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妃
「有點冷了,王上」。那個身著華服的女子終於耐不住性子,打斷了嬴政,漫遠的思緒。
「樓上風大,小心涼了身子,臣妾萬死難恕」。女子輕步過來,伴隨著愛戀的聲音。隨手一件金絲羽袍,輕輕為嬴政披上,女子縴手如蔥玉,眼神孕一汪純情海水。讓再硬的意志都可以消融。只是再披衣予王上時,稍落眼光,看向地面,星光反射,反照出柔和的暗影,更讓她似乎想起心事,略略的嘆了一口氣。只是倏忽,臉色如常,女子的溫柔和母性又流轉於眉稍眼黛,步行舉止。
「雲妃,是你」嬴政回頭,將披風裹了裹,剛好與女子縴手輕觸,女子又眼神又有了憂愁,低了頭。
「是我,王上,回宮吧,早點休息,願王上保重身體,為大秦,也為天下」女子見嬴政不為所動,於是趕忙叩首行禮,以期得其所願。
見王妃叩首,蒙毅亦趕忙拜下,
「王上,保重身體,回宮吧。」
嬴政一手在背,一手輕拂,稍一弓身,「起來說話」。雲妃和蒙毅起身。
嬴政早已看出雲妃的失落,和哀怨,雖說她嘴上不說,可是他無數次在春華秋月下,看到,一個如仙人般的女子,翩翩起舞,旋轉起來的羽衣長袖,在夜空里,劃出一道道心曲。無數次聽到一陣瀟湘竹琴的哀嘆低回。任是那無情天道,只聽的秋雨淅瀝。
嬴政也時感心傷,雖然自己對兒女情事頗為看淡,他是一個王者,少時的苦難,更加塑就他堅硬的性格。他要成為與玉帝,東皇一樣的傲然王者,統領人族,在此錦繡土地,建造一座美哉樂園,大哉華土。
更何況趙女的死,讓他耿耿於懷,究竟是為人所害,還是她命數使然。至今也沒半點頭緒。
他愛趙女,他曾暗自發誓,只愛此一人,她算不上絕美。可是她卻在他獨個羈留趙國時,給了他歡笑,給了他哭出來的勇氣。給他冰冷的心帶來一絲溫暖,勝過太陽的光芒。
「她就是我另一個信念。」嬴政輕聲的說道
「臣妾當然知道,臣妾比不上趙姐姐,萬不如一,可是臣妾對王上的愛,不少過王上對趙姐姐的愛,臣妾只願大王保重身體。更何況還有趙姐姐的蘇兒,等著王上的照顧。」雲妃柔婉的聲音,如妙音道語,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的述說自己無悔的愛戀。
聽的一旁的蒙毅,眼眶也熱了起來,他低了一下頭,然後緩緩的退下遠處。偶爾看向遠處下方的咸陽城,落在一片夜晚的白色雲氣里。
「雲妃,你又來了,你總是說這些。你知道的,寡人並非冷落予你,況且趙妹已經走了很多年了,寡人也並非常常想起。」
「可是你一顆心,除了雄圖偉業,可曾給我留下半點罅隙。」
「好了,寡人錯了,寡人對你不起。」嬴政回過身來,落下目光,充滿愛意的目光注視雲妃。她看著眼前這個幾年前嫁過來的楚女。心裡著實有點愧疚。
嬴政不禁陷入回憶。
三年前的一個早上,飄著鵝毛大雪,渭河水靜靜流淌,只是兩岸淺水處已凍上。四野一片雪白,一支盛大的王室迎親隊伍在雪中耐心等待。除了幾聲馬嘶外,再無動靜。四方村落的百姓,也早早的涌在四周,過高坡,或是道路兩邊,或是渭河兩岸,站在埋腳的雪花里,與秦王一樣翹首以盼。只不過秦王是盼望來不了。而百姓是想看看新娘來時的耀目勝景。
嬴政知道,這與其是自己的婚姻,還不如說,是國與國之間的聯盟。他深知,現在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控制,他是一個王上,但名不副實。權利更多的操控在楚系勢力的手中,他只得妥協。他要這天下臣服,按照自己的意願,建立制度,讓百姓成為國民,他不是很清楚,但是伏子的教誨,他從來不會忘記。
有一種制度,若是施行,人間會是樂園,一個美好的樂園,會有喜怒哀樂,但是絕對沒有饑寒凍餒。
嬴政想到此,胳膊抖了抖黑衣大袍,這是婚禮必備的吉服。天命劍此刻安靜的待在黑匣里,只不過,落雪離其尺方就消了身形。
幾個孩子的嬉戲,突然亂了本來肅立的隊形,幾個侍衛,衝出,想要呵斥,卻見嬴政正沉目注視,便和氣的哄著小孩離開。
嬴政嘆氣,他想要改變的不僅是制度,也許還要是人們真正的認知。
一想到此,嬴政就眉頭緊鎖,現在的朝堂,也是波詭雲譎,老秦人,樸實敦厚,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根基所在,而這些似乎想要聯姻拴住自己的人,才是自己權力集成的絆腳石。
渭河的對岸突然熱鬧起來,一大隊人馬彷彿從天而降,在潔白的世界,一片黑色直刺眼目。一行王家的隊伍緩緩而來,
渭河上早就架上了浮橋,這是用船隻臨時搭建的簡易木橋。一個身穿黑衣紅裳的的司儀官員,喊道清樂起,就趕忙迎了上去,有點搖晃的踩在浮橋上,但身形沒有絲毫的不穩重。
在一陣輕盈曼妙的樂聲里,沒有翩翩起舞,也沒有王室的黃鐘大呂響徹天地,就是幾個古琴的樂聲,幾個塤聲,聲音里歡樂極少。盡訴著新娘離家的不舍,又勸誡新娘應當忠貞不渝,同甘共苦。而這些樂音更似乎讓新人忘記故國,融入自己夫君的生活。
一行導引的宮女端著雕刻精美的各式禮盒,十來個陰人抬著一些大罐,一些食鼎。
隨後一個黑衣女子,頭上只有幾個發簪,在幾個宮女的簇擁下,走過浮橋。
這個便是雲妃,第一眼,秦王只是覺得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白皙的臉容,黑黑的眼眸,盤起來的黑髮,像一些低矮山巒,盈盈款步里,數不盡的女子體態。
是一個天仙樣的女子。
嬴政下了車來,在司儀官員的清道下,走了過去,本來要說些彼此相愛的誓語,可是這個姻緣本來就非嬴政本意。兩向讓步,就省略了。
一根紅色的絲布拉起,嬴政拽著新娘,走到用紅布裝飾的新娘車內,兀自登前車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迎親官員。
新娘的眼裡,似乎有了委屈,可是她只是低了頭,放下紗簾。默默的隨著車駕,遠離故土,去向一個天下最大的宮殿。
雲妃的這一眼,就忘記了對父王的抱怨,她剛才看到的,彷彿不是一個君王,而是一個男人,屬於她的,驕傲而孤獨的眼神,昂揚的氣質,俊郎的面容,這就是她心裡的神仙郎君。
只一眼,她就忘記故國,忘記了臨行前,楚王的告誡,名為秦妃,心在楚地。聯合秦之楚人,抗衡秦人,以期削弱秦力。
她愛上了眼前之人,最起碼,非常的好奇,這就是愛戀的開始吧,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雲妃輕唱在心裡,嘴臉卻自顧自露出笑容,一副花容月貌,漾在春水之上,雖為冬季,卻溫暖在心。
窗外還在落下的鵝毛大雪,四周圍盛大的儀仗,田野里,躬揖的百姓。雲妃也好奇起來,人皆說,秦人不知禮儀,雲妃頗不以為然,所謂眼見為實,樸實善良,就是禮儀所要達到的,行於舉止,而達於內心。這一點,似乎秦人做的更好。
嬴政起初駕車前行,遠離大隊后,就跨上一旁落寞跟隨的天雲。這匹天雲,是一匹神馬,一身黑色皮毛,只有鬃毛爛若白雪,奔跑起來,似乎浮在地面,飛躍而行。是幾年前,在雍城北邊的荒山裡得到的。至此,嬴政非常喜愛。去那裡,都帶在身邊,由中車令趙高親自看養。
嬴政從車內一個躍起,彷彿白雪裡起了一個黑雲,來不及眨眼,便坐上「天雲」。飛奔而回。
旁邊的李斯暗自擔憂,不知道此舉又會引起什麼風波。但也只好催馬前去,遠遠的跟上。而在心底,也暗自籌劃應對。免得嬴政在朝堂被動。
此時的嬴政,心情非常的凌亂,趙女已然生病,難得說有幾日好活,而六國似乎要重新連橫,就是北面的胡戎亦在蠢蠢欲動。使的一時之間,秦國危機重重。華陽太后卻說,要衝喜,也許可以讓秦國一掃這年的霉運。順道和自己的娘家聯姻,也可多個援手。可是誰不知道,她只是找一個自己的接班人,以期繼續維護楚人在秦國的力量和權力。
嬴政直奔趙女的宮中,看見趙女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梳妝,
「拜見王上。」一個侍女拜后自覺離開。
「王上,」趙女看見嬴政,也慌忙著要行禮,嬴政一把扶起,「說過多少次,你就免了」
嬴政扶著趙女坐在銅鏡前,看著未梳完的長發,就拿起一把魚形木梳,兀自的梳起來。
「臣妾自己來吧」。趙女雖說了句,臉上滿含了嬌羞,眼角有些感動。
「還是我來吧」。嬴政看著眼前這個小時的青梅竹馬,俏麗的容顏有大病中的疲倦。說不出的心傷。
就這樣,梳妝對紅顏,良久懷嘆息。
「今天是王上的大婚之日,王上不該來這裡」。趙女終於開口道,
「我本來就不要再娶,你知道,這不是我的意願,我雖為王上,可是也並不能乾綱獨斷」。嬴政放下梳子,有點悶悶的坐在一張木椅上。
趙女也返身過來,拉了個綉凳坐下,只是這一下,便咳嗽連連,臉上紅潤飛起。
「看你,讓你別動。」嬴政一陣緊張,趕緊扶趙女坐下。
「沒事的,這是老病,太醫說了,靜養就好了,王上快去前殿吧,好像有清嘶的號角,可能車隊已快到咸陽了。」趙女神情恍惚說道。
「可是我只愛你一人,我們曾經的誓言,我也不會忘,磐石蒲草,相愛無期。等下你就別去了,外面風涼,況且...」嬴政說完,倏的緊握天命。天命劍華落滿屋裡。
趙女知道嬴政在想些什麼,他還是那個要強的孩子,如今雖然長大,但是孤獨卻似乎沒減絲毫,他話更少了,但是眉宇間不可違逆的氣質愈來愈濃。如今他似乎找到了他心中的理想。想到此,她若吞蜜般開心。
趙女從屋裡推出愣神的嬴政「快去吧,今天是秦國的大喜之日。」說罷,閉了屋門。
嬴政獃獃的站了會,任雪花飄落,沾滿了他新婚的華服。
我的心裡只有你,和整個天下。
趙女聽見嬴政踩雪遠去的腳步聲,落寞的重新回到鏡前。獨自的盤起黑髮。
「可是那時我不知道你是秦王,我只道你是一個窮孩兒,我也只是個小女孩」。趙女幽幽的嘆氣。
鏡子里一個美麗,而憂傷的女子,肌膚如雪,花容月貌。有了幾分病容,卻愈見清奇。
在咸陽的城頭上,也掛上紅色的繡球,橫上了彩布,衛士們頭盔上插著黑色的羽翎。一隊宮人吹起號角。
新娘的車駕逶迤而來,在白羽紅飾的竹旄的引導下,一個裝飾紅紗的車子,緩慢駛入。
我已經不是那個楚國湖水邊的女子,我成了一個男子的女人,我將故國就在心頭,將一腔忠心給那個英俊的王上,有一身黑衣黑眼的王上。從此,夫唱婦隨,也了了這一世繁華。雲妃在心裡默默的祝福自己。
嬴政眼看著這一切,他看著喜悅的華陽太后,等一干楚系勢力,臉沉似水。
「你終究是一個砝碼,不知會落向天平的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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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一個年輕的將軍匆匆的上來。
「任囂,所來何事?」
任囂站著沒動,也並不出聲,
蒙毅和雲妃,知趣的準備退了下去,嬴政卻擺手,上前說吧。
任囂上前,對著嬴政低語一番。
「咦,此等事。」嬴政微微一沉,眼神里突現光芒。
「雲妃,你且先回吧,蒙毅,召客卿李斯覲見。」
「臣妾告辭。」嬴政看著這個被他冷落的妃子,心裡也有點傷心,這些年來,不管敵人為誰,雲妃卻始終站在自己一邊,擔驚受怕,也多少在楚系勢力里周轉游旋,為自己削減了很多壓力
「回去吧,雲妃。早點休息。寡人晚點去聽你琴聲。」嬴政並沒回頭,只是冷冷的說
可是這冷冷的言語,對雲妃卻是熱烈,雲妃一改傷心,喜悅的紅雲,飛在月夜般的臉上。
「備馬回宮」嬴政令下,幾名精幹的衛士迅速的忙碌起來,只聽的寧靜的夜裡甲鎧之聲,叮噹響起,登登的腳步,擾亂夜霧沉沉。
深夜裡,幾匹快馬直奔咸陽宮內,這紫薇離咸陽宮並不遠,有宮道相連。
在天命殿里,夜晚的燭火照明了整個大殿,安靜的沒有一絲聲息,只有沙漏發出時光流逝的聲息。
一個身著青布的文弱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上殿來,有點鬍髭的臉上,一雙精湛明亮的眸子,透漏著胸有韜略的氣象。
「拜見秦王」
「免禮」
李斯跪坐在一邊,身背筆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來夤夜召見,必有大事。
「任囂,說下月影衛探的消息」
「諾,王上」。任囂一個抱拳。然後立在殿中。燭影落下,拉長了任囂修長的身姿。同時給這個機密的談話,帶來幾分朦朧神秘。
「月影衛,前些時,在北邙山,發現大量墨家弟子,跟蹤前去的衛士,卻不知去向,臣亦秘密前往,也了無跡象。臣下細想,莫非那墨家總壇,也在那北邙山中,臣孤身夜往,卻遇一蒙面高手,微臣慚愧,不是其敵手。墨家總壇的位置至今為止,亦無半點下落?。任囂說完后,單膝跪下。
「請王上懲處」
嬴政深知,月影衛的能力,如月花照臨千家,如鬼影可至地府。任囂,一身月影劍法更是變化萬端,快如幽靈。尤其在月夜時分,更是舞動如神仙來臨,光華耀目,分毫間可取敵性命。
而月影衛之人,個個身懷絕技,更是在搜尋,探幽,破諜,逃跑,上有獨到造詣。
想到此,嬴政略有沉思,拂手示意。「起來吧,儘力就好。」
任囂慚愧的站開一旁。
「李斯,你可有何看法」
「稟王上」,這個略顯沉默的中年人,正抿唇沉思。
「以臣下看來,北邙山卻有可疑,但自從上代墨家巨子故去,新任巨子無人知其真面目,而因北邙山處中原腹地,以墨家謹慎故,總壇實不可能建在此處。莫非只是一個疑兵之計。」
「臣也有此等想法,聽說新任巨子,早已背離前代墨家,天下同愛的宗旨,旨在聯合諸子百家,以抗我大秦王朝。可笑其不自量力」。
任囂說此,便異常憤怒,手中月影緊握,憤然要劍舞四方,以發泄自己挫敗之恥。只是苦於找不到敵人人影,只得怒壓心頭。
「將軍,切不可等閑視之,墨家之強,恐怕不啻於一個王國,其下弟子何層百萬。況其耳目通天,無處不在。」
李斯看了下秦王,「這也是秦王夤夜召見的目的,不走漏風聲。」
秦王點頭,眼前這個中年人為人忠誠誠穩,又思慮周全,有此人在,吾國少憂。
「還有一事,不知可否牽動天下大勢,」任囂,略有沉思,抬頭說道。
「將軍,但說無妨。」
「前些時,在風凌原上,莫名的出現一些諸家弟子,有陰陽家,名家,連儒家也去到此處。莫非風凌原上有大事發生,臣未及細查,一來急於復命,而來怕打草驚蛇。」
「咦」嬴政微皺眉頭
「那風凌原,有風后墓穴,雖為傳說,但定然非空穴來風,況江湖不似廟堂,往往有高人隱伏其中,想來定為風后困魔陣法,風后神劍法訣而來」。蒙毅在一旁說道。
「咦,風后困魔陣,風后神劍訣」這讓嬴政,突然站起,心頭大動。
「難道傳說是真的。」嬴政離了王座,背手仰向殿閣,樓上的斗拱彩鳳翻飛,雲雷變化。端的妙手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