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蒼白過路黃

第36章 蒼白過路黃

自從收下蝸牛,程一頻頻出現在檢測二科,每次來都很有禮貌的到許願的房間打招呼,還有禮物送上。雖說禮多人不怪,許願還是覺得他實在太多禮了。要不是知道抱怨別人過於禮貌過於不知好歹,許願真想請十三管管程一,他已經干擾到她寫作了。

十三會管嗎?許願覺得夠嗆。程一和十三的關係,有點類似愛因斯坦和庫爾特·哥德爾。愛因斯坦說自己去辦公室上班,只是為了獲得能和庫爾特·哥德爾一起步行回家的榮幸,程一來找十三,似乎只是為了獲得一起抽煙,一起吃飯的樂趣,間或聊一些沒頭沒尾的天。比如有一天程一對十三說:「昨天我跟你在一起。」

「好。哪裡?」

「這裡。」

「幾點?」

「五點。」

「收到。」

許願看著這倆人會想起周華健的歌: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真的,她覺得這歌就是在唱他倆從小到大的友情。

程一從Haleakala火山帶回來的除了蝸牛殼,還有長發和鬍子,他用隨手找到的各種東西扎頭髮,鞋帶、搓成條的紙棍、綁電線的束帶、捆螃蟹的繩子、電線、樹葉幹掉的葉柄、許願亂丟的發圈……許願暗暗覺得他像個英俊的恐怖分子。終於有一天,十三看不下去拿出一把給狗剃毛的電推子。剃完頭的程一像一個性感的囚犯。囚犯告訴許願十三的技術都是以前給狗剃毛掙小費練出來的。許願圍觀了剃頭全過程,覺得也不是很難,等程一走了就提出拿十三試試,最後手忙腳亂弄一身頭髮渣滓,連眼睛里都是。十三不得不自己對著鏡子重新剃了一遍,短得接近光頭。耐心地等了幾周,等十三頭髮長得差不多,許願申請再試一次,這次她特意選在白天、光線好,只穿了內衣內褲以免弄髒衣服。十三乖乖地圍著披風坐著,在許願貼近幫他剃耳後的頭髮時,十三伸出手指輕輕戳許願的肚子。

「我喜歡你的肚臍眼,」他說,「嚴肅活潑緊張。」

隨著許願的寫作漸入佳境,她不那麼粘著十三了。

筆下創造的各色人物漸漸有了行為邏輯,他們自顧自展開情節,嬉笑怒罵渾然天成,完全不勞許願費心,她要做的就是快速地記錄他們的一言一行。

寫作賜予了許願定義他人的權利。現實生活中她不理解陳玫為什麼屢屢針對她和蘇蘇,在小說里,她為陳玫找到了原因。陳玫的女兒長得不好看性格不開朗沉默寡言又蔫有主意,陳玫想盡辦法引導,希望女兒開朗起來不要那麼沉悶但是沒用,她擔心女兒走上社會遇到許願蘇蘇這樣的人,那簡直是不可避免的。她預見到女兒的未來將會不順利和沮喪,所以提前預支了對許願蘇蘇這類人的憎惡和敵視。包淑樺永遠岌岌可危又總能化險為夷留下來的謎底許願也想到了答案。包淑樺試用期表現不佳大概率通不過考核,她發現自己懷了孕,一聲不響去醫院做手術,打掉孩子的第二天就上班,並通過「廣電總急」傳話讓曾默知道了原委。曾默心軟讓包淑樺通過了試用,但也因此不喜歡她,覺得自己被迫對她有了責任。包淑樺在曾默面前總是表現得很蠢,是因為知道只有蠢才能讓曾默不忍心趕走她,雖然這會加深曾默的惡感。她最終能留下來,是源於曾默有心跳槽后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懶得理她。

入戲漸深的許願很難從小說中抽離,反應變得遲鈍,虛構和現實切換時彷彿內存不夠,緩存時間延長。和十三相處時屢屢走神,心思如浮游生物,飄忽不定,最終又總是繞回到小說中的人物身上,有時因為心思跳轉的太快,話趕話擠在一起,竟語無倫次起來。十三流露出後悔支持她寫作,「你變得不好玩了。」也許程一對她的『騷擾』,是出自十三的授意——許願不由生髮出這樣的想法。

存了這樣的心思,程一再次到訪的時候,許願沒給他開門,只揚聲喊了一句:「朕很忙!」

一個聲音冷哼道:「不過是過路皇。」

那聲音很清晰,簡直就象武俠小說中提到的「傳聲入密」,直達許願耳際。其中再明顯不過的刻薄和輕視,猶如仙人掌的刺,刺入后融入肌膚,留下看不見傷口的痛。許願迅速起身衝到門邊,透過貓眼窺視,走廊里空無一人。

那絕對不是程一的聲音,這點許願可以肯定,那麼會是誰呢?她回到電腦前,卻久久無法進入狀態,和人物之間那種默契消失了,無論寫什麼都顯得拙劣和做作。寫了刪,刪了寫,傳統作家陷入瓶頸時還能留下滿地的廢紙,用電腦寫作的人,只留下空白。

許願決定暫時放棄,她打開網頁搜索「過路皇」,搜索引擎詢問:您要找的是不是過路黃?

過路黃,報春花科草本植物。在湖南稱為金花菜、鋪地蓮;在湖北稱為路邊黃;在四川稱為一串錢;在北京、廣州也叫做四川大金錢草;在雲南稱為真金草;在貴州稱為走游草;在浙江、江西叫做臨時救……其中有個品種叫蒼白過路黃……

看著網上的解釋,許願心想:這植物的名字真適合寫某類小說:蒼白,路人,臨時,救贖,遊走。她轉念又想:也可以這麼解釋,路過的黃狗?唉,無論哪種解釋都沒給她積極向上的力量。

發了會兒呆,許願起身去給窗台上的植物們澆水。時間的流逝在植物身上最是明顯,黃金雀雖然還在開花,卻已是強弩之末,稍微一碰花就撲簌簌掉落下來。許願拈起落花,想起初夏時,十三摘了新鮮的金雀花炒雞蛋給她吃,美妙的滋味讓她恨不得邊親邊吃。望著指間的殘花,她油然想到物是人非四個字,隨即覺得晦氣,呸了一聲。這聲「呸」牽動了下腹部的那根管子,是的,許願清楚感到管子疼了一下。

陽光被窗外垂落下來的爬山虎過濾,照在床上,許願攤開四肢躺著,陽光恰好曬到她的半邊身體,一半暖一半涼。風從窗戶吹進來,在室內遊走,許願閉著眼感受風貼身拂過,一半涼爽一半乾燥。恍惚間她似乎睡過去了一下,又彷彿一直醒著。睜開眼,十三坐在床邊。

許願問:「我睡著了?」

「可能。」

「睡了多久?」

「大於一彈指。」

「那是多久?」

「7.2秒。」

許願從床上坐起,頭髮散落下來,有幾根斷髮粘在皮膚上,人顯得很不精神。

察覺她情緒低落,十三問道:「寫得不順手?」

許願點點頭又搖搖頭。身體里那根管子不疼了,但許願能感到它的存在。

「我做了蛋撻。」

許願猶豫一下,說:「不吃了。還得洗澡換衣服。」

「我不嫌棄你。」

許願低著頭,含糊地說:「不想去。煩,不想見人。」

十三伸手撫上許願的臉,用拇指撫平她蹙著的眉頭,順勢湊近輕輕觸碰她的嘴唇。許願不由合起眼帘,十三卻沒有吻下來,只是輕啄。許願一直擰著的勁兒一下子懈了,人變得柔軟,嘴唇微微著力回應十三,卻在十三打算深吻時笑著叼住他的舌頭,並不用力,但犬齒又帶著點戲謔的力道,象母獅子戲弄小獅子,在它淘氣的時候叼住它的脖子讓它老實點。

十三果然老老實實不再有動作,許願認真地親了他好幾口。

十三故意呻吟著說:「嗯,喜歡。」

獲得肯定的許願高興起來,摟著十三的脖子蹭來蹭去,也就是人類沒尾巴,否則此時她早搖尾巴了。

十三使勁摟了她一下,許願推開他去洗澡,拉高T恤欲脫時,隔著玻璃看見十三拿著煙坐在床上,一副等著好戲開場的架勢,她玩心大起,故意擰大熱水開關,慢慢解開短褲上的扣子,拉下拉鎖,輕扭身體讓短褲落下,雙手交叉慢慢掀起衣服……果然在脫到關鍵時刻,氤氳的水汽讓玻璃起了霧。許願想象著十三的懊惱表情,快樂的不得了。這招她還是跟賣鍋的售貨員學的,十三添置廚房用品時,執意要一款透明鍋,售貨員勸他:「也就頭三秒能看見食材,三秒以後,什麼也看不見!」

許願沖完澡出來,十三站在窗前,背沖著她在吸煙。許願躡手躡腳地湊近,順著十三的視線下望,小謝的身影一閃而過。她正要開口說話,嗓子忽然不清爽癢起來。十三轉過身看著她。許願使勁壓制喉嚨里的癢,十三飛快湊過來吻住她的嘴,吻完向她道歉,「我不是故意佔你便宜。」

「知道。是為了治療。療效不錯。」

十三有手在許願頭頂扇動,「你都冒煙了。」

重新緊了緊鬆掉的浴巾,許願走到衣櫃前發獃,「穿什麼好呢?」這可是和「吃什麼好呢,幹什麼好呢」並列的世界三大難題。在許願身後,十三倚坐在桌子邊上,饒有興趣的看著她忙話。許願將一件前襟交叉、袖子寬大的白襯衫放在身前比劃,遞個眼神詢問十三的意見,見十三點頭,她又嘀咕著否定:「白色顯胖。」

十三說:「遇胖則胖,遇瘦則瘦。」

許願狐疑地看著他,「你是在暗示我胖嗎?」

「我說你才華橫溢的時候,才是暗示你胖。」

許願放下白襯衫,拿出一件她稱之為「lookslike45kg」的縹色恤衫,十三走過來幫她挑了一件白色midi裙,領口一直低到胃以下。許願把十三挑的那件塞回去,那是她和大喬蘇蘇逛街時腦子一熱買的裙子,那天大喬特別毒舌,先是攻擊她選的上衣是引進版遊戲國產化後效果,許願請她進一步解釋,大喬說國產化的一個重要步驟就是給裸露的身體加衣服,這件上衣的設計就屬於畫蛇添足。然後大喬又攻擊她看中的裙子是don'tfuckmedress,許願一衝動就買了這件comefuckmedress,結果一次也沒機會穿,又捨不得扔。

最後許願還是穿了一開始看中的那件白襯衫。她伸長手臂,將襯衫直接套在身上,頭還沒從領子里鑽出來,人在衣服里嘆氣:「你是白襯衫的主人,而我,我是白襯衫的奴隸。」

十三從身後貼近她,手從襯衫下擺伸進去觸到她的腰腹,許願身體一軟,倚在他身上。手指繼續沿著內衣的邊緣遊走,劃過腹股溝,然後上移,在胸骨和小腹之間滑動。橫膈膜隨之越綳越緊,許願忘記了呼吸,象被蠱惑的蛇,只想交頸相靡,宛轉痴纏。

十三把沒吸完的煙放在桌沿,將許願抱到桌上。不知是誰碰到滑鼠,本來休眠的電腦被喚醒,音樂響起來:「這支煙滅了以後不要挽留這次我先走……你說煙快滅了,煙快滅了,捨不得你走,你說再抱緊我吧,讓我感覺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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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滾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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