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老城派出所

第七十一章 老城派出所

莫德里老城區有許多個街道,繁華的時候,每個街區都設有片所。

流動的人口實在太多,單憑那一個個單薄的派出所,還管不過年。這也是上輩莫德里市人記憶里的珍貴回憶,然而時間如一條瘋狂流逝的河水,那裡失掉了的,也只能放在相片框里褪色。

「……那個時候,大把外地來的人,帶著各種各樣的特產,在地上鋪一塊帆布,直接坐在地上,把要賣的東西放在帆布上。放眼望去,琳琅滿目的商品叫人看花了眼,你那個時候最喜歡玩騎牛的遊戲,騎在你爸的背上,看到賣糖人的就走不動路,非要掏錢買上一個給你解饞你才肯走……」

「行了,行了,奶奶,我出門了,不用做我的飯……」嬌俏的小姑娘頭上染了幾縷斑斕的綹發,仔細看她的小臉,可以看到像裝修工人粉刷牆面那樣精心修飾過的痕迹。自顧自說著的老嫗,耳朵沒有從前好使,眼睛也是,她半瞌著眼皮,沒有戴那副老花鏡,竟然連自己孫女開門跑出去都沒有把她驚動。

客廳卧室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走出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制服,手裡拿著一頂黑色的警帽,肩上的警銜標誌是一道麥加兩枚四角星花。他的長相非常容易使人聯想到上世紀電影里,那種剛正不阿的正面形象,圓寸頭像西北荒蕪的草地,一絲絲的銀髮雜然其中,像湖中的波光粼粼;國字臉,給人方正感,高挺的鼻樑,嘴巴緊緊地抿在一處,兩隻眼睛彷彿能暴射精芒,刺得人膽寒而亡。

他把警帽放在頭頂安放妥當,掃視了一眼這個不大,但處處顯得溫馨的房子。

房子供了有十年,還是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就付下了首付。屋裡住著他的母親,還有他的一個女兒。

屋子沒有女主人,他是個五十歲的老光棍,女兒是他在福利院抱養的。他有過幾段不錯的戀愛經歷,有些還險些走到了一塊。但是,他始終沒能下定決心,把對方迎進自己的家門,不知不覺就打光棍了這麼些年。

他叫黃公道,一個快到退休年齡的老警察。女兒隨他姓,叫黃小可。

最近他比較頭疼,女兒好像到了叛逆期,越來越不聽他的管教。但他一個大男人,跟女兒又沒有共同話題,反倒女兒跟自己的母親呆的時間多。他也只有在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會過去露一把臉。

「媽,小可呢?」

黃公道皺眉,他沒有在家裡看到女兒。

這個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

老太太的話音戛然而止,她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老花鏡,套在鼻樑上。她吃力地環顧屋內,這才發覺自己的孫女,早就消失不見,而大門沒有掩好,種種都向她說明,孫女不在家裡。

「哦,可能出去玩了吧。」

老太太不在意地說道,她對兒子不結婚頗多怨言,雖然有黃小可這個孫女。可心裡始終存在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哪個當媽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娶個老婆,給自己生個白胖孫子?

但千說萬說這個兒子就跟頭死牛似的,油鹽不進,媒婆都不肯踏進他們家的門了。人家說,沒見過你兒子那樣的,談的好好的突然鬧分手。

她也沒搞懂自己兒子的想法,聽孫女講過,男的和男的也能談戀愛。她一度懷疑自己兒子喜歡的是男人,然而她也沒發現自己兒子有沒有異常的舉動,或對同性有分外的注意。

她終於明白兒子喜歡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壓根就沒想過戀愛。因此,她把心思全副放在便宜孫女黃小可身上,將她視若親孫女,凡事親力親為。

在不知不覺間,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對黃小可的態度,成了一種溺水式的寵愛。

「媽,黃小可是不是又跑出去瘋了?」黃公道想到了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與女兒同行的那幾個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小青年,又聯想到女兒頭上的那幾縷斑斕。在他看來,頭髮染成這副鬼樣,成何體統?!

見黃公道怒氣沖沖的模樣,老太太連忙說道:「女孩子這年年紀玩心重很正常,她回來我一定好好說她。」接著,轉移話題道:「快一點半了,你快去局裡吧。」

分針指向數字六,如他母親所言,他兩點要到警局出勤,只能哼了一聲,沖著沒人的空氣,顯擺自己父親的尊嚴。

老太太見怪不怪,母子兩人的情份,早就有些生疏,相反,她跟自己的便宜孫女,反倒是越走越近。

只是年紀大了,講話嘮嘮叨叨的,年輕人不愛聽,經常講不到一半就走了。

街上車水馬龍,這是新城區的邊緣地帶。即使是普通的周一,也能罕見更深處的熱鬧。

黃公道以前在這裡買房,主要是圖這個地方便宜。隨著新城區的開發,他這個地方也水漲船高,變成了一個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好些房地產開發商趁他不在家,想忽悠他母親把房子賣出去,可有黃小可這個鬼丫頭在,還不至於上當受騙。

他也不知道這個丫頭的性格跟了誰,他小時候可沒有這丫頭那樣滑頭。

莫德里老城派出所。

稀稀疏疏地站兩個人,制服也不太整潔,相同點是都上了年紀,相互給對方點煙,在警局門口吞雲吐霧。此時,只有一個耳背的老大爺,拎著個烏漆抹黑的蛇袋在辦事窗口前。

前廳警員臉上有點不耐煩,她把事情講了一遍又遍,但這老大爺聽力衰弱得厲害,一個勁地在問她剛剛講了些什麼。

黃公道把車在路邊停好,他停車的位置劃了專門的停車線。一般舊城區的人,停車都格外隨意,怎麼方便怎麼停,像他這樣恪守交通法的人,倒成了異類。兩個抽煙的老油子,遠遠看到了如一根竹般挺直脊樑的黃公道。

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他們還想混這七八年,好回家領退休工資享福,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上司,被人炒了魷魚。

先看到的那個人,用手肘頂了頂一臉陶醉吸煙的旁邊人。兩人以最快的速度把燃著的香煙丟到地下,用腳踩滅,其中一個丟之前還依依不捨地狠狠吸了一口。直到黃公道離他們大約三百米時,他們挺直腰桿,站得不倫不類,像沒發生事一樣,對著黃公道敬禮。

倆人微微昂著頭,大聲地順道:「局長好!」

黃公道一眼便知兩人借故開小差,跑到派出所門口抽煙,地上燃落的煙蒂就是倆人偷懶的證據。不過,他心知肚明卻不點破,只是點了下頭,就悶頭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分配到舊城區片所的差不多都是等退休的人,他不再是多年前那個血氣方剛,做事不顧後果的愣頭青。沒必要為難兩個沒幾年就退休回家的人,他如果那樣做人會招兩人的忿恨。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他希望自己能像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那樣上蹦上跳一整天,依然精神奕奕。然而,他的肉體與心靈都老得散發出沼澤一般的臭味。

他不怕得罪那倆個人,就是把兩人直接開了,也不會有人來找他問責。可是,人的情緒是一種分外神奇的東西,它能賜予你一切,也能回收你的一切。

十二年前,他把自己的一些東西,永遠地留在了過去。斗轉星移,他心中的悔恨不見減少,如果時光能夠重回,他寧願不要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可惜沒有如果……但願……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黃公道收拾自己的思緒。

「進來。」

一個堅毅的年輕人,剛從警校畢業一年。按理說,不應該分配到,他們這所「養老院」,但偏偏事情就是發生了。黃公道猜想,這個年輕人,興許是得罪了什麼人,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局長好。」年輕人敬了個禮,然後有些迫不及待,眼裡的潛藏的熱血一眼就能看到底。

黃公道在心裡搖了搖頭,完全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小吳,來,坐。」他不關鍵詢問,對方一定會先開口

吳道把警帽脫下,坐在黃公道對面:「局長,有人報案!」

黃公道給吳道倒了杯茶,對他說:「把氣喘順了,慢慢說……」

「局長,十萬火急!」吳道把茶水放到一旁,急忙道:「出命案了,就在咱們管轄的片區!」

吳道的眸子里閃爍著躍躍欲試,黃公道卻十分老練地站起身來,壓了壓這個年輕人的肩膀道:「聯繫刑楨大隊沒有?」

「這是在我們片區發生的命案,我們不應該派人過去保護現場?」吳道百思不得其解,他心裡單純地想,這件案子至少要經過他們前期的調查,再上報給市刑楨隊。

「流程是這樣的。」黃公道沒有直接反駁吳道的話,他拉開辦公室的百葉窗帘,陽光刺得他雙眼微咪:「不過,我們局暫時沒有能力辦案,只能先通知市刑楨隊。」

吳道還想爭辯什麼,但黃公道自始至終沒有轉過身看他,他只能默默放下一份牛皮紙文件袋。如黃公道所說,打電話聯繫市刑楨隊處理案件,他緊握的拳頭透出他的不甘。

黃公道聽到辦公室的門關上,轉身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端詳了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起了那個文件袋。

不為別的,只為他在牛皮紙文件袋翹起的封口處,看到那個邪惡的錢幣圖案——一隻手緊握著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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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靈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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