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境壕之行(下)

第50章 境壕之行(下)

香山縣衙內,縣令神情嚴肅,眉宇間一片愁雲的來回踱步,手中拿著拜帖已經反反覆復看過幾遍,卻不能有所決斷。縣令是明朝典型的官僚文人,廣州府同知越過他直接指使香山巡檢司扣下夏普仁的貨,事後捎來一封信寥寥數語輕描淡寫的許諾一千兩銀子就打發了他,這讓他感覺很不被尊重。自從到任香山縣令以來,夏普仁的商隊過來交易時每次都會孝敬五百到一千兩,這回同知與夏普仁起衝突前因後果他也知道,實話同知有些說吃相難看。官官相護是針對平常百姓,夏普仁背後湖廣官紳職位一般,能量有限,不然同知也不敢招惹,可是現在牽扯出一位巡撫,情況有點不好把握。

門子沒有得到縣令示下不敢離去,小心的低頭站在一邊等待,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腰間錢袋,得了來人二兩銀子賞錢的他,非常有職業操守的觀察一下縣令面色,小聲道:「大人,求見之人說,大人若是公務繁忙無法接見,他便把禮物留下,等下次再來拜訪您,並讓小人帶句話。他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大人寒窗苦讀能走到現在實屬不易,不要為他人之利壞了仕途,廣州同知雖是大人上官,甘肅巡撫也不是好欺負的。他讓大人轉告同知放行,若是大人繼續護著同知一方刁難夏普仁,一切後果自負,勿謂言之而不預。」

知縣聽完,怒斥道:「混帳,他甘肅一武夫丘八算什麼東西,膽敢威脅本官,不必理他。貨物又不是我下令扣下的,巡檢司事先可沒有告知,有本事自己去取。」兩害相比取其輕,同知是頂頭上司,巡撫再大也是甘肅的。縣令決定置身事外,不得罪上司,也不管此事,又沒有什麼利益,讓同知去和他們鬥法便是……

柳純孝聽了門子的傳話,丟給那門子一兩散碎銀子,一言不發深深的看了一眼縣衙大門打馬歸去。他給縣令的信上,以老師梅巡撫名義暗示夏普仁背後仍是梅家人,你廣州同知見財起意想據為己有是找錯人了,同時告戒香山縣令,讓其放行夏普仁的貨物。而縣令卻想兩不得罪,明面上在幫同知,實則抽身出去,讓柳純孝找巡檢司打擂去……

……

香山巡檢司設立於嘉靖時,主要為防止逃人、盜匪逃亡境壕離開大明,或者是水賊、洋人從境壕偷偷入境大明。

柳純孝率領二十幾騎突襲巡檢司,幾乎沒有遇到抵抗就控制住局面,將巡檢司的兵丁收押后,夏普仁帶著他的人將他的貨物全部取回,快速的運往境壕。似這等公然攻擊巡檢司的行為在

香山縣令事後得知柳純孝武力奪回貨物,裝作不知暗自僥倖,心道:「這幫邊軍丘八好大膽,就不知同知大人會如何應對」。他完全想多了,廣州同知得報后,雖然憤怒不已卻沒有任何動作,柳純孝的動作實在是太暴烈,同知被嚇得不輕,事情本來就拿不上檯面見不的光,鬧騰起來他自己絕對不落好。對方又是巡撫,官場人脈關係肯定比他好,能量比他大多了,柳純孝也沒有殺人,僅是將巡檢司巡檢打傷,以示警告。

「姐夫就這樣算了嗎?」

面對妻弟的憤憤不平,廣州同知意興闌珊的道:「不然呢!甘肅巡撫親衛正好到境壕來購買火器,這些邊地丘八強悍野蠻之極,二十來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巡檢司。我手下沒有兵卒應對,知府精明的很他可不會參合進來,早知夏普仁後面站著梅之渙,我是絕不會讓你動手扣貨抓人的。再說了,梅之渙那人咱們可惹不起,當初,他出任廣東副使時,為一個烈婦案子把那鄉紳整治何等凄慘,橫行珠江口外的海盜也被他剿殺一空,那就是一個像武夫多過文人的傢伙,惹上他准沒好。」他知道柳純孝直接武力奪回貨物,表明夏普仁已經放棄繼續與境壕貿易,讓對方丟掉巨大的利益,他不敢再有動作刺激對方。若他知道這是柳純孝狐假虎威,打梅之渙旗號嚇阻他,完全是柳純孝個人行為的話,會不會活活氣死呢。

……

境壕也叫壕境,自1553年佛朗機人借口上岸曬貨,賄賂海道副使汪柏竊居,到崇禎三年己近八十年。境壕已漸漸成為一個通商口岸,街道上來來往往金髮碧眼的白人,各式各樣的西式住宅建築,停泊在碼頭處數十艘西方帆船,讓柳純孝感覺彷彿置身於歐洲大陸的海港城鎮之中。

柳純孝一行全副武裝的騎兵出現,在境壕很快引來了佛朗機人,境壕總督帶著衛隊擋在他們前進的路上。四十多個佛朗機衛兵穿戴板胸甲,手執長矛、火槍警惕的戒備著,總督一身貴族裝束,神色十分緊張。他剛到境壕時也曾囂張跋扈過,完全把境壕當成美洲、東南亞一樣的殖民地,又是修城堡又是建教堂,完全沒把明朝對境壕的規定當回事兒。不過他搞的那些違章建築,很快就被明朝直接派兵過來拆遷,並且封鎖境壕。當地的西洋商人被斷了財路,把矛頭直指他,商人聚集的境壕商會一番討論后,分分鐘教他做人,經此一事他算是明白了,在境壕他這總督是個什麼角色。這裡不是葡萄牙王國開拓的殖民地,商人才是主導者,明朝才宰,想搞事,死得快。境壕是明日貿易中轉站,巨大利益讓西班牙、荷蘭和新崛起的英國等國家無時無刻不在虎視眈眈,想方設法的謀奪取代葡萄牙,只有抱明朝大腿才是正確的生存之道。

夏普仁為了和境壕做生意,佛朗機話傳教士學習了幾年,已經十分流利嫻熟轉述境壕總督之言。

「大人,總督說你只能帶一兩個衛侍進城,其它兵士留在城外。」

「呵呵!」柳純孝冷笑一聲,指著那總督道:「你是那兒的總督,境壕乃我大明香山縣治下地方,你們佛朗機人僅僅是商販租客,賄賂當地官員騙取留居權而已,這裡是大明國土,不是美洲、非洲、東南亞等殖民地,何來總督一說,誰給你的臉這麼自信的自稱總督。」

夏普仁目瞪口呆的望著柳純孝,他實在不明白柳純孝為何會突然暴走,這話真翻譯給佛朗機人聽,今日就別想好了,當即便對柳純孝道:「柳大人,你別生氣,有事好商量不是,咱們來境壕是來貿易和買火炮的,不合適和這幫佛朗機人鬧翻」。

「就照我的原話如實翻譯」

柳純孝面無表情的道,大明的領地不充許大明軍人入內,這些佛朗機人還真把境壕當成他們的殖民地了。明朝不是后金,絕不割地賠款,也不充許西洋人在自己地方作威作福當大爺,恥辱的立個牌子不許狗和華夏人入內。

「準備戰鬥」

為防擦槍走火,柳純孝謹慎的分咐道,戰略上可以藐視敵人,戰術上必須重視敵人,對面佛朗機人衛兵比他們人多一倍,盔甲齊備,執著三米多的長矛,還有十幾桿火繩槍,這勞什子總督看柳純孝他們人少炫耀武力嚇阻意味明顯。

馬守義帶領夜不收弓上弦,刀出鞘,策馬左右散開成戰鬥隊形。二柱和高一功緊跟在柳純孝二側,二柱年紀最小對這些白皮的與大明截然不同的西洋人即好奇又害怕。高一功緊盯那總督雙眼閃閃發亮,右手緊握刀柄發蓄勢待發。唯獨柳純孝風輕雲淡,這麼近的距離他有十分把握在對方攻擊前突入進人群,以他現在的身手近身格鬥,那些佛朗機人沒人可以阻擋住他的攻擊。

夏普仁遲凝片刻,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把柳純孝之言原原本本的用佛朗機語言說了一遍,吩咐商隊護衛上前戒備。他腦海里閃過無數念頭,已經做最壞的打算,夏普仁一直謹記老掌柜對他的教導,做人做買賣以誠信守信為本,眼光放長遠不計一時得失。夏普仁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確,但柳純孝剛幫過他,說是對他有救命之恩也不為過,這回境壕之行諸多不順,往後也許就斷了這條商路。他不知今後,沒了這條商路,卻讓他事業更加強大,成為一代傳奇紅頂商人,多數時候一個人的命運都在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選擇時決定了。

面對柳純孝的強硬,對峙了一小會總督放棄動武的想法,萬一引發戰爭,不用葡萄牙國內處理他,在境壕的商人們就會把直接把他當替罪羊丟給明朝。

「我是葡萄牙王國澳門總督薩內蒂.佛朗西斯科男爵,我可以允許將軍閣下帶衛隊進入澳門,但將軍閣下必須要約束好你的士兵,在澳門期間不能亂來。」

柳純孝聞言不以為然道:「我可以管制自己的軍士,但是,我拒絕承認你這個所謂的澳門總督。再重申一遍,澳門是我大明帝國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地,是租給葡萄牙商人居留的通商口岸,不是殖民地,更與葡萄牙王國沒半個銅板關係。」雖然言詞犀利,但柳純孝其實也並不想與境壕的葡萄牙人切底鬧翻,他需要火炮,火槍以及西方製造工藝和技術員,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也沒能力收回。

如果沒記錯的話,大明朝庭崇禎二年因為建虜打破邊牆入寇京師,薊鎮漰潰防線毀壞,正派員來購買火炮和聘請教官,以加強防禦。以除光啟,孫元化等人為首的開明有識之士,早在天啟年就提出大力購置紅夷大炮等西方火器,用以遼東戰事。最後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成事,葡萄牙教員和炮手也返回了境壕,直到袁崇煥以11門紅夷大炮守住寧遠城,炸傷奴爾哈赤,擊退後金軍,明庭才統一認識支持購買紅夷大炮。葡萄牙人面對荷蘭,西班牙,甚至崛起的英國壓力,不斷討好明朝,你買炮,我送給你教官和炮手,更是派技術人員幫助明朝自製火炮。孫元化更是在登州從崇禎三年到四年間製造大小火炮數百門,培養的一批炮手和工匠,可惜全部因為吳橋兵變被孔有德資敵送給了后金,反過來攻打明朝。

一番舌槍唇劍,嘴炮功夫過後,柳純孝和佛朗西斯斗而不破,雙方默契的平息了武力對抗,丟下幾句不疼不癢之語散去。

……

一處三進三出的大宅院內,夏普仁虛摸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小聲對柳純孝抱怨道:「柳大人嚇壞小人了,剛才要是火拚起來,怕是誰也落不下好,就是大人的恩師也落不著好。」

柳純孝瞧了一眼他笑道:「呵呵!夏掌柜放心,我敢說敢幹就不怕事壞,區區一個境壕,就是香山縣令也能隨意揉捏,何況我老師乃一地巡撫官居三品的大員。」

夏普仁為人還是不錯的,知恩圖報,今日他的舉動讓柳純孝非常滿意,是一個有情有意可交之人。現在他試探柳純孝後台是否真是梅巡撫,完全是這個時代商人的本能反應,官商之間的事,幾百年後一樣存在,沒有後台的商人走不遠,柳純孝並不介意讓他和梅之渙搭上線。

夏普仁心中有數,丟掉境壕這條財路后,讓他深感無奈,若他是江南那裡的豪商巨富有東林庇護著,完全不懼他小小廣州府的同知。如今要是能搭上甘肅巡撫也算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夏普仁自信憑他能力若有一巡撫的關係,事業不但不會一落千丈,反而會做更好更強。直接搭線梅巡撫,他資格不夠,但有柳純孝這個梅大人的弟子似乎很得信任,抓住這條線也是不錯的。

「話雖如此,但是柳大人,咱們現在身處別人的地盤上,有些事兒還是別太較真的好,那勞什子總督雖然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呀!」

夏普仁之言讓柳純孝眉頭一皺,心中一嘆「自己太過剛強了,往後要沉澱下來,在這個千年變局的十字路口,當一個純粹的軍人可不夠,必須要有政治的智慧。」

以往四十年的人生閱歷主要在軍隊,軍隊向來只服強者,養成了事事爭先剛強。在明末這樣複雜多變的環境里,單靠軍事強人不會讓華夏迅速發展起來。陝西農民義軍打敗了明廷,卻是為他人做嫁衣,整個社會改革也不能完全照搬後世,因時因地因人的融匯貫通引導發展,團結多數人統一戰線,避免過多的內鬥損耗華夏元氣。這些雖有後世經驗可學習,但是也要求柳純孝有巨大的政治智慧去實踐,前路曲折,他必須小心謹慎。

柳純孝面色嚴肅鄭重其事的對夏普仁長揖道:「純孝卻是孟浪了,夏掌柜之言,吾必謹記於心。」

柳純孝的態度讓夏普仁又驚又喜,看來這位少年千戶大人,不但有銳不擋的勇武,也是一個心智成熟能納諫言之人,加以時日未來或可以期。念及於此夏普仁更加傾向於交好柳純孝,甘肅雖窮,可是能通西域,若能連結絲路上的商人,獲利絕對不會下於境壕,甚至因為梅巡撫之故更加利厚。

商人逐利恆古不變,西北叛亂雖然說是一個阻礙,可是因為有大的後台免去了頭上眾多的鄉紳分潤利益,讓他夏普仁從此沉淪,他不甘心,正所謂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風險大回報一樣豐厚。

「幹了」

夏普仁內心幾經周折,最終傾向於交好柳純孝,與之合作從甘肅向西域打開新商路,此事暫時不急,他回去后理清后,會派人去西北實地調查情況,考察當地商人實力,再做打算。

接下來夏普仁四處出訪,賣力的給柳純孝辦事,甘薯,玉米,土豆在境壕尋找並不困難,柳純孝讓夏普仁私下大量收集。而槍炮等火器就不太好辦了,明廷剛剛從此購買幾十門紅夷及其它大炮,而且佛朗機人巴結的派出炮手和教官,以及技師近百人。

聽到火器無望,技師也找不到,柳純孝這兩天黑著個臉,悶悶不樂,從窗戶眺望海港內帆船林立,其中還有幾艘戰艦,嘴角微微上揚,不由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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