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條魚
秦二世元年七月,泗水郡大雨滂沱。淫雨連綿,晝夜不息,終於,河水暴漲,漫過河堤,先是沖毀道路,然後肆意蔓延,把整個泗水郡變的泥濘不堪。
混亂的泗水郡,恰如大秦的局勢,正在日益糜爛。
始皇帝已崩於沙丘,幼子胡亥即位,是為秦二世。雖然大秦沒有明確嫡長子繼承製,但是素有賢名的扶蘇沒有繼任為天子,依然讓人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而二世皇帝的所作所為,更加印證了天下人的猜想。從咸陽方向傳來的消息,皇帝正在屠殺宗室和大臣,並且有意清洗先帝任命的地方官。總之,凡是威脅到他統治的人,都要死。
而普通百姓,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苦不堪言,二世法律嚴酷,更勝於始皇帝,已經有不少人逃亡深山大澤,相聚為盜……
是忍著,還是逃亡?在泗水郡治下某間破屋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站在門口,看著外面渾濁的泥水,拿不定主意。
他叫宋鯤,確切的說,他不是秦人,而是二十一世紀某部隊的軍人。
在部隊服役十年,宋鯤一直是尖子和標兵,但是在一次行動中,身受重傷,在醫院撐了十多個小時之後,終於還是閉上眼睛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到了秦朝。用了一整個白天,宋鯤才接受自己已經穿越的事實,並且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家是在一個叫三岔里的小村子當中。家中除了身有殘疾的哥哥,就是年邁的老母親。老實說,這個家算是赤貧了,如果某年能填飽肚子,就算得上是豐年了。
當天晚上,宋鯤摸黑想了一夜,想著怎麼致富,怎麼出人頭地。結果天剛亮,殘酷的現實就把他的美夢打破了。
三岔里的亭長帶人來了,不由分說,推推搡搡把宋鯤帶出來,告訴他說,朝廷的命令已經下來了,他要去戍邊。至於去哪裡戍邊,就要由縣令決定了。
來不及準備,也不敢多問,宋鯤告別了老母和長兄,像是犯人一樣,被亭長送到了縣城。
在那裡,已經匯聚了幾百個渾渾噩噩的壯丁。宋鯤甚至沒見到縣令,就被人驅趕著上路了。
一路上不斷有人逃亡,後來護送戍卒的將尉乾脆用繩子把他們綁成一串。
幸好有這漫天的大雨,道路泥濘,寸步難行,已經連續趕路十幾天的戍卒,可以解下繩索,避雨休整。這裡具體是什麼地方,宋鯤並不清楚,只知道這是在一片沼澤邊緣,屬於泗水郡的管轄範圍。
宋鯤問了幾個人,發現戍卒來自四面八方,絕大多數不識字,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是去修長城還是擊匈奴。他們勸宋鯤不要總想家,因為大約回不去了。十人做戍卒,九人不還鄉,不是累死就是戰死,踏上這條路,性命已經丟了一半,就聽天由命吧。
宋鯤沒辦法做到生死由天,畢竟是從文明社會來的,和剛剛經歷了戰國爭雄,看慣了死亡的秦人不同,他很惜命。
宋鯤知道,大秦將迎來一場大亂,陳勝吳廣起義,六國復立,楚漢相爭……到那時候,群雄逐鹿,戰火燒遍整個華夏,在亂世中,如何才能生存下來?
宋鯤覺得有必要找個精明的人先打聽一下,看自己到底身處何方,再結合自己的歷史知識,確定下一步的計劃。
他抬起頭來,想找個人問問,結果正好和對面屋子裡的將尉看了個對眼。
將尉憋著一臉壞笑,朝他勾了勾手。宋鯤本不想搭理他,但是轉念一想,此人大小也是個官,戍卒形同囚犯,將尉好似獄卒,輕易不可得罪,就撓了撓頭走過去了。
「大人,不知有何吩咐?」宋鯤學著秦人的方式行了一禮。
將尉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來一枚秦半兩:「聽聞此地魚肥而少刺,汝替本官買一條回來,不可少於三斤,切莫忘記找錢啊。」
卧槽?一文錢買三斤魚,還要找錢?
宋鯤剛要爭辯幾句,旁邊就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
宋鯤回過頭來,見那人正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可衝動。
宋鯤見這人有點面熟,於是仔細搜索殘存的記憶:哦,記起來了,這人好像姓吳,熱心腸,是戍卒中的老大哥,大家都很喜歡他。
吳大哥把秦半兩接過來,塞到了宋鯤手裡面:「勿生事,吾與汝同去。」
宋鯤還要再說話,吳大哥已經半推半搡,帶著他出了屋門。
外面的雨尚未停歇,此時雖然是夏季,但是接連下了幾日大雨,空氣涼嗖嗖的,兩人都沒有蓑衣,被冷雨一淋,都打了個寒戰。
吳大哥問:「兄弟,不知你如何稱呼?」
宋鯤答道:「我叫宋鯤。」
其實宋鯤是他後世的名字,原主甚至連姓氏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名叫狗四,實在是粗俗不堪。宋鯤乾脆直接以本名示人了。
吳大哥點頭贊道:「好名字。宋,大商遺民。鯤,吞天神物。」
吳大哥拍了拍宋鯤的肩膀:「宋兄弟,將尉是官,你我是民。民不與官斗,萬萬不可因為一條魚做意氣之爭,且再忍耐忍耐。」
宋鯤點了點頭,問道:「吳大哥,我等要去何處戍邊?」
「漁陽。」吳大哥漫不經心的說道。
「漁陽?」宋鯤有點疑惑,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啊,好像在哪聽過似的。
還沒等他想明白,吳大哥帶著他進了一家魚肆。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宋鯤忍不住掩住口鼻。
魚就堆在魚簍里,大部分已經死了,沒死的也快了。宋鯤隨手提起來一條:「買魚。」
老闆正擺著幾根算籌算賬,頭也不抬的答道:「十文。」
宋鯤暗罵了一聲,在身上掏了掏,找出來九文錢,加上將尉給的那一枚,一塊遞給了老闆。
吳大哥卻搖了搖頭,拿起旁邊一條魚來:「兄弟,此魚更肥大些。」
宋鯤有點詫異:「這條魚已經開始腐爛,如何吃得?」
吳大哥咧嘴一笑:「是將尉吃,又不是你我吃。」
宋鯤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想不到一臉厚道的吳大哥還有這麼損的一面。想象著今天晚上將尉拉肚子的場景,宋鯤就咧嘴笑了。
「走了。」吳大哥提著爛魚,站在魚肆門口招呼宋鯤。
宋鯤卻向老闆一攤手:「鮮魚十文,爛魚是不是便宜些?」
老闆摸出來三文錢,丟給宋鯤了。
回到草棚之後,宋鯤把三文錢交給將尉了。將尉一臉欣賞的看著宋鯤,點頭說道:「不錯,汝很懂事。」
將尉親昵的拍了拍宋鯤的肩膀:「去吧,煮成魚湯再端回來。」
戍卒沒有武器,估計到了漁陽才發給戈矛。所以剖魚刮鱗只能用一把斷了的柴刀。
我剖,我刮,反正也不是給自己吃的,宋鯤乾的很隨意。
嗯?魚肚子裡面鼓鼓囊囊的,這是啥玩意?一塊布?上面還有三個字?好像是篆書。
宋鯤沒學過小篆,但是最後一個「王」字還是認識的。除了王之外,第一個字越看越像是陳。
等等,漁陽?魚肚子?陳勝王?
「卧槽!」宋鯤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是馬上把吳大哥吸引過來了。他像是有備而來一樣,一把奪過宋鯤手中的破布,然後更誇張的叫了一聲:「啊呀!」
這一聲很響亮,馬上吸引了二十來個人的注意。於是這塊破布開始在戍卒當中默默傳閱。
當然,大部分戍卒都不識字。破布上的內容,是吳大哥偷偷告訴他們的。
宋鯤越想越不對勁,悄悄的問吳大哥:「大哥,你……莫非是吳廣?」
吳大哥微微一笑:「區區賤名,想不到宋兄弟還記得。」
宋鯤摸了摸砰砰跳的心臟:「我在哪裡?此地是何處?」
吳廣笑到:「泗水郡,宋兄弟,你忘記了?」
宋鯤使勁搖了搖頭:「泗水郡很大,這裡是泗水郡何處?莫非是……大澤鄉?」
吳廣點了點頭:「正是。」
宋鯤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腦子裡盤旋著無數個念頭:大澤鄉起義,陳勝吳廣?反秦?要反秦了?陳勝,陳勝在什麼地方?
他不用問人,也很快就知道誰是陳勝了。因為凡是看過那塊破布的人,都在偷偷的瞟向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這男人也知道大家在看他,但是裝作不知道。他站在草棚邊緣,雙手抱在胸前,目光迷離,看著遠方的雨幕,一副高深莫測,與眾不同的樣子。
如果有相機的話,宋鯤真要給他拍張照了。畢竟陳勝的pose擺的太到位了。
「吳大哥,魚腹中的布條,是你塞進去的吧?」宋鯤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
不料此言一出,吳廣頓時變了臉色。宋鯤心裏面咯噔一聲,知道壞了。
做反賊的,誰不是膽大心黑?吳廣平時再和藹可親,可關係到了身家性命,也不容含糊,今日被人道破行藏,會不會殺人滅口?
宋琨心裡有點發慌,忍不住去摸案板上的破柴刀,結果卻摸到了一隻手,低頭一看,柴刀已經在吳廣手裡了。
而吳廣,正手握柴刀,一臉古怪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