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雖然對被趕鴨子上架深惡痛絕,可他到底是佔用了善保的身體,記憶里也隱隱殘留有三歲前母親疼惜愛憐的目光……在劉全越說越痛心疾首、儼然要把一切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扛的趨勢下,胤禩一臉視死如歸的大義凜然道:「我去!我去還不成么……」
「大爺英明!」
胤禩琢磨著,劉全果真奇人也……這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哭時感人至深、淚流滿面,笑時沁人心脾、春光明媚的本事,簡直比從前宮裡頭最擅長此道的太監還要高明呀!
當然,他會同意下來也並非沒有原因。其一自然是劉全的這一番舉動,其二則是他正好做成了與龍源的生意。以那座酒的發展前景,加上弘晝有意無意的幫忙,胤禩可以料到,未來家中斷是不會缺銀子了。細細衡量過後,他想到小進保若有可能最好也要到咸安宮進學,而要實現給小孩兒鋪一鋪路的意圖,進咸安宮官學一事也就更不容推拒了。
幾天後的清晨,天尚未大亮,一駕馬車穿過現下還沒多少人煙的街道,一路進了皇城,最後停到西華門前。
善保的記憶告訴胤禩,咸安宮官學的地址在乾隆十六年有過變化,已由咸安宮搬去了如今在西華門內的舊尚衣監中。
掀起窗帘,胤禩的目光直直投向前方的宮牆。巍峨的紅牆連綿不絕地往視野盡頭延伸,一如作為胤禩時的記憶里,森嚴到有些令人窒息的皇家氣派。
劉全恰在這時往車內撇去一眼,就見自家大爺望著前方微微一笑。這一笑如同冰雪紛飛時一縷暖陽般融融鋪散,然而在那雙彎起的眼中,劉全卻找不到半分溫度。他心頭悚然一驚,飛快收斂了視線。
馬車才一停住,門前的侍衛便看過來。胤禩緩步下車,頭稍稍側向身後:「劉全。」
劉全連忙遞上一份文書:「大人,我家大爺是來咸安宮官學應卯進學的。」邊說他邊跟在那文書後又附上了早就備好的銀兩,見侍衛接在手裡掂了掂,又毫不吝嗇的堆起滿臉的笑,「如今雖說才剛入秋沒幾日,可這天氣實在是跟咱們過不去,越來越冷了!瞧這風吹的,各位爺平日里那是多多辛苦了,喝上幾杯也是天經地義的不是?」
「你這奴才倒是會說話!」那侍衛笑罵一聲,目光又投向不聲不響站在一旁的胤禩身上。見多了達官貴人皇親國戚,此時見了這個半大孩子卻忍不住生出一絲驚異。只見他唇邊噙著一抹淡笑,愈發襯得那張俊秀面容十分可親。又泰然自若的任由自己打量,便是比好些成年人都要沉穩。原本還想再為難幾句的打算一下子就消失了,侍衛拱手道,「請。」
胤禩友善地朝他點一點頭,方才登上馬車,讓劉全駕了車一路順著宮牆往北邊行去。接下來他沒了再掀起帘子觀察四周的心思,反正與當初相比,變得再多也有限,倒不如想想到了咸安宮官學會是怎樣的光景。
沒用多久,胤禩就清楚了,這咸安宮官學說是一官辦的高素質全方位人才培養基地,但裡面的勾心鬥角互相算計,他第一天就見識到了不少,而且大都隱藏在孩童似的玩鬧中——比如趁人不備在別人坐下時悄悄把辮子綁在椅子上。比起前一世分居讀書那時,胤禩很有點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覺。
要融入到這個新的環境,首要絕非大出風頭,這兒的學生非富即貴,他又是初來乍到,還是不顯山露水的觀察到知己知彼才是上策。因此胤禩獨個兒坐在角落裡,不打算被任何人注意到。
冷不防旁邊卻突然竄過一個少年,那少年大約十二三歲,模樣倒挺俊俏。少年一過來首先就用憐憫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胤禩一遍,繼而自來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今日才來的那名學生?不要害怕!沒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有我在這兒,沒人敢欺負你的!」
「……」從來都長袖善舞的八爺一時間竟然有些語塞,這位到底是從哪裡得出他被人欺負這一結論的?
他眨了眨眼,當然也不打算拒人於千里之外,「多謝兄台關心。」
「不要這麼客氣!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少年昂首挺胸的樣子活像一隻打鳴的公雞,眼角餘光不斷往胤禩掃來,似乎很期待收到他的崇拜敬仰。
看出他的來意,這就有點難為胤禩了。兩輩子算下來,他也不過單單對皇父露出過這般神色。拿這小子跟康熙相提並論?他可不希望皇父從地底下出來找他算賬,因而只是一臉羞澀的笑,「嗯,我知道了。」
聲音沒比蚊子嗡大上多少,對面的少年失望的撇了撇嘴,還想再接再厲的說點什麼,卻被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富察皓禎?你又在這裡哄騙新來的啊?」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弔兒郎當,語聲卻相當洪亮,中氣十足。胤禩有些好奇的望過去,就見一個與富察皓禎年齡相仿的少年,正朝這邊擠著濃眉做鬼臉。那副模樣,倒叫胤禩想到了小十,眼底神色略微柔和下來。
富察皓禎一聽到他說話就板起了臉喝道:「多隆!原來是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子!竟敢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
被他一手扒拉到後面,胤禩心下不快,面上未露分毫,只衝著多隆翹起嘴角笑了笑。按照來時馬車上所定的計劃,除非必要他不會同任何人深交,但卻會與所有人都保持一個友善的關係——這可是前一世八爺最拿手的!
多隆被他笑得眼睛晃了一下,饒有興緻的嘖了一聲,隨即轉開眼,對著富察皓禎反唇相譏:「爺就是不愛學這些勞什子,又怎的了?爺什麼都不幹也自有錦衣玉食,富察皓禎你是嫉妒爺么?」
「嫉妒你?多隆你別說笑了!」富察皓禎的下巴仰得高高,「就你這種敗類可謂是人人得而管之!我看你是想欺負這位賢弟!我告訴你,有我在,你想都別想!」
胤禩眸中掠過一絲暗色,明明自己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被牽扯進去還真有些像是無妄之災啊。
多隆和富察皓禎的這場爭吵一直持續到又一位教習的到來才停下,這位教習胤禩知道他叫做吳省蘭,好象也是才剛考進來當教習的。吳省蘭的視線理所當然的在掃過多隆和富察皓禎后,落到胤禩臉上,「古人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我原先還道人人都知一寸光陰一寸金,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言語間顯然就是在敲打胤禩,說這裡是學習的地方,不是給他不知天高地厚肆意鬧事的地方。儘管他擺明隨便抓了自己當替罪羊,胤禩卻也不甚在意。他如今可不再是皇八子,許多事情都要一一靠自己重新開始,吳省蘭至少有句話沒說錯,他的光陰可不就是一寸一金么?只是他才要將注意力收回,卻又看到那個多隆朝自己擠眉弄眼的。
這小子倒是有趣……八爺默默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