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
燒著木炭的偏房內,絲語正在縫製衣裳。這是絲語特地去天機坊找的上好的綢緞,配以絹紗,用來做來年開春的衣裳。細細密密的雪花在窗外撲簌,室內,木炭在炭盆里少的呲呲作響。儘管有木炭在旁,絲語的手還是被凍得僵紅。
「絲語妹妹」雪兒撩開用來擋風的厚氈子,走了進來,「這天眼見著是越來越冷了,這幾日雪花瓣子就沒停過。聽說城外有不少村莊,都遭遇了雪災。」
絲語柔柔的嘆了一口氣,「是啊,聽我娘說,今年的雪災格外的眼中,村裡的田都被凍上了。就是平時的泥地,踩上去,都有細細的冰渣子,滲人的很啊」
「哎,還好咱們是生活在府內,平日里也有小廝在清理那泥里的冰渣子。哎~」
絲語無奈的苦笑。
「呀,我差點忘了正事。」雪兒拍了拍自己的頭,「絲語妹妹,我要去廚房幫小姐盯著燕窩盅,你陪小姐出門一趟。對了,走之前記得拿上小姐吩咐廚房做的果茶和香芋蒸粉糕」
「香芋蒸粉糕?」
「對,快去吧,別讓小姐等急了」
絲語走去廚房,心裡卻在百轉千回。香芋蒸粉糕,她沒想到在京城,還能聽到這個名字。香芋蒸粉糕是舒姨從南方學來的甜點,她和舒言哥哥從小就很愛吃,怎麼吃都不膩。自從舒姨走後,她就再也沒有吃到過香芋蒸粉糕了。沒想到,在這裡,她還能聽到。
舒言哥哥,他到底去哪裡了呢?
絲語想著心事,步子難免慢了些。等她拿著果茶粉糕去找高萱萱時,被高萱萱好一頓罵。
「待會兒機靈點兒,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己都惦念著點」
絲語嘴裡答是,心裡卻是奇怪。今日小姐,似乎很是緊張。她偷偷看了一眼高萱萱,發現她竟然盛裝打扮。只見高萱萱內穿水雲袖的衫子,外罩雪狐金絲襖,頭戴琥珀琉璃簪環。在府內,高萱萱很少這幅打扮。莫非,今日有客人來,而那人恰好是高萱萱的心上人?
三公子院子里,高子澤正和舒言討論店鋪經營事宜,卻見小廝來報,大小姐高萱萱來了。高子澤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舒言,打趣道,「我看我這妹妹,可不是來找我的」
舒言對高子澤的話中之意仿若渾然未決,他放下手中的賬本,對高子澤鞠了一禮,道,「既然小姐找公子,舒言便不便打擾。店鋪的事公子仔細核對賬本便可清楚。舒言告退」舒言說完,就急急告退。
「欸欸欸,舒言,先別走」高子澤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舒言,況且,那個蠻橫妹妹是來找舒言的,又不是來找他的,他沒必要跟著活受罪。「你明知萱萱是來找你的,可別裝不知。她既然來了,若是看不見你,非攪的我這院子不得安寧。就當是幫幫我,你就見見她」,高子澤好笑的看著舒言,明明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這嘴裡說出的話,確是七分道理三分戲謔。
舒言哭笑,「公子,你就別拿小人打趣了。。。」舒言還想說什麼,就聽見了高萱萱和門口小廝說話的聲音。
「看來,這下你想走也走不了嘍」高子澤幸災樂禍。對自家妹妹的行為,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
說著,高萱萱就帶著絲語走了進來,「三哥哥,舒管家」。看見心上人就站在自個兒面前,高萱萱反倒裝腔捏勢了起來,和先前那個蠻橫的大小姐恍若兩人。
高子澤聽著高萱萱喊自己的那一聲「哥哥」,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萱萱,今日怎麼有空來三哥這坐坐?」
「這不是看三哥今日在,萱萱想著好久沒和三哥聊聊天了,就冒著風雪趕來了。三哥你可要好好陪妹妹聊天」
在場三個人都知道高萱萱是為誰而來,也知道高萱萱是想和誰聊天,但是這種事,誰都沒有點破,高子澤不會,高萱萱不會,舒言更是不會。他巴不得趕緊離開。
「哈,哈哈,既然妹妹這麼有心,那哥哥我就陪妹妹好好聊一聊。舒言,你也坐下吧,咱們好好聊聊」高子澤特意加重了「聊聊」二字。
絲語端著果茶和點心低著頭站在一旁,她猜的沒錯,從高子澤的語氣可以看出,高萱萱果然是為了心上人而來,只是,剛才,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剛才高子澤叫了那個人一聲「舒言」!絲語不敢置信。那個人,會是舒言哥哥嗎?不,不可能,舒言哥哥,怎麼可能進得了這大宅院,變成高家大小姐的心上人!她不相信。可是,如果是舒言哥哥怎麼辦?舒言哥哥,到底是不是你?!絲語心裡悲泣。可惜她不敢抬頭看那個人一眼,要是能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舒言哥哥了。
三人剛落座,高子澤就指著絲語問高萱萱,「這個丫鬟沒見過啊,長得還挺好看,新來的?」
「三哥,你就收起你的風流把。她可是我的丫鬟,刺繡手藝很好,我可捨不得給你」高萱萱嬌嗔。她話是對高子澤說的,眼睛卻一直不住的往舒言那兒瞟。
「哦,就是前幾日幫你縫好去皇後娘娘遊園會宴服的那個丫鬟吧」
「是她。對了,絲語,把我帶來的果茶和香芋蒸粉糕給三哥哥,和舒言常常」高萱萱回頭對絲語吩咐,塗抹了胭脂的臉上,掛著兩抹明顯不屬於胭脂的紅。
舒言坐在一旁,聽著兩兄妹的假意寒暄。心下不耐,欲起身告辭,卻突的聽到高萱萱喊了一聲「絲語」,震驚不已,微微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高子澤對於能夠看戲的場面,從不放過。「妹妹明知三哥哥我從不吃甜食,為何每次都只帶這甜食」
高萱萱巾帕遮了羞紅的臉,嬌滴滴的說,「三哥哥莫要打趣萱兒了」
絲語端著果茶和香芋蒸粉糕,她要乘此機會看一看這個叫「舒言」的人的長相,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舒言哥哥。
絲語走到舒言的面前,她不著痕迹的微微側了側身,剛好擋住了主位上高子澤和高萱萱的視線,這樣,以便她能看清「舒言」的長相。
舒言坐在客位上,他不像絲語,要一直低著頭。所以當絲語端著果茶和粉糕向他走來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來,面前的這個人,正是藏在自己腦海里八年的小青梅,蘇絲語!舒言的表面有多淡定,內心就有多麼驚濤駭浪。他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再次見到絲語。儘管舒言心潮湧動,但是他面上依舊不露聲色。
在舒言打量著絲語時,絲語也正悄悄抬頭看著舒言。沒有懸念的,兩人的目光就這麼對上了。是舒言哥哥!真的是舒言哥哥!饒是絲語謹慎,她也忍不住想要叫出來。絲語竊喜,自己找了那麼久的舒言哥哥,竟然在這裡被她找到了!絲語有很多話想要和舒言說,但是顯然現在不是時候,她只能按下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就在舒言和絲語兩人陷入時隔八年初見的漩渦之時,高子澤略帶調侃的聲音響起,「妹妹啊,你再看下去,眼珠子可要掉了」
高子澤的聲音一下把兩人都拉回了現實,舒言拿起桌上放置的果茶,輕輕抿了一口,「小姐這果茶,味道倒是不錯」。
高萱萱得到了舒言的讚賞,臉色明顯欣喜了許多,「是嗎?這是我前些日子去宮裡,皇後娘娘賞賜的,味道自是不同凡響。管家要是喜歡,可以派人來多取一些。」高萱萱這話,帶有幾分炫耀和討好。
「妹妹好生偏心,三哥哥向你討要,你可是一點都不捨得給。」高子澤佯裝委屈,說的高萱萱更加害羞,胭脂都遮不住她臉上的潮紅。
舒言捻起一粒香芋蒸粉糕,道,「三公子莫要調侃小姐了。小姐應是知道三公子向來不喜這果茶,便是給了也是暴遣天物,所以才不捨得給」
「就是,言哥哥說的對,三哥哥你這番不懂欣賞的人,我為何要給你」。
從「舒言」到「管家」再到「言哥哥」,高萱萱一下子從稱呼上和舒言拉進了一大步距離。
絲語在一旁聽著他們談話,心裡不住的冒酸泡泡。她是真沒想到,高萱萱的心上人竟然就是舒言。怪不得,她會在府內見到這香芋蒸粉糕。想來,定時她得知舒言哥哥喜歡吃這個,特定命廚娘去做的吧。只是不知道這味道,和舒姨做的,是否一樣?看舒言哥哥好像吃了不少,也許,和舒姨做的口味差不多吧。
和高萱萱從三公子的院子里出來后,高萱萱就打髮絲語回去了。她乘著沒人注意,跑到廚房,和廚房的管事嬤嬤張嬤嬤打聽舒言的事。張嬤嬤為人比較和善,和她關係也比較好。和她打聽,不會被別人知道。
絲語拿著前幾日用給小姐做襖剩下的棉花做了一雙手套,原本她是想著給小草的,現在她只好先拿出來給張嬤嬤,等日後再給小草做一雙,反正做這個也不是什麼難事。
「張嬤嬤,忙著吶?」絲語進到廚房,發現張嬤嬤正站在案頭切菜。
看到是絲語,張嬤嬤笑了笑,「可不是嗎?二姨娘派人來說想吃點心,我就琢磨這給她做個豆沙餡山藥糕解解饞。」
「是嗎。要不要我幫你」
「這麼殷勤,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張嬤嬤眼睛看著絲語,手上卻沒有停下來,而且切的還是山藥絲。
絲語看的心驚,連忙道,「嬤嬤您看著點,小心切到手了」
張嬤嬤得意的說,「放心,切不到。我可是燒了40年的飯,這種小伎倆難不倒我」說著,張嬤嬤炫技似的眼睛朝梁頂上看,手中的山藥切得更細更密了。
「好好好,您厲害,您厲害行了吧。快看著蔡,這要真出了事我可擔待不起」絲語玩笑到。
「你這小丫頭」張嬤嬤長年在高府做廚娘,丈夫和兒子都在外面,平時也見不著一面,只在過年時一家人才能團聚。張嬤嬤一個人在府里孤寂,平時喜歡找些丫頭小廝聊天。絲語就是這麼和她熟起來的。
「嬤嬤,前些日子,小姐賞了我一些邊角料,是上好的西域雪棉,穿上去可暖和了。我就想著這麼好的東西,一定先給嬤嬤您。這不,我就做了一雙手套,今日有空,就給您拿來了」說著,絲語獻寶似的從兜里掏出一雙翠綠的棉手套,手套面上還被縫上了一圈圈花紋,足可見出做這手套之人的刺繡工藝。
張嬤嬤顯然很喜歡這手套,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把手在身上的圍兜上隨意的擦了擦,接過絲語手中的手套,仔細的看著。「絲語小丫頭,怪不得他們都說你手巧,看著手套做的,比外面鋪子里賣的都好。」
「嬤嬤還喜歡嗎」
張嬤嬤不停的點頭,「喜歡喜歡,小丫頭真是貼心。嬤嬤我有了你這雙手套啊,夜裡就不用受凍瘡之苦嘍」
「嬤嬤儘管戴著這雙手套,壞了我下次還給您做」
「謝謝,謝謝絲語小丫頭」張嬤嬤感動的淚花都出來了。她常年一個人住在這深宅大院,身邊也沒個驅寒問暖的。絲語的一雙手套,就能讓她感動不已。
張嬤嬤把張手套貼身藏好后,就又給二姨娘做豆沙餡的山藥糕去了。絲語則是在一邊幫張嬤嬤打下手。
「嬤嬤,您來這是不是很久了啊?」
「是很久了,大概有40多年了,那會兒,我才十幾歲,跟你差不多大」張嬤嬤呵呵笑著。一聊到這個話題,就把張嬤嬤拉回了回憶之中。我手中揉捏著雪白的麵粉糰子,眼睛卻不知看向哪處。
「時間真快啊」絲語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往火灶里塞柴火。
「是啊,這一轉眼,我都50多歲了,都有孫子了」
「那嬤嬤您來這麼久,肯定認識府里很多人了?」絲語裝作不經意的說著,「我剛來不久,平日里也只待在大小姐院子里,府里很多主子下人,都還不認識呢?」
「剛來都這樣,久了就都認識了。嬤嬤我剛來,比你還不如呢」
「那嬤嬤您可不可以跟我說說有哪些人啊,這樣,我下次做事也可以注意點的,免得不小心犯錯」
「也對,那嬤嬤就跟你說說。咱們府里當家的,是國公爺,高文韜。這爵位是世襲的,別看老爺整天流連在煙花柳巷,他跟當今皇上可是關係很好的兄弟」此刻正是午時過後,主子們要麼吃飯出去了,要麼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憩;丫鬟小廝們平時除了吃飯拿東西,也不怎麼來這后廚,張嬤嬤跟絲語說話,就不再藏著掖著了。「老爺有一個正品夫人,十幾個小妾,小妾太多,我也記不住嘍。不過沒關係,你只要記住夫人和二姨娘就行了。這夫人啊,可是出身顯赫,她是大長公主,當今聖上的親姐姐。只是夫人沉迷禮佛,平日里不怎麼愛出門。夫人膝下有一子,叫高子旭,就是二少爺。二少爺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夫人著急,花重金在民間尋訪名醫。後來有一個和尚,他聲稱自己能治好少爺身上的頑疾,但是要求少爺必須被帶到寺廟裡撫養。夫人不舍,可是為了兒子的身體,她只能忍痛同意。後來,少爺就被帶到寺廟裡,一直到16歲才被送回來。少爺被送走後,夫人思念少爺,就開始沉迷禮佛,一直到現在。然後是二姨娘,他是老爺從外面帶回來的小妾,聽說,是老爺從煙花之地帶回來的。夫人一開始很拒絕,可是耐不住老爺磨啊,只好同意了。二姨娘進府以後,自己也爭氣,十幾年了,都深得老爺的寵愛,還生下了一子一女,就是三少爺和大小姐。」張嬤嬤一次性說了太多話,有點累,絲語連忙到了一杯水給她,張嬤嬤喝下后,又繼續說道,「三少爺叫高子澤,他溫文爾雅,風度幽默,對我們下人也很好,也很受老爺的器重,府里的商鋪,基本上都是三少爺在管的。府里還有一位大少爺,叫高子司,他是老爺過繼來的。大少爺是老太太娘家的外甥,是前狀元爺馮徐生的孫子,後來馮家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皇上給貶了,家道中落,老太太這才讓老爺過繼了大少爺。老太太很寵愛大少爺。大少爺性格急躁,常常處罰下人,大家敢怒不敢言」,說到這兒,張嬤嬤嘆了一口氣。「主子就是這些了,其他的姨娘小姐,你日後碰見了自會知道。」
絲語在心裡默默記下張嬤嬤和自己說的話,「張嬤嬤,那主子身邊的人有需要我注意的嗎?」
「有那麼幾個。一個是二姨娘身邊有個丫鬟叫翠竹,是個厲害人物,而且很得姨娘看重,你小心一點;還有就是小姐身邊的雪兒,看著人善,其實啊,肚裡的小九九也是不少的;還有一個是二公子身邊,有個叫初絛的,這個丫鬟心眼倒是不壞,不過,依我瞧著,是個要做主子的人」。絲語點了點頭,「哦,那還有呢?」
「還有?應該沒有了」
「那。。那管家呢?來這這麼久了,我還沒怎麼見過他」張嬤嬤不提管家,絲語只好自己提。
「你是說舒言那個孩子啊?那也是個好孩子。那孩子是前一個管家老高收養的一個孩子,自小在咱們府里長大。老高走了后,那孩子就當上新的總管了。那孩子長得好,人也聰明,老爺很看重他的,聽說老爺外面的店鋪,都是舒言這孩子幫他管的。」
舒言哥哥是前一任管家的養子?絲語默然。舒言哥哥離開村裡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成了老管家的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