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冥府行

翱翔於天際，乃是人類第一眼看到鳥類時便神往之事，怎料，這不滿足於穿行樹梢，而勤於遠足遷徙的靈長類一支，想要乘空氣之便脫離引力的束縛，竟足足花了三百二十萬年。那是多麼突然的一個突然間，在人類史上區區一個零頭的百年時間裡，人類就會飛了。也真應了那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的口號，不僅飛向天空，還能飛到月亮之上。這是極為漫長的從生物層面到社會層面到科學層面緩慢的量變，所最終形成的質變。而翠岩生和于吉所處的時代，還是社會層面打開后的爬升階段。這個時期的人類早已經完成基本智力的進化，所需要的便是通過「社會」這個工具如何將個人的智力整合成強大的社會智力。如此凝結而出的結晶，便能滋養科學，隨著結晶越來越多，科學的進步將會帶著人類智力對物質獲得更強大的支配。而不能讓「科學」順產的民族，便會反覆受制於物質，陷入馬爾薩斯人口陷阱，不停地在提升社會水平，撐破自然支持能力，文明倒退的循環中徘徊。

我所處的二十一世紀，不正是科學層面的爬升階段嗎？只是人類處理社會層面花費了兩千多年，總算是到達了一個階段性的時期，在這個時期里雖然也有些許混亂，但所構築的物質基礎足夠支撐科學了。而人類在科學層面的攀爬速度，從約兩百年多前的工業革命開始奮發，便一直在瘋狂地加速，這油門，竟還沒有觸到地板的跡象。而應科學層面而發展的技術領域，則是以十年、五年為單位地升級。就以手機來說，2010年時世界上的手機基本分為蘋果智能機和非蘋果功能機，手持智能的任務主要還是交給PDA（掌上電腦）。到了2018年，蘋果雖然還是獨立的一派，但與其他陣營的智能機之間的差距已經不太夠讓其他手機叫爸爸了，兩者在使用功能上已經不存在本質性的差別。至於人口陷阱，在科學——轉基因、育種等生物技術和社會——全球貿易的雙重層面輔助下，自然支持力已暫時遠遠超過人口壓力。而在這個宇宙被稱為「星君」的我，在自己的宇宙里也不過是被科學與技術所裹挾著向前飛滾的渺小弱智人群中的一員。

科學層面的後面是什麼層面？科學層面的階段性時代或者社會層面的頂點，乃至科學層面的頂點，是怎樣一片光景？是如古典社會那樣受制於馬爾薩斯陷阱，出現新的拋物線？還是從此踏上無限的高峰，讓自然支持的範圍踏出行星？人類三百萬年的積累，還遠遠不夠參透激流中的未來。

如果來不及踏出行星，那麼人類進化的規律會否也不能逃脫地球生物進化的規律——花數十億年單細胞進化到多細胞，突然一朝就給你來個物種大爆發，之後地球生物的霸主便成了一個流水席，目前唯一可以參照的昔日高等霸主便是恐龍了，足足三個紀的中生代，三疊紀、侏羅紀、白堊紀，地球上布滿恐龍。到底有多滿，除非我再找個中生代的宇宙去瞧瞧，否則真是難以想象——而恐龍的發展軌跡是……戛然而終。

如果可以，等找回女兒、幫寶健君搞定三眼族的事、稅務局的工作退休、補償夫人的關懷夠了、再搞個二胎，等他們都長大成家立業、抱會兒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么嘀到七八歲不可愛了，屆時「大賢者之刻印」還能啟動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抽點時間去找找未來的宇宙，去看一看未來人類的世界，以及人類時代之後的地球和上面的主宰物種。誰能有那天大的福分，能一直看著日出日落，物種進化繁衍，陪地球到壽命的終點——要麼毀於行星碰撞，要麼在十五億年後被太陽烤乾。

活他十五億年，想想都覺得很心動~

一路上我就這樣一副雙手交叉在胸前，穩坐狐背，兩眼空靈地望向遠方，面色堅毅凝重如鐵的樣子。期間于吉偶爾回過幾次頭想找我嘮嗑，看到這幅情景，搞不明白我這是在做什麼法，便找白狐子閑談去了。待我回過神來，我才發現一個現象，隨著白狐子帶著我們飛向落日，那輪血色落日反而開始上升。我拍了下於吉的肩膀，指著落日問道：「先生，那個像太陽的東西，是什麼？」

「那個啊，世人謂之鬼門關也。」于吉答道。

「哦？你們還真有鬼門關這種地方啊……竟然長這樣，我剛還納悶這冥府怎麼還會有太陽紅彤彤的。」我問，「那不得，配條黃泉路的嗎？」

于吉答：「當下所騁之處便是。」

當下……我四處望了望，您管這片荒漠叫「黃泉路」？那您這條路也未免太寬了，這麼大一片戈壁灘似的玩意兒，叫「黃泉國」也不為過。可也確實，隨著我們越來越接近落日，地面上漸漸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黑白鬼差押著亡者鬼魂出沒。不管是在哪個位置踏入黃泉，所有鬼魂都朝著落日這一個目的地趨步前行。與我們同在空中的，倒是一些其他種類的妖物，以狐狸居多，偶爾還有幾名官員裝扮的鬼怪，懷著不同的目的或是差事，目不斜視地急速飛行，互不干涉。

待我們臨近落日底下時，白狐子降低了速度，我抬頭望去，發現它不是一般的大，血紅色的一個大火球，處在一個令我們遙不可及的高度上，如煙如霧，如在鏡中影，如海市蜃樓，冷清清、孤零零，高懸於穹頂，光耀整個黃泉，為遊魂散鬼指路。落日之下的地面乍看景色如常，但是紛至沓來，里三層外三層的鬼差和鬼魂，依次有序地走進這塊區域后，便消失了。

我不解地問道：「先生，為何他們都消失了？」

于吉道：「進入鬼門關，便是前往冥府矣。因冥府與陽間，乃兩大世界，二者殊途，不宜隨意互通，故生此黃泉道隔離二者。人死後，其魂先歷黃泉道，而後過鬼門關進入冥府。亡魂於冥府中審斷其生前之惡業與善報，承其賞罰。」

哎？這說法怎麼跟世間傳說的一樣？我聽了心裡奇道，難道誰這麼能耐把冥府的事情透露到人界去過？翠岩生也好奇地問道：「若是有德之人，冥府會有啥子獎賞？」

于吉道：「按《泰山府律》第一條第三款載，善高於惡者，可繼承一半生前所積之善，由還陽道投回陽間。」

「嗯？先生你不是唬我吧，人死後還真的會被審判？」我疑惑地問道。自古以來人類就有各種各樣的文化賦予死與生之間的循環，以及左右這個循環的代價。比如在古埃及，死神阿努比斯會搞個心臟秤量儀式，死者生前作惡越多，心臟便越重，若重於「真理之羽」，便無法升天了。佛教、基督教也都有類似懲惡揚善的說法，可這些難道不只是一個宗教在濟世過程中以死為脅，誡人向善的說辭嗎？

于吉道：「宇宙洪荒，冥冥其律，冥府亦只是循此天地人之環罷。」

……まあ……于吉先生玄道仙學太過專業，我還是略懂非懂地給他點個頭吧，不再作深究。只是望著底下熙熙攘攘撲入鬼門關的鬼魂鬼差，倒是發現個問題，我不禁問道：「先生，為何此處只見鬼進，不見鬼出？」

「鬼門關，入有門，出無路。」于吉道。

「なに？只進不出？先生，我們就送翠岩生這瓜娃子到這吧。再見拜拜不送，白狐子我們走。駕！」（白狐子：？？？）我看著底下的各路鬼魂鬼差們如旅鼠投海一般撲入那無形之地，進而消失不見，心裡不舒服地提出「我要回家」的主張。

身後的翠岩生接話道：「東楚君所言不差，於神仙，岩生感謝你們將我帶來冥府，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吧。」

于吉道：「匪我等好心助你達成心愿，而是一年之中只有在七月十五鬼門關方可逆向而行，除此之外，黃泉之路不回頭也。」

你！你們！……真傑寶坑啊。

此時緩緩降落的白狐子冷冷道：「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叫，來都來了么？」

來都來了個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