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死亡，觸手可及

很多血。

余清淺趕到車禍現場的時候，入眼的便是沈諾倒在地上，還有她身下的那攤血水。

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血。

一時間手足無措地走到沈諾身旁，她試著輕輕把沈諾的頭擁進懷裡，試著輕聲去喚沈諾的名字。

「諾諾，諾諾……醒一醒。」

沈諾的睫毛微顫，黑色的眸子在睜開的那一刻，顯得有些猙獰和痛苦。

「清清啊……」虛弱的聲音，語氣里卻透著欣喜。沈諾嘗試著扯出一抹笑容，讓她看起來不是那麼痛苦。

這是沈諾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喚余清淺「清清」。而這一刻，卻讓余清淺心疼得想要落淚。

「我……錯怪……你……你……原諒……」沈諾斷斷續續地說著，意識也越來越弱，眼神空洞得讓余清淺覺得她下一秒就要閉上了眼睛。

余清淺掩唇，渾身顫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沒有怪你，你撐住，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跟你說。」

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不停地告訴沈諾，要撐下去。

閔如是在余清淺之後到的，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尖利，吐出來的話宛如尖刀插在她的心上。

「看啊，她被你害死了，你還在這假惺惺的哭什麼。」

送沈諾上救護車的那一刻，余清淺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那條雪白的裙子，下擺已是鮮紅一片。

那是沈諾的血。

——

余清淺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車禍第二天的晚上。

余深淺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打電話，左手時不時按按眉心，看起來疲累極了。

「姐……」不出聲還好，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的沙啞，很是難聽。

余深淺聽到聲音，跟電話那端的人說了聲稍後聯繫，走到床邊。

「還難受嗎？」余深淺摸了摸妹妹的額頭，舒了口氣，終於退燒了。

余清淺搖了搖頭：「姐，諾諾，怎麼樣？」

昨天看到沈諾被推進手術室，余清淺就沒了意識。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幾乎都是與沈諾相關的記憶，似真似假，很不真切。

余深淺倒水的動作頓了一下，將水杯遞給余清淺后，垂眸搖了搖頭。

「所以……她……」後面的話，余清淺說不出來了。

本就蒼白的臉上，現在更是添了些許迷茫和無助。

死亡這個東西，原來她一直以為距離她很遠。

哪裡知道原來死亡，觸手可及。

——

余清淺再一次見到陸恩的時候，是在沈諾的葬禮上。

沈氏唯一合法繼承人去世，沈氏徹底崩盤。

昔日富甲一方的家族，如今是大廈已傾，無力回天。

陸恩依舊是衣冠楚楚的模樣，在一眾前來弔唁的人中斯文有禮，可余清淺從他的眼神里知道，他變了，他從前的眼神雖狂傲，卻仍透著柔軟，然而現在的他眸子里只餘下一片死寂。

那是她陌生的絕望。

可是余清淺卻沒有什麼精力去安慰他，因為她自己都過得一團糟。

自從沈諾走後，她每晚都做噩夢，每次從夢裡醒來，那些如夢似幻的場景都在眼前化作一片虛無，留下的就只有她一個人抱膝痛哭。

余清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連有人靠近都絲毫沒有察覺。

沈氏和余氏合作不多，本來余深淺是不用來參加這次葬禮的，可是她擔心妹妹，將手上的工作丟給余易白，便跟著來了。

這些天余清淺的情緒很是糟糕，精神恍惚，母親不止一次在妹妹的房間外抹眼淚，還跟她商量著要不要找心理醫生。

余深淺知道沈諾的死對余清淺打擊很大，從小到大她這個妹妹都被保護得很好，正是由於被過於保護，余清淺幾乎沒什麼朋友。

沈諾應該算是余清淺第二個親密的朋友。

余深淺走到余清淺身邊坐下，輕輕拉起她放在椅子上的手，才發現她手的溫度一片冰冷。

她的聲音盡量輕柔地問：「清清，跟姐姐說說話。」醫生說過不能太刺激她，連說話都要盡量溫和。

聽到姐姐的聲音，余清淺回神，先是抬眼看了看門外走走停停前來弔唁的人，他們有多少人懷著真心，又有多少人是披著張虛偽的外皮實際只是為了達到他們的商業目的，她好累，不太想猜了。

前幾天，余清淺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那是她自沈諾出事後的第一次失控，她哭喊著，瘋狂得無可救藥。

「為什麼不救沈氏？就因為沒有利益嗎？她死了，她死了，你現在高興了？」

她不是不懂事，其實她是知道當初就算余氏傾力挽回沈氏，沈氏的命運也是大夏將傾，可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需要宣洩，只是壓抑得太久了。

最後，余年丟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轉身離開。

「姐，我是不是讓你們很失望？」聲音有些空靈，毫無生氣。

能不失望嗎？她一向自信，從出生起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什麼事都是按照余家所希望的那樣，從幼稚園到大學，無一例外，可是她竟然跟她一向尊敬的父親吵架，還把自己折磨得跟行走的鬼魅一樣，似乎活著就只是為了活著。

「沒有，清清只是累了。」余深淺伸出手，將妹妹摟進懷裡。

余清淺往姐姐懷裡縮了縮，她知道姐姐在安慰她。

沉默了一會，她說：「我答應去看醫生。」

她有病，而且病的不輕。她需要傾訴，更需要救贖。

——

第一次見到Lisa的時候，余清淺真的很難將眼前風情萬種、眉眼帶媚的女人跟不苟言笑的心理醫生聯繫在一起。

Lisa在見余清淺之前就已經基本了解了她的病情，她對自己的專業一向自負，接手的每一個病人都是有把握的，她有信心能治好余清淺。

可是第一天的心理暗示失敗了，不僅僅是失敗了，而且失敗得很是徹底。

看來這位余小姐的病，不像她想象的那樣輕鬆。

Lisa撩了撩自己的大波浪，又詢問了幾句關於余清淺的病況。

前幾天，她和心理系的師兄聊了幾句，或許激進的治療對余清淺起的作用不大，那她可以換個方面著手。

余清淺乖乖地坐著，自從接受治療以來，她一直很安靜，安靜的可怕。

Lisa知道這是她在隱忍不發，越是隱忍越是病的嚴重。

「這幾本書，你先回去看看，看完了再來找我聊聊。」Lisa將右手邊的三本書推到余清淺的面前。

余清淺乖巧地點了點頭，翻開了第一本書，上面畫著一個鬼骷髏，背景是一片黑，骷髏的上方寫著一個大字「寧」。

——

陸恩走了。

他甩開了陸家十幾個身材魁梧的保鏢，穿著那件沈諾送他的外套，一個人踏上了去異國他鄉的路。

葬禮上，余清淺才聽說就在車禍發生前，陸恩和沈諾剛在一起。

看啊，命運就是如此的捉弄人。她突然感到很是可悲，沈諾如此良善的一個人，最後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她的一生。

這下子與沈諾有關的人都走了。

余清淺沒有覺得難過，反而覺得是前所未有的解脫。

那時的她端正地坐在書桌旁，桌上的那本《寧》翻到了23頁，心想：或許她的一生也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