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羽化成仙
秋靜玥只覺身後的感覺在一點點消失,此時馬兒已經鑽進山洞。夜皎月散發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恍若白晝。
秋靜玥的心都抽成一團,讓只覺得一陣陣的恐慌,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不敢回頭,小心的、恐懼又顫抖著問道:「皎月…?」
過了很久,彷彿過了一輩子一般,像風一般輕柔的聲音傳到耳邊。「嗯……我在……我一直都在……」
秋靜玥咽下咽喉處的不適,盡量語氣保持平和。「快到了,已經看到出口的光了。」
沒有任何的回應。身後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山洞之中的金光也慢慢消散,恢復一片漆黑,彷彿一切都安靜下來,安靜的連馬蹄聲都聽不到似的。
就在秋靜玥覺得絕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她輕柔的聲音:「無論你看到與否、感受與否,我都在。」
秋靜玥的眼淚頓時決堤,此時馬兒已經衝出了山洞。豁然間,強烈的光刺入眼中,眼前被刺得頓時一片雪白。秋靜玥勒住韁繩,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眼。
可待他適應了光線,放下手的一瞬間,一陣陣溫暖的微風吹拂在他的臉龐。抬眼望,漫山遍野的萱草花綻放在他的面前,金黃一片,彷彿散發著溫暖的光。是了,這光,就與夜皎月方才身上散發出的光芒如出一轍,溫柔繾綣,美的讓他心碎。
「皎月,我們到了。」秋靜玥沒有回頭,艱難地微笑著。
回答他的,只有拂面的微風,彷彿他們初遇之時一般,讓人心尖顫動,只是這份顫動,已於最初的心動不同,摻雜著分量不輕的絞痛。
秋靜玥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下馬,只靜靜地看著那滿山的萱草花。她說了,她一直都在,即使看不到、感受不到,她也一直都在,要相信她的話嗎?秋靜玥抬手捂住心臟,痛楚狠狠地蔓延開,讓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半晌,他苦笑,笑的眼淚順著面頰滴落,罷了,信她吧,如若不然,他該如何度過餘生?
這樣想著,他任由微風拂面,吹乾面上的淚后,緩緩回過頭,對著空空的身後說道:「看好了嗎?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撲通一聲,還伴隨著鈴鐺的細響,是什麼落在草地上的聲音,秋靜玥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那是當初,白鶴道人交給自己,自己又送給皎月的玉玦,和皎月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金鈴鐺手鏈。
他翻身下馬,拾起了萱草之上的玉玦和鈴鐺,捏在手中。皎月,你一直都在,不會騙我的,是嗎?
......
秋靜玥走時是兩個人,回來時形單影隻,誰都沒問,卻都心中有數。秋靜玥只提起平日里常用的弓箭,射下了大門上的寫著喜喜字的燈籠之後,便回到別院閉門不出。
秋府頓時從一片紅帳換成素麻,就連郡主府也是如此。御史大夫與玉靈郡主的婚事轉眼成了喪事,不出半天便轟動的長安城,百姓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自然,這樣轟動的消息不多時便傳入了皇宮宇文邕的耳中。
「你說什麼?!」宇文邕大吼一聲直接站起身,一把揪住袁賀青的衣服喝道:「你再給朕說一遍!」
袁賀青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回道:「回陛下,這事兒都傳成花兒了,怎麼說的都有。說是郡主羽化成仙,消散而去。」
「羽化成仙,什麼屁話?!」宇文邕自然不信,一把甩開袁賀青便朝著殿外奔去。「寡人要去看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袁賀青連忙招呼了殿內的一干太監宮女和護衛跪成一排,喊道:「陛下,萬萬不可啊!切不可讓亡靈玷污了您的龍體了!」
宇文邕廣袖一甩,怒喝一聲:「滾開!」
袁賀青跪倒在皇帝腳邊,求道:「陛下,人已經故去了…」
「寡人不信!昨兒還好好的人,怎麼可能!」宇文邕目赤欲裂,「寡人要去問問秋靜玥,好好的人嫁給他怎麼就死了!」說罷也不顧眾人阻攔,一腳踹開攔路的宮人,大步出了勤政殿。
夜皎月已是郡主之尊,靈堂自然要設在郡主府里,沒有在秋府的道理。宇文邕直接擺駕郡主府,鑾駕到了之後也不等太監攙扶便直接跳下鑾駕,便看見滿眼的素麻黃,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依舊不死心,咬著槽牙不顧眾人阻攔哭喊,一路進了靈堂。
「秋靜玥呢?秋靜玥,你給寡人滾出來!」靈堂只有山楂山藥跪守,滿眼不見一個秋家主子,更別說郡馬秋靜玥了。
山楂山藥沒想到御駕能擺到這樣不吉利的地方,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又跪倒在地,哭道:「陛下,郡馬不在郡主府里。」
「那他在哪?他不在這守著這裡滾去了哪?!」宇文邕也不等她們回答,便直接衝進靈堂。
「陛下!萬萬不可啊!陛下龍體貴重,萬不可再往前走了啊!」袁賀青急的心都要蹦出來了,可就算當場急死,那是九五之尊,誰敢真的將皇帝架走呢?
宇文邕不顧其他,直接來到棺槨之前,雙眼閃爍不停。不信,他不信!好好的人,一心一意的要嫁給情郎的靈氣女子,怎麼就在新婚之日就死了?!他艱難地動了動喉結,直接向棺槨邁了一步,朝裡面看去。一眼過後,呼吸急促的退了回來。
袁賀青沒敢去看,見宇文邕退了回來,忙上前安慰道:「陛下,人已經去了,陛下還是…」
「她在哪?她在哪?!」宇文邕瞪著雙眸指著棺槨,「一件衣服就想騙寡人,人呢?夜皎月呢?朕的玉靈郡主人呢!」
山楂和山藥抹著眼淚上前說道:「回陛下,郡主…郡主…羽化成仙了。」
宇文邕一個眼刀甩過去,差一點就將巴掌也甩過去了。「你可知欺君之罪的下場?」
山楂山藥聞言后猛地磕起頭來,「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期滿陛下!郡主…郡主確實……奴婢萬萬不敢欺君啊!」
「秋靜玥呢?」宇文邕實在不信,什麼羽化成仙,還化繭成蝶呢!若真是死了,最愛的夫君為何不在此守靈?!
山楂山藥偷偷對視一眼,小聲回道:「回陛下,郡主去后,郡馬一直閉門不出,依舊在秋府別院…」
「擺駕秋府!」沒等她們講話說完,宇文邕已經轉身朝外走去。
眾人浩浩蕩蕩的又來到秋府,一下鑾駕,又是滿眼的素麻黃,讓人心情沉悶。宇文邕蹙了蹙眉,也不等秋楓等人出來接駕,抬步便往裡邁。
剛進了秋府大門,便見到一身素衣的秋楓率秋府上下都出來接駕。「老臣不知陛下駕臨,請…」
「秋靜玥呢?」也不等秋楓說完,宇文邕直接冷著臉問道。
秋楓心中一抖,老實答道:「犬子受了刺激,在別院閉門不出,不吃不喝…老臣也不知現下是個什麼情況。」
宇文邕冷哼一聲,「帶寡人去那什麼別院!」
一行人來到別院,便見秋靜涼正站在門前,他見皇帝來此禁不住錯愕。都沒等反應過來見禮,宇文邕已經推開眾人沖了過去。「秋靜玥!滾出來!」
秋靜涼見狀連忙跪倒在地,「不知陛下降臨…」
宇文邕已經快步來到門前,他常年征戰,也不是什麼文弱身板,他不是好言相勸的秋家人,又怒火攻心,用盡了全力,抬腳便將竹制的門板踹飛了出去。也不等眾人回神,人已經沖了進去。
可就當怒不可遏的帝王衝進去準備生撕了這個閉門不出之人的時候,卻被屋內的一切驚得生生在門口頓住了腳步,隨後跟進來的秋家眾人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大家本想著屋內的人肯定是一番頹廢景象,或是衣衫不整或是荒唐不堪,可誰都沒想到,自己眼前的,是一番對鏡梳妝的景象。
本就長得極為俊秀的秋靜玥此時畫著精緻的妝容,身穿並不合身的女式喜服,頭上朱釵環繞,竟將一個錚錚男兒刻畫出了幾分與眾不同的媚骨。
麥冬面容憔悴,有些虛浮的起身給皇帝見了禮,便將青黛拿起,想繼續給秋靜玥梳妝。
「眉我自己來畫。」秋靜玥並未回頭去看,只抬手將青黛接過,對著銅鏡自顧自的畫了起來。
宇文邕簡直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這人已經瘋癲了不成?「你…你在作甚?!」
秋靜玥眼波流轉,淡淡的瞥了皇帝一眼,輕聲道:「陛下?請陛下稍坐,微臣…在梳妝。」
宇文邕的眉尾抽動不停,艱難地說道:「寡人看出來了,寡人是問你,為何梳妝?」
秋靜玥放下手中的青黛,淡淡道:「微臣的愛妻想看,想看我鳳冠霞帔,嫁她為妻。」
宇文邕的唇抖了抖,喉頭一陣酸澀。他想起那日與夜皎月說到要讓秋靜玥入贅之時,夜皎月的神情,是那樣的靈動可愛,怎麼會......半晌,他看著秋靜玥的樣子抿了抿唇,沉默著轉身出了房間。
宇文邕站在門口看了看這間院子,看著不遠處雜亂的、從未見過的草藥,聞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葯香,剛剛那份怒火不知為何已經消散。他心中沉鬱,朝秋楓問道:「郡主以前也住在這裡嗎?」
秋楓眼圈通紅,緩緩地點點頭,語氣沙啞沉悶:「回陛下,郡主以前住在靜玥的隔壁,兩個人都住在這間別院。」
宇文邕朝旁邊的房間看了看,那個房間的麻布布置尤其多,應該是在那房間里也拜訪了靈堂,此刻還能聽到隱隱的哭聲。
宇文邕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過去,只問道:「她…真的羽化成仙了?」比起暴斃,現下想來,還不如羽化成仙更讓人能夠接受。從不信鬼神之說的帝王,此刻也不得不這樣安慰自己。
秋楓哽咽了一下,想起那金色的光芒,說道:「是…金光一片,然後…就消失了。」
宇文邕依舊將信將疑,金光一片,難不成是仙女下凡不成?可就算不信,人消失了,又能如何?想起那日在禪山寺,夜皎月像一束光一般出現在自己面前,還真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人間一般。
就在這時,鳳冠霞帔的秋靜玥邁步而出,一身月色與這滿眼的素麻黃色成了詭異的景象。他對著皇帝施了個君臣禮,便自顧自的起身朝邊上的房間走去。
宇文邕忍不住跟了過去,秋府眾人自然緊隨其後。
秋靜玥走到房間中央,看了一眼靈堂上擺放的靈位,那靈位其實已經擺在那裡很久了,從夜皎月來到秋府之後不久就在了。他上前將靈位拿了下來捧在手中,對著屋外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他抱著靈位對著屋外的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他轉了轉身,對著已經哭成淚人的秋楓夫婦又拜了一拜。
隨後,他將靈位擺在自己對面,對著靈位嫣然一笑。「夫妻對拜。」
三拜過後,他拿起對面的靈位,輕聲道:「小月兒,看到了嗎?你想看我鳳冠霞帔,說了多次我都不願,現在我穿給你看,可好看?」
一直跪在靈堂里的墨蘭兒直接哭暈了過去,邊上顫抖的張氏連忙將她攬在懷裡。秋靜涼見狀趕緊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上前跪在墨蘭兒身邊,將她扶到自己懷裡。
秋靜玥抱著靈位起了身,又將靈位擺放回去,便站到了火盆之前。他盯著裡面的火,突然伸手開始寬衣解帶。
眾人錯愕不解,張氏連忙起身幫著秋靜涼將墨蘭兒抬出去避嫌。袁賀青對宇文邕勸解了一番,宇文邕也沒有走的意思,只直愣愣的看著秋靜玥的一舉一動。
秋靜玥解開繁複又不太合身的月色喜服,直接抬手放入了面前的火盆之中。一件件,就連手上的鐲子、頭上的鳳冠朱釵,全都摘下來扔進了火盆,口中還念道:「東西都先燒給你,我將我這個人先留著,我聽你的,好好活著,絕不頹廢荒唐。我信你,你等我。」
秋李氏又一次哭到氣絕暈了過去,秋楓抖著身子已經無力扶住她,老兩口踉蹌著差點跌倒在地,眾人忙手忙腳亂的扶住他們。
宇文邕已經看不下去,艱難開口道:「秋...秋愛卿,事發突然…你……」
秋靜玥只著一身裹衣,將身上最後一個珠花扔進火里之後,緩緩地轉過身,身著中衣微微一笑說道:「陛下放心,微臣無事。」
宇文邕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面前這個看似無事的男人,實則已經千瘡百孔,只是吊著一口氣罷了。面前這個男人,要比自己更愛她。他並沒有資格責備,沒有資格憤怒...什麼資格都沒有......
最終,宇文邕也沒有多說什麼,只一言不發的乘坐鑾駕回了皇宮。
夜皎月消散的第三天,秋府將夜皎月的衣冠送到了秋家祖墳,在那個屬於夜皎月的角落置了個火盆,將她的衣冠直接焚燒,並未掘土開棺。因為秋家人都知道,這墳墓里,夜皎月真正的遺骸就在那裡,從未動過。在眾人眼前曾經歡蹦亂跳的那個,不過一縷幽魂罷了。如今盡數歸於塵土,除了回憶,便再也找不到半點她的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