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勁風撲面馬蹄疾
對於劉琮這種紅果果的示好,隱隱約約的招攬,年輕衝動的王粲當下便直身而起,拱手道:「公子,仲宣有個不情之請,請公子成全!」
劉琮心中暗爽,面上卻鄭重道:「言重了,仲宣請講!」
「公子不是要以一年為期,外出遊歷嗎?仲宣願與公子同行,不知公子是否應允?」王粲急切地說道。
旁邊裴潛忙道:「仲宣,你身體一向不好,萬一在路上生病,豈不成了公子的累贅?」
司馬芝也勸說道:「是啊,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王粲漲紅了臉,對他們大聲道:「以後?誰知道以後還要等多久?」說完轉頭對劉琮誠懇道:「仲宣絕不會拖累公子,就請公子答應了吧!」
「其實仲宣不提,我也正有此意。」劉琮實話實說,本來在他的計劃之中,此次外出遊歷,就要找個心思敏捷,博聞強記的書記,這會兒王粲送上門來,他豈能往回推?
見裴潛和司馬芝還想說什麼,劉琮舉手攔住,說道:「兩位兄長也不必為仲宣的身體擔憂,其實只要加強鍛煉,仲宣的身體會越來越好,這一點我可以向二位保證。」
劉琮都這麼說了,裴潛和司馬芝便不好再勸。其實他們二人何嘗又不想與劉琮一同出去遊歷呢?只是裴潛職官身份所限,而司馬芝向來孝順,家中老母需要他照料,所以只能由王粲與劉琮同行了。
此事說定之後,王粲自覺與劉琮的關係更進一步,言語之間便更多了坦誠,而裴潛和司馬芝也是如此。
至於魏延,本來對跟隨劉琮外出還有點小抵觸,這會兒想想,彷彿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不覺便已經到了正午,王粲等人告辭,劉琮挽留再三,因司馬芝趕著回家便作罷了。
讓劉琮有些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里,慕名來看「天下形勢圖」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連蒯越、蔡瑁等人也相繼前來。
蒯越對這幅地圖讚不絕口,話里話外也在打探此圖是如何繪製而成。要知道在這個年代可沒後世那麼便利的交通條件和信息交流,能將天下各處地理形勢描繪出來已屬不易,各地勢力盤踞範圍更是難以取得。劉琮自然是真假各半,只說山川地勢無非是查閱典籍拼合而成,至於各方勢力則是根據朝廷冊封、傳聞以及逃難而來的外地人探訪之後綜合推斷而已。
對於這個說法,蒯越將信將疑,但也不好再追問什麼,不過瞧著他的神色,似乎對劉琮頗為親切,再不復那天宴會上的針對和打壓。估計劉琮那句「蒯越足矣」的話已經傳到他耳中了。
接待這些不速之客,很是浪費了一些時間,劉琮不堪其擾,好在收拾了幾天終於準備停當,在府邸中辭別了便宜老爹劉表、蔡氏和大哥劉琦之後,劉琮終於和魏延、王粲踏上了外出遊歷的路途。
三人按轡徐行,不覺便出了襄陽北門,城外春光正好,陽光明媚,綠樹成蔭,劉琮更是覺得如同飛鳥出籠,魚躍大海,情緒非常高昂。
自穿越以來,他的心情還從來沒有如此放鬆過。
見路上行人車馬漸漸稀少,大道筆直平坦,劉琮逸興遄飛,一夾馬腹快馬揚鞭,馬蹄得得聲中,塵土飛揚,他卻只覺勁風撲面,兩邊景物飛速后掠,心中酣暢淋漓,快美難言!
直跑到額頭見汗,青衫已濕,劉琮才漸漸勒住了馬,轉身回望,卻只有魏延跟在身後。不消說,定是王粲不善騎馬,落在了後面。
這也難怪,本來王粲就是瘦弱體質,時下馬鞍也不是後世那種高橋配馬鐙的式樣,腰跨雙腿無力的人是很難駕馭馬匹的,更不要說像這樣縱馬狂奔。
當然對於劉琮和魏延二人來說,這卻算不得什麼,他倆翻身下來遛著馬,在路旁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見王粲苦著臉一搖一晃地過來。
「嘿嘿,在城裡拘的久了,渾身不得勁,方才一時興起,仲宣切勿責怪。」劉琮歉意說道:「要不你也下馬休息片刻?」
王粲遲疑了一下,繼而神情堅定地搖頭道:「不用了,出城不過七八里,公子無須為了照顧小弟而耽擱行程。」
劉琮聽他如此說,便不再堅持,翻身上馬與王粲並轡交談。
對於這個時代,劉琮來自後世的知識有著天然的大局優勢,然而在細節方面,相對而言就欠缺很多。這也是他為什麼想要外出遊歷的主因。唯有真正融入到這個世界之中,才能更好的理解當下的許多事,以及這些事件背後所隱藏的前因後果,在這些事件中所涉及的人的所思所想。
遠的不說,就說身邊這個與自己同齡的王粲,為什麼會在荊州時不受重用,入魏之後卻深得曹操父子信賴,甚至死後曹丕去送葬,都帶頭學驢叫以示悼念?是曹操父子特別能識別人才,善於用人嗎?這一點固然無可否認,但自己的便宜老爹劉表,難道就不識人?不知王粲之才?倘若劉表真這麼無能,又豈能在當時的亂局之中,掌控荊州?
劉琮不傻,穿越后這半個多月,他一直在思考,在觀察,並沒有因為掌握了後世的知識,就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超級存在。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成為了歷史洪流中,一個不確定的因素,也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
前世的人生劉琮還未來得及在社會上淬鍊,便失去了機會,而現在劉琮不想再錯失任何一次機會。他想要的,是精彩的人生,也許還有兒時的的英雄夢,但最真實的,是他不想辜負這個時代,這次人生。
這些想法,在劉琮與王粲的交談中不時縈繞在腦海之中,王粲談性甚高,並不覺得劉琮有什麼異常,反倒是稍稍落在後面一點的魏延,覺察出自出城之後,劉琮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魏延少時家貧,十六歲便投軍,這些年見慣了生死,性子也變的有些冷清,輕易不與人深交,因為早上和你一起說說笑笑的兄弟,到了傍晚可能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這種事經歷的多了,人的心自然就變得又冷又硬。
那天之所以會攔馬救人,其實是那個眼看就要被驚馬踩踏的孩子,與自己夭折的弟弟實在相像。當得知因自己攔馬而墜地昏厥的人,竟然是荊州牧府的二公子劉琮時,魏延最初的感覺並不是害怕,而是破罐子破摔,心裡想著大不了一死而已。
誰知道傳說中性格暴躁的二公子不但親自將自己從牢中釋放,還要求自己擔任他的親衛。最開始幾天,魏延一直心懷警惕,暗中提防,然而隨著日漸接觸,他看到的是一個與傳聞中大不相同的劉琮。
而且不知是什麼原因,劉琮始終對那次攔馬事件絕口不提。這讓魏延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知不覺的完成了身份的轉變。而對於劉琮的觀感,也漸漸從抵觸不屑,變的有些好感了,只是面子上一直拉不下臉對劉琮示好罷了。
比如自從擔任了劉琮的親衛之後,每天早上都要跟著劉琮早起,先是在院子里繞圈跑步,有時還要練習騎術,然後從赤手搏鬥到兵刃比試,一早上不累得滿頭大汗不算完。如此自律嚴格的年輕人,魏延還是頭一次見。雖然他想不明白,以劉琮的身份地位,為何還要苦練這些廝殺漢的本事,但從這一點上來看,劉琮絕不是傳聞中那樣不學無術,胸無大志。
繪製地圖的那些天里,劉琮不但翻閱了大量書籍圖冊,更是帶著魏延走街串巷,訪問了許多從外地逃難而來的人,一邊聽人家說,一邊還記在紙上,到了晚上在油燈之下寫寫畫畫,一夜之間,就不知用去了多少紙張!旁人都只看到了那地圖的好,誰又知道劉琮在上面花費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有時候魏延就很奇怪,這位衣食無憂,身份尊貴的二公子,為什麼把他自己逼的那麼狠?弦綳得那麼緊?
好在這次出來,劉琮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看著他和王粲二人說說笑笑,魏延的眼角里也蘊起一抹暖意。對於前些日子劉琮在宴會上的表現,他事後也曾聽府里的下人們說起過,說實話,這件事對魏延的震撼比任何人都大。他的心裡甚至隱隱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只是這種念頭和想法被他隱藏的很深。
相對而言,王粲的心思就要比魏延複雜的多。
他這樣出身於世家大族的子弟,對於家族的責任感是非常強烈的。而對於世家來說,亂世之中,「良禽擇木而棲」是一條鐵律。兩年前之所以選擇了荊州劉表,是因為劉表的老家也在山陽郡,算起來是同鄉。加上荊州治理的不錯,可以說是亂世中難得的清凈之地。
然而對於王粲來說,在亂世之中僅僅能夠安身立命是遠遠不夠的。他的家世、才幹、名氣都不允許他默默無聞,沉淪下僚。當年名動天下的大學者,左中郎將蔡邕曾對他有這樣的評語:「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
可是到了荊州,現實顯露出其殘酷的一面。王粲始終沒有得到施展才華的機會。
對此,好友裴潛曾說過,劉牧非霸王之才,又要以周文王自居,不等多久,就會被打敗。甚至一度想辭去官職,遠避長沙,直到那天宴會之上聽到劉琮那句「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天下亂勢可定!」
雖然北上出兵迎奉天子以令諸侯的計策自那天之後,再也無人提起,可不論是王粲、裴潛,還是其他人,都對劉琮有了全新的認識。
特別是三人聯袂拜訪,在席間與劉琮討論天下形勢、各方諸侯,甚至那些亂臣賊子之後,三人都不約而同認為,或許現在的劉琮勢單力薄,毫無根基,但此人的眼光和胸懷,絕對不亞於那些成名已久的群雄。
這也是為什麼王粲不顧體弱多病之軀,一定要跟隨劉琮外出遊歷的主因。他要在這段時間裡,看看此人是否值得追隨,是否能將家族和自己的前途,押在此人身上。
前路漫漫未可知,但是此時此刻,王粲的心裡涌動著一股奇妙的情緒,似乎連路途上的勞累,也置於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