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 犬影者 (後篇)
「你要的妖珠,恐怕你拿不到完整的了,只能送你一半。謝謝你這段時間保護我。」風中傳來一句瓷器摩擦般令人毛孔直立的聲音。
原來它都會講人話了。「該是我的我自己會拿,不用送。我是為了自己保護你,不用謝。告訴我你妖珠不破的答案,給你個痛快。」我回答著,持好中段架構,謹慎地向烏駿移動過去。
「別離我太近,再等一會兒。」烏駿睜開微紅的眼睛,仰望天空,瞳人依舊清澈如冰,映著朦朧的血月。
正在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遲疑的瞬間,手中的「策鬼神」突然收斂了劍氣,掩藏起刀身內積累的妖靈,變成一把普通的鋼刀。我心知變故必緊接而來,於是迅速收起刀,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因為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空氣中瀰漫起陰濕和腐爛的味道。見鬼了。
我和烏駿約莫靜止了半刻鐘,山丘頂上不知何時團聚了一大片烏雲。「噼咔!」毫無徵兆的一聲雷響,一根粗大的雷電直直地落在山丘上,雖然離我有點距離,但還是炸得趴在地上的我整個人彈了一下,耳朵頓時失聰,神智昏亂。泥土地上強大的瞬時電流四處傳射,電得我渾身麻痹,無法動彈。
腐爛的味道,配上烤肉的焦味,十分令人厭惡。我趴在地上緩著氣,聽到山丘頂上傳來冰冷幽深的聲音:「桂陽太守……李叔同。」
「在。」瓷器摩擦般的回答聲。
一個低沉陰寒的聲音說道:「根據桂陽郡生死簿記載,桂陽太守李叔同,丙戌年五月十五日戌時死於雷擊。驗明魂身,拘汝下界。」
陰差拘魂?哪來的李叔同魂身?我急忙用還能控制的部分四肢支起身體,抬頭往山丘頂上望去,只見丘頂上一片區域深暗無光。區域內,夜色在此凝縮,風氣在此停滯,萬物在此靜絕。烏駿的肉體已經焦黑,倒在地上,衣冠破碎燃著火星,其上隱隱約約地站著李叔同慘白的身形,嘴角還有些許黑紅的血斑。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站在其左右,帶著李叔同往深暗中移動。
我坐起身來,使點余勁高聲叫了聲:「哎!」
一黑一白的身影停了下來,回頭四顧,看到我,黑色的那道身影便飄了過來,冷目斜視著,冰冷冷地問道:「東楚謐風?你在此地做甚?」
「我特么差點被你們劈死。連個歉意都不表示下?」我囁怒道。
「我等只拘魂,不斷死,落雷不關我們的事。我等業務繁忙,閑敘不恭了。」說完,黑影就準備向後退去。
「哎哎哎,等會兒,你們……如果拘錯了魂咋辦?」我用胳膊招了招,追問道。
「你這話,是在侮辱我等。」說完,黑白雙影帶著李叔同的魂身,消失在了深暗之中。
哼,可真夠自信,待會兒拉到下面,等烏駿這條老狗在泰山府君面前現出妖形,看府君怎麼煎炒烹炸你們。我躺到地上休息,怪味迅速退去,清涼夜風再起,月色明黃黃,暈染著淡去的一片片薄雲。「策鬼神」也恢復了神氣,我讓劍氣注入周身迴轉,疏通麻痹的經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哈哈,哈哈哈……我渾身舒暢后,大字躺在地上苦笑著。
須臾,我爬起身來,走向烏駿的屍體。我淡淡地看著它焦黑的身體,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冒著絲絲青煙,腦袋埋在土裡,連死的姿勢都儘力迴避狗的形狀么,我本對此時空的人事不作關心,然而鼻頭,還是微微有些發酸。為你致上我最高的敬意,我仔細審視了屍體一番,推出刀,手起刀落,劃開烏駿屍體的第十二根脊椎,裡面現出一枚散發著淡淡乳白色幽光的小珠子。果然只剩下半口妖靈,我把佩刀「策鬼神」湊近妖珠,它嗅了嗅珠子,厭惡地彈開了。
「嘿!什麼鬼?你還嫌棄?」我舉起「策鬼神」納悶道。想想也是,一路上,它跟我斬的都是邪魔惡妖,越惡越能增長刀身的殺意。吸收這麼一顆聖母一樣的妖靈,往後還怎麼打打殺殺?「當初是誰看到它流口水的?自己流的口水,跪著也要吃下去。吃!就當吃補品了。」我硬把「策鬼神」插進了妖珠。失去妖身的妖珠,也就散去了天憲地律,只剩下修鍊的妖靈和薄薄的一層殼。「叮!」的一聲,刀插在妖珠上,刺破了一個小洞,從洞中飄出一股乳白色的氣,匯入刀身,手中的刀忽然劇烈抖動,「砰!」的一聲竄上了半空中,「唰唰唰」來回快速飛卷,最後直直射落在地,深深地插進土裡。
嗯,看來是真的很討厭。我撿起透明的妖珠殼,走過去拔起刀來,擦了擦乾淨,收進刀鞘,說:「走吧,把這個珠送去給李叔同,讓他做個明白人。」
回到太守府,府里燈火通明,僕人們都持崗候命著,守衛見我回來,忙去通報瞿管家。瞿管家聞我回府,急趨而出,沖我問道:「先生,如何了?」
「沒事了。李太守無恙否?請代我通報一聲,有些事,我需當面告知。」我說。
瞿管家聞言,面露喜色,忙引我進府,說道:「太守已無恙,郎中說受了點皮外傷,只是腦袋撞到地上,才蘇醒過來,現在正卧榻休息。」然後又憤憤地說:「主公對烏駿也算寵愛有加,畜生到底是畜生,竟然恩將仇報!」我擺了擺手,淡淡地說:「瞿管家錯怪烏駿了,待會兒到李太守面前聽我道來,你便知曉了。」
李叔同此時正躺在榻上,頸上纏著繃帶,見到我來,命丫鬟扶他起身,說道:「適才,多謝東楚先生相救了。前日間有所怠慢,還請多多包涵。」
「太守,救你的不是我,正是烏駿。我當真也就是個白吃白喝白住了。」說著,我從懷中掏出那顆透明的小珠子,交給瞿管家,讓他遞給太守。
「這是烏駿的妖珠。裡面的妖靈一半去了地府,一半作為酬勞,我拿走了。」我說。
眾人聞言,各露愕色。李叔同拿著這顆透明的小珠子,端詳了半天,問道:「去了地府?為什麼去地府?」
我答道:「關乎天機的部分我不能說,我能告訴你的是,烏駿這段時間一直在做的,也確實是「犬妖代主」的事。只不過,它是代主去死。」
代主去死?簡直聞所未聞,若不是事發在眼前,任誰都難以置信。我接著說:「烏駿成妖的時候,大概擅自用自己妖珠內的天憲去窺了天機,得知太守的死期,然後決定擋一次你的死劫。從模仿你的行為舉止,到取血化魂。」
李叔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擋我的死劫?取血化魂……所以,剛才烏駿它撲向我的脖子時,我卻沒有生出一絲懼意。」瞿管家聽說至此,目瞪口呆,及憶起過往種種,烏駿在院子里和眾人嬉戲打鬧的那些日子,而今竟為主公以身報恩,不禁老淚縱橫。
「也許是烏駿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痛,才會這樣做。有時候,失去比自己還重要的人,比讓自己死,還要難受。」我問詢地看向李叔同,這個也只有他能解答了。
「啊……是吧……是青玉吧,當初青玉病故的時候……青玉……最疼小烏了。後來,小烏在青玉的墳頭待了一個多月。」李叔同握著妖珠殼回憶道。遇此新悲,加上舊痛,李叔同一時在榻上空望著,默泣失神。
還能得知事件的因果,我已十分滿意,便不再多言,起身告退,留給他們一個傷神的空間。待我步至庭院,瞿管家從裡屋追了出來,抹了抹臉喊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來到我身前,又再行禮,說:「主公十分感謝先生的幫助,特讓我拿十金酬謝先生。還有老朽的一點謝意。」
「不敢當不敢當,真是受之有愧。」我接過錢袋,慚愧地說,「就煩請瞿管家替我謝過太守了,也多謝瞿管家這幾日的照顧。」
瞿管家接著說:「主公還交代了兩件事,一是請先生勿將此事傳播,恐徒徒驚擾百姓;二是請先生帶我等去小烏屍首處,主公要好好將它安葬在青玉夫人墳旁。」
我答應道:「這自不必說,此地妖事平靖,我將繼續遊歷天下,你們人俗的雜事,我不參合。烏駿的屍首在城東南外二里的土丘上。叫人選副木箱,跟我來吧。」隨後,我便帶著瞿管家一干人等連夜往土丘去,半路上瞿管家偷偷地低聲問我道:「先生,還有一事,是老朽自己問的,還請先生不吝告知,這個犬代主命之後,我家主公能延命幾年呢?」
聽到此言,我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瞿管家,轉而目視前方,自顧自言道:「凡人妄參天機,是要折壽的。烏駿草草一妖,竟敢欺瞞地府,府君或怒或恕,我是不知。欲知烏駿換得李太守幾多光陰,除非親自去問。」瞿管家聽了,心生敬畏,不再多言。
再說泰山府君發現拘錯了魂,又是驚奇,又是震怒,果然拿黑白無常過了一頓中式烹飪,事後也無可奈何,簽認了李叔同的死劫。不過,府君倒是欣賞烏駿的忠心救主,便將它妖靈修化的時間,減去它原本的壽命,結合李叔同自己恩澤一方的福報,給了李叔同續了十年的光陰。
我本來也沒興趣知道這些後續,是幾天後外焦里嫩的黑白無常過來請我下去,說是府君收了烏駿做護衛犬,向我討回它的另一半妖靈。府君還是局氣的,沒白要,送了我一頭西域大妖的妖靈,「策鬼神」開心到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