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犬影者 (前篇)
哥們站在山頂上,山風呼嘯,吹得煞是愜意,俯瞰山下的這座郴州城,拔出插在腰間的名叫「策鬼神」的打刀,用食指頂在刀條根部三分之一處的刀棟上,口中念道:「神魂鬼謀,鬼魄神策,通靈尋跡,指其所蹤!」刀在我的指尖上一陣搖擺,待穩定了后,開始微微轉動,刀尖指向了郴州城的正中央,林立著幾座大房高屋的府邸。
沒差錯的話,那裡應該是整個桂陽郡的太守府了。敢在官家府門裡搞事情的東西,得是個厲害角色。我收起刀下山,先進城打聽下。
在城外的小鋪子里買了張草席,我把刀裹了裹,背在背上。畢竟是進城,帶著武器估計都進不了城門。進城之後,四處打聽奇聞異事,只知如今桂陽太守,名叫李叔同,仁政愛民,百姓十分擁戴。除此之外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傳聞,可參考的信息不多。我就乾脆直接來到太守府門前,背上草席里的刀震了一下,我拍了拍,低聲道:「多大點事兒,興奮個啥?」
我信步上前,掏出幾枚銅錢,向門前的守衛抬手一鞠,陪上一個笑臉開口說道:「這位大哥,這點小禮,還請笑納。」面前這位壯實的守衛斜眼看了我一眼,沒動,開口冷冷道:「何事?」
「煩請,代小民向貴府管家通報一聲,就說,斬妖師拜見。」我沖他微笑道。
「稍等,這就為你通報。」守衛瞟了一眼我手上的銅錢,轉身進去了。而另一個守衛也收回目光,不再理我。我收回銅錢,心想,這裡的太守,怕不是位簡單人物,手底下的人如此紀律嚴明。
不一會兒,一個國字臉,身高馬大,滿臉紅光的老人家迎了出來,看到我,稍稍一愣神,打量了我幾下。不奇怪,我穿著現代的稅務西式制服,窄窄的袖口,一頭短髮,肩頭和腰部略戴甲片,除了臉,任何一樣都不似中原人士打扮。老人抬雙手一鞠,開口說:「老朽便是這裡的管家,姓瞿。請先生進府一敘吧。」我點頭回鞠,隨他入府。兩名守衛又如門口的石獅一般冷峻地巍立在那了。
進入府內,瞿管家引我至偏房小坐,他在一旁置辦了一番,煮起茶來。須臾,瞿管家緩緩開口道:「閣下……是斬妖師?不知到這府上有何貴幹?」我把背著的席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說道:「斬妖師,逐妖風而走,妖異之事司空見慣,瞿管家不必諱言,直說最近府上異事。在下完事便走,不留一痕,不傳一風。」
瞿管家聽了,躊躇著,說:「倒不是什麼難以啟齒之事,只是,略有些異象,主公是知道的,但他並不為奇,所以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道說。」瞿管家盪了盪茶湯,舀起一勺倒在我碗里。
我端起茶碗,吹了吹,喝了一口,是茶用料複雜,卻也湊成股甘淳之味,是味好湯,細品以盡禮后,我說:「無妨,妖者,有益、善、平、謔、邪、惡等若干種,往往因地、因人、因時、因事而起。若無大礙,我不會出手。」
瞿管家聞言,鬆了口氣,只說:「誠然誠然。」依舊弄著茶物,看樣子,似乎是敘道茶,發點財物,就送客的意思。
茶湯用畢,我閉上感受著此處,偌大一太守府邸,風聲可聞,雞咕雀歌,葉樹莎磨,人語謙低,日和風麗,暖透紙窗,一片祥和之景。待睜開眼,我起身對瞿管家說:「閑敘已久,我想去查看下妖氣的情況了。瞿管家不忙的話,還請隨行,府內之事,還望指教一二。」
瞿管家見我一副賓意奪主不容謝拒的樣子,急忙起身說:「要說府內異事,近期惟只一件,老朽便隨行,端看先生高見。」瞿管家打開房門,我們一前一後步出時,同時愣了一愣。只見眼前一條,更確切地稱呼,應該是一位,老狗,用兩條後腿閑恬闊步在庭院里逛著,兩條前腿交叉在背後,挺胸收腹,一副老成在在,退休老幹部的樣子。老狗渾身黑色,就腳爪和眉頭兩點是土黃色,嗯,十分正統的中國本土品種。它披著一件青色雲紋大袍,頭戴一頂水貂便帽。雲紋大袍,耷耷拉拉,拖在地上粘塵染灰;水貂便帽,歪歪斜斜,懸在耳朵一邊有三沒四。而且從毛質的枯雜,皮膚的松垮,眼神頹萎中,可以看出此狗不是一般的老,怎麼也算得上古稀了。察覺我們開門出房,老狗微微扭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我們,突然間,彷彿從它的眼角里暗中向站在瞿管家側後方的我射了一道精光。笑話,我也回敬它,瞪過去一眼。它淡定收下我的目光,如泥牛入海,然後便自顧自地走了。
我手中的席子發出了一陣陣激奮難耐的脈動,是佩刀「策鬼神」感受到妖氣的香甜滋味了。犬者,智近人,宜置戶外以任衛職,若久居室中,近人類人而後自以為人,遂化妖。這條老狗修為也有些年頭,妖靈聚珠,所以妖氣十里能察,如今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一副渾然不怕之姿,不知有什麼仰仗。
瞿管家和我目送畢老狗離去后,我便回到榻上,瞿管家會意,便關上門,落座再煮起茶來。「還請瞿管家說說這條狗的來歷。」我一邊說著,一邊展開席子亮出佩刀置於腿旁。瞿管家看到此景,知我不是江湖瞎浪,混飯騙吃的,便深吸了口氣,講道:「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清晨,主公出門時看到一條小狗倒在門口,隨口吩咐僕人餵養了。小狗後來就特別黏主公,主公看它生性也乖巧,於是給養在裡屋。長大后它就時常跟著主公出城打獵,而且體能特別好,能一直跟在坐騎後面圍捕獵物,主公愛不釋手,就給它取名『烏駿』,常伴身邊。前些年跑不動了,也就只在府里四處溜達。」
「二十年?確實不一般,普通狗活不到這麼長。什麼時候開始站起來走路的?」我問道。
瞿管家望了望窗外,低聲說道:「也就前兩三個月。突然有一天它就站起來走了,把全府上下嚇得不輕。」
「李太守怎麼說?」我問。
「主公依舊待它如故,主公說,我們常以犬馬比喻君子,小烏跟我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學我們走個路,也不值得奇怪。」瞿管家說。
「太守倒是位心大之人啊。」我感嘆道。
瞿管家接著說:「過了幾天烏駿穿著主公的衣服出來了,僕人們驚得跑去告訴主公,主公也不以為意,說小烏常在裡屋走跳,碰巧掛扯到衣服而已。再後來,它都戴著主公的帽子出來,走路的模樣也照著主公學得一模一樣,主公依舊待之如常。不過烏駿除了這些學人走路的樣子外,其他倒沒異常。」
我端起碗一口喝乾茶湯,用袖子一抹,起身將佩刀插進腰帶,對瞿管家說:「多謝瞿管家告知詳情,接下來就是我們『斬妖師』的事了。還請瞿管家帶我先去會會烏駿,摸清來路。等會兒太守回府,還望幫我向太守通報引見一下。」
「先生摸路尚可,切莫動粗,烏駿乃主公愛犬,萬不得傷之。」瞿管家也起身,再三叮囑道。我點頭允諾,只言:「犬化妖,自以為人,若是平常,則襄助主人更甚,若生邪差,恐怕會取人代之,佔屋為主。予粗觀府犬,已是穿戴主人衣冠,登堂入室,后情難料啊。」
瞿管家聞言,瘮出一頭冷汗,不由得帶著我加快了腳步。
我們走進庭院,穿過正房,向若干僕人訊問,說是烏駿進了書房。行至書房門前,門窗皆闔,我問瞿管家:「太守幾時回府?」「一般約是酉時回來。」瞿管家說。「那請管家幫我看住門,只准我出,不許人進。」不待管家應諾,我自顧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背腳關上。
午後溫暖的斜陽透過紙窗,鋪在青石地板上,撒在木色陳舊的大案几上,點在空氣中上下飄騰著的些微灰塵上,引發著人心深處的倦意。案幾後面懶洋洋地端坐著一條老狗,眼皮惺忪,用它的爪子翻著一捆竹簡。察覺到我進來,它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做著手頭的事。
「別個作妖的都藏著掖著,你倒好,光天化日在府里招搖,又隨意揮灑這身青春健壯的妖氣,就不怕引來打獵的?」我左手抵住腰間佩刀的刀鐔,推出一點點刀,淡淡的說道。
烏駿聞言,神色依舊波瀾不驚,頭也沒抬。
嗯,不是新進菜妖,怕是十年前便已成形,一直蟄伏到現在才顯現。不然以「策鬼神」刀身上所積累的妖珠靈氣,那些濃烈的邪殺妖靈,尋常妖物見到都會力未濟而膽先裂。不過妖珠畢竟是妖之命本,聚天憲在內,凝地律在外,其堅無比。只有妖物被妖性所誘,落入自然法則內隨性而為後,妖珠才會重落凡塵,天憲失寵,地律崩裂。到那時斬妖師的刀就能切開妖珠吸其靈氣。
是故縱然「斬妖刀」橫脖,烏駿亦不噓之。我在迅速衝到它面前,拔刀揮擊,停在它的脖子處后,它依舊當我是股空氣,連眼皮都沒抬下。我「梆梆」輕輕敲了幾下它的脖子,把刀收回刀鞘,可以說是很沒有禮貌了。
「你如此急躁地顯化妖形,妖性很快就會把你拉進妖道,一旦作妖為亂,就是我斬你之時。」我收起刀,轉身走出了書房。
烏駿抬眼目送我離去,眼光落在書房的地板上,在日光氤氳間,彷彿看到年輕的主人抱著活脫蹦躂的自己。烏駿蒼老昏黃的瞳人中,一股清泉蕩漾著。
回到偏房,我托瞿管家置副筆簡,將妖事因果一併寫在給李太守的拜簡上。瞿管家問我可有處置辦法,我回答道:「還請容我居守一段時日,妖象隨之,安寧保之。」瞿管家聞言,心裡踏實,抬手行禮道:「先生若解我府困頓,瞿某重謝。」
是夜,瞿管家前來叩門,進門后遞還拜簡,愧然道:「我家主公看了先生的拜簡,主公……主公生性肅直,不信先生所言,還斥責我愚昧。唉……」
「竟是如此,累瞿管家受責了,有愧有愧,既然太守不信,我便離去罷。」我起身道。江湖遊盪中,對此類事件早有預案,主逐客,客貪妖,回頭在附近蹲守蹲守,也是闊以的嘛。
「無妨無妨,我理家務諸事多年,異事有遇,奇聞有聽,也是寧信其有。不過先生還請留步些個,主公吩咐,悉留先生居宿幾日,以盡主誼。」瞿管家把我留住說道。
「太守也真是待民如子,謝過太守了。無妨,此般事情於我都是司空見慣,便勞煩瞿管家留幾口暖食了。」我抬手致謝道,「不過這食也不是白吃,跟我來,給瞿管家吃顆定心的。」
我領著瞿管家來至庭院,請他屏退閑雜人等后,拔出佩刀,高舉而起,迎接月光陰輝,招引家府風水,口傳心意,意達刀先,低吟道:「家道中堅,借府風水,映月後陰,斥邪萬方。」只見我的足下砂石微微一顫,似有一股氣流順腳底竄至刀尖,「漱」的一聲,一齊發出八道藍光射向太守府的八個方位,而後消失。瞿管家看得目瞪口呆,我對他說:「沒什麼,就是宣告一下主權,這戶的妖事我管了,其他的小妖和同行想進來惹事,也得掂量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