宗學里讀書。這孩子初去學堂膽怯,非要帶著他的熊兄弟不可。如今滿京里都知道,大將軍長子周凜的書童是只熊。熊在,周凜就在。

周城想了想,說道:「聖人當不至於對你下手。」

他們就兄妹四人,昭詡已經走了,嘉言還在京中。三娘雖然不熱衷於權術,也曾執政年余,京中受她恩惠者不少——雖然人心並不是靠得住的東西,但是足夠強大的時候,天子還是會忌憚一二。沒有哪個天子願意在青史上留下手足相殘的惡名。昭詢至多也就能想到逼三娘離開他。倒是冬生——

嘉敏道:「不如你把冬生帶走……」

周城失笑:「哪裡能帶得走,我敢帶冬生,闔閭門都出不了——更何況,」他沒忍住親了親她的眉目,「我和冬生都不能沒有你。」

他心裡也知道這次蜀中動亂消息來得蹊蹺。但是聖旨已經下了,他不妨後退一步,看看昭詢的底牌。因又說道:「有二叔和十一郎在京里……」這是明面上。暗地裡耳目不必另外交代,嘉敏心裡也有數,宜陽王算一條,周琛算一條,該是夠了。

這年冬生年滿八歲,漸漸知事,知道父親又要出征,又興奮又驕傲,舞著自己的佩劍說:「阿爺放心去吧,家裡有我呢。」

周城大笑,摸著他的頭說:「就都看你的了。」

周城領兵出征,嘉言帶了兒女住進蘭陵長公主府。旁人也就罷了,可把冬生樂壞了。

天統五年八月中旬。

周宜盯住被五花大綁摔在面前的尉燦,那個原本該流放去三千裡外的罪人。他在洛陽。他一直就藏在洛陽吃香的喝辣的,哪裡都沒有去。因久不見天日,膚色竟比幾年前白皙許多,人也胖了。

皇帝給他的禮物。

他知道皇帝想要什麼。天統帝不比興和帝,見識過人間冷暖、離亂,知道做事的人不容易,性情中自帶一點仁厚——或者你可以說是義氣。天統帝沒有這個機會。他年少,在母親和兄長的庇護下,沒吃過什麼苦頭。

這其間的差別是逐步顯現出來。

原本他佔有名分大義,元家百年天下就是他的底氣,偏他沉不住氣。他明知道他和周城同族、同袍,年少故交,仍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尉燦給他扔了過來。不殺他對不住四郎,殺了他他和周城就完了。

他這是看好他在中州派系中的影響力。他想逼得以他為首的中州派系與周城為首的雲朔派系決裂,然後分而治之。

他沒有太多決斷的時間了。一旦周城回師,自然會力保尉燦……不,只要消息出了皇城,傳到蘭陵耳中,她也會想法子。周宜死死盯住尉燦,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自己去死,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人所獲。

「司空想好了嗎?」昭詢笑吟吟問。

周宜略欠身,說道:「我還有幾句話,想要問他……」

昭詢大度地道:「但問。」自有左右上去去掉尉燦口中障布,障布一去,尉燦就叫了出來:「司空殺了我吧!」

周宜是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混賬,也虧得他年歲上來,修為到家,竟還能平心靜氣地道:「你雖然姓尉,卻也是我周氏外孫;你為人所蠱惑,害了四郎,雖然看在大將軍的份上我沒能與你追究,但是依國法,也該流放三千里,我問你,你為什麼沒有走?」

尉燦垂頭道:「家中父母已老,有子尚幼,實在不忍令他們傷心;如今阿伽已經長成,我再沒什麼遺憾,願意給四舅公償命。」

「那好,」周宜解劍扔在地上,「你償命吧。」

昭詡笑道:「尉刺史騰不出手來,還是司空助他一臂之力吧……」

「不必!」尉燦猛地暴喝一聲,竟搖搖晃晃站起,瞠目以視天子,狠狠啐了一口,罵道,「不料虎父犬子,先帝竟有如此兄弟!」

昭詢左右哪裡見過這等凶悖之徒,一時為他氣勢所懾,直到昭詢氣急敗壞嚷嚷道:「攔住他、攔住他!」才如夢初醒,卻都團團圍在天子身邊,唯恐天子有個閃失,尉燦大叫一聲:「司空勿負大將軍!」

一頭撞在廊柱上,腦漿迸出,血流如注。

已經是救不得了。

周宜也想不到尉燦能有這等烈性,久久作不得聲,心裡反覆只想道:這才像我周家子孫。

昭詢聽見心在腔子里砰砰砰直跳。南平王膝下四子,唯有他是當真生在溫柔富貴鄉中,既從未上過戰場,又哪裡見過這般慘狀。卻咬牙想道: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因陰沉沉說道:「司空——」

周宜苦笑道:「豆奴不敢有負大將軍,臣亦不忍。」

昭詢怒道:「司空如何能與他比,他死了,他爹娘兒女自有大將軍負責,司空身後,恐怕大將軍恨不得掘墓鞭屍,昭告天下!」

周宜道:「誠然是如此——」

他少時的雄心,在這十餘年裡,一步一步變成現實。權勢,富貴,門第,他匡扶天子,有功於天下,他曾經是瞧不起周城,也曾經不信任他,四郎死後,他怨恨過他,但是他知道,他比眼前的天子可信。

如果他保不住他身後榮辱,那麼天子也不能。

「……如今是陛下有所圖,恕臣不能做反覆之人。我無愧於先帝,亦無愧於大將軍。大丈夫在世,寧欺人,勿欺心。」

天統五年八月十七日,司空周宜行刺天子,未遂,被羽林衛拿下,自盡當場。

消息傳回司空府,崔七娘腦子裡「嗡」了一聲昏死過去。左右侍婢忙掐她人中。崔七娘悠悠醒轉過來,抓住手邊人道:「快、快去把大郎、二郎、三郎和阿靜找過來……」周宜死了,不管他怎麼死的,她竭力不讓自己多想,她必須保住她的孩子……把孩子送到長公主府上去……就算蘭陵攔不住也還有晉陽。

她這時候不得不慶幸,雖然蘭陵初到中州她打過別的主意,但是之後幾年,在中州也好,相州也好,她都算是盡心儘力地輔佐過她。

「門……」侍婢顫聲道,「已經被羽林衛封了。」她年歲還輕,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如今能站得住都已經是不容易。

崔七娘心裡一沉,緩聲道:「那也先帶他們過來。」行刺天子是謀逆,女眷通常罰為苦役,大郎年滿十四是保不住了,剩下二郎、三郎該是流放,阿靜須得帶在身邊……幸而五叔周容不在京中,日後也有個去處。

其餘……就只能等大將軍回來了。

她不知道蘭陵和晉陽能不能得到消息,得到消息能不能趕回來相救。她不相信周宜會行刺天子,尤其還是在門下省行刺。那並不是說周宜對天子沒有不滿,但是那太蠢了——周宜雖然有武力,卻遠遠不及四郎。

他不會做這麼蠢的事,他被冤枉了,不過是天子找個由頭殺他……七娘淚流滿面,緊緊抱住了小女兒。

嘉敏和嘉言幾乎是齊聲脫口道:「那不可能!」——周宜這樣的聰明人,怎麼會做行刺這樣的莽夫之舉。

「不敢有瞞兩位長公主,」任九垂手道,「陛下其實受了傷,且傷得不輕。許御醫才從宮裡出來——」

他回首看了一眼,許之才上前稟道:「是。」他嘴抿得緊緊的,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

「我去司空府看看。」嘉敏道。她不信。

「如今京中甚亂,還請兩位長公主稍安勿躁。」任九又道,「陛下命我等長駐公主府護衛公主安全。」

「大膽!」嘉言氣得臉都紅了。

「不敢,」任九道,「臣不過奉命行事……還請兩位長公主莫要為難臣等。」

那是天統五年八月十九日,周城離京第二十天。他之前打下長安,留了三成人馬駐守,如今跟他入蜀的不過兩萬人。他有心想看昭詢的底牌,行軍也是極緩,忽然得到消息,一支人馬已經到了司州城下。

周城不由奇道:「卻是哪家的人?」

段韶道:「如今朝中陛下能調動的,羽林衛守衛宮城,謝侍中所部也就在京畿,剩下的就只有鎮守雲州的澹臺將軍所部了。」

周城道:「澹臺將軍守邊,如何輕易能動——」一面說一面拆信,面色不由陰沉起來,良久,方才嘆道:「竟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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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誰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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