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狗妖
兩個載滿物資的背包扔在車廂,昏迷不醒的韋枷也扔上出去。
白胖子與彪爺把睡熟了的馬踢醒,這匹馬被韁繩扯疼的時候,還不滿地噴出了許多白息,就像夜裡的炊煙。
調轉車頭之後,彪爺與白胖子分別坐在車廂靠前,左右各一端。白胖子手裡握著韁繩,他走南闖北的去過不少地方,曾去過天樞國境內的大草原跟那些直爽的牧民學過騎馬,所以駕車的技術比彪爺要高。
彪爺默默地抽出了那把喜愛的工兵鏟,持在胸前戒備,夜色之中只有車輪與馬蹄碾過路面的聲響。
「趙鵬」會這麼輕易地放他們走嗎?自然是不會,在馬車前行的道路,「趙鵬」在枝丫粗壯的一處樹梢半掩半露,那輛徐徐駛來的一個幾乎與夜色融入的藍色小方形,與他的距離一點一點地在靠近。
竹樓里,織布機的咯吱聲不再復現,古香荷睜著死不冥目的老眼,虛無的眼神看著竹樓的屋頂。蒼蠅沒有辦法與威懾力更強的一種不屬於貘佑星的生物搶食,一個個內臟整體完整,沒有缺損,在屋頂懸挂著,就像人類自古以使用的肉類儲存方式——臘。
仔細看古香荷的屍體,就像一個腫漲的人偶,用手去捏則感受不到一處是實的。她的身體已經成了一具空殼,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動手的人手法非常巧妙,只有肛門這一塊,有一道小小的撕裂傷口,全身的皮膚沒有其他損壞。
古老的獵皮,錄取動物皮毛,也會採用這樣的方式,在動物屍體的肛門劃一刀,就能輕易剝開動物的皮毛,留下一具完美的屍體。然而,獵人一般不會刻意去剝獵物四腳的皮毛,一般會直接切斷,這廳里古香荷的屍體,卻是連腳趾的皮膚,也沒有缺損,這是一種堪稱藝術的剝皮技藝。
「趙鵬」的房間空無一人,一個血淋淋的仿若蟲子一樣的離奇生物,在那裡凄慘地爬動。每挪到一個地方,就會留下不少紅色的汁液,不禁令人聯想到蝸年的移動方式。如果正常人看到這種畫面,會連續半個月做噩夢,這紅色的物體很像某種軟體動物。
可仔細看去,那紅色的物體,骨骼與輪廓分別專屬於靈長類,那喑啞難辨的凄凌慘叫,耐下性子去聽。就可以分辨出,哦,那是人的慘叫聲。
她像是那破繭振翅的蝴蝶,奮力地掙開死亡的束縛,向著代表生的天空。
「救命!救命!「
摘除了那身褶皺的皮,若是找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同樣剝皮扔一塊,那些沉迷色慾的男子,可還會有著別的興趣?
古香荷一直以為自己的偽裝成功騙住了那頭惡鬼,然而,到頭來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笑話。它其實知道自己一直在演戲,而自己這些年來的裝瞎苟活,純粹是它施捨給自己的賞賜——作為自己取悅了它的報酬。
今夜她幫助了那兩個外鄉人逃跑,自知難逃一死,但「趙鵬」不在自己的房間。在吃過晚飯之後,它應該就跑了出去,她看到它的房間窗戶是打開的。之前,她沒有去房間驗證,因為那個布團還沒交到那些外鄉人的手裡。
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她就知道它預料到了一切,所有的計謀全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進行。她的心猛然一驚,打算出門告知那三個外鄉人,在她看來,他們也許即將遭遇不測,
可厄運先找上的卻是她,她聽到了一種急促像是哭泣的低啞叫聲,就像一群人披麻戴孝的人在夜風中啼哭。
這座竹樓自惡鬼到來之後,就很少出現其他動物的叫聲,彷彿自動形成了一處禁地,其他生靈無法靠近。竹樓底下養了一群牲畜,平時都是她來餵養,「趙鵬」不管這些事,似乎默許了她的行為。
吱呀、吱呀的聲響,掩蓋了織布機的咯吱聲。
古香荷吹熄了蠟燭,她躲進了「趙鵬」的房間,這個地方有惡鬼的氣息,即使有豺狼虎豹闖入,也會畏懼這種氣息,不敢闖入。她想著等外面徘徊的野獸走了之後,再出去找那幾個外鄉人。
萬一他們還活著,她就告訴他們惡鬼已經知道他們要逃跑,就說自己是去給他們通風報信的。然後再與他們一同去建安城報官,皇上如果知道建安城附近有邪祟出沒,一定會派兵剿滅那頭惡鬼。
那惡鬼就是擁有三頭六臂,銅頭鐵嘴,也得死於亂刀亂箭之中,被跺成一灘肉醬。
呼哧,呼哧……
那些不速之客已經快要走到竹樓門口,它們沒有掩飾自己行蹤的打算,粗重的呼吸聲像是燒火的風箱被人拉動。
一隻,兩隻,三隻……
古香荷總共算得五個不同的呼吸聲,也就是同樣的傢伙有五個。她演技再好也只是個普通的老嫗,就算拿手裡執著防身的柴刀也不可能拼得過五頭窮凶極惡的猛獸。
但她一點也不擔心,類似的情況她從前也遇見過幾次,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平安無事。
大廳的門被粗魯地推開,躲在死去兒子房間的古香荷,聽到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豺狼野狗的腳步聲沒有那樣重,可能是再大一些的猛獸,老虎或者野熊之類的大傢伙。
但也沒有大問題,它們害怕惡鬼的氣息,聞到那股味道,它們沒過多久就會落荒而逃。
那些腳步聲帶有目的性,咚咚咚地踩得地板搖搖欲墜,它們的腳步越發接近。它們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她彷彿聞到了那股腥臭味,像是一塊藏進枯樹的腐爛的肉,上面長滿了青色的霉斑。
古香荷終於發現了事情不對勁,它們肯定不是野獸。近十年來,她從見過山裡的野獸畏懼那股子氣息,它們究竟是些什麼?!
黑暗將她的恐懼無限放大,這些年來她熟悉了黑夜的寧靜與死寂,夜裡視物的能力也在不知不覺地加強。她躲在「趙鵬」的床底下,旁邊還有著不少「鄰居」。大大小小的瓦罐有二十三個,她早就已經熟記於心。那惡鬼有事出去時,她會到兒子生前的房間,窺探那對惡鬼的住所秘密。
她相信惡鬼也有自己弱點,可惜只找到了各個散發著臭味的罐子,裡面儲存著人的不同部位。使用的手法如同腌制酸菜,只不過那一棵棵白菜,換成了惡鬼喜愛的人肉。
月光在牆上倒映出一個個影子,佝僂的身形,身體微微前傾,嘴巴與鼻子好似發生了某種畸變,看上去就像是犬科動物的頭部前凸。身體前部微抬起的上肢細長得像是馬或者驢的蹄子,手的部分像人,卻有一根根細長如刀子的黑影。
像是某種大型食肉動物捕食的爪子,它們的呼吸聲非常急促,那種哭斷氣似的聲音令人生煩。
那似乎是他們的語言,或者是交流方式。古香荷看到牆上的五個黑影,停了好一會兒,他們好像在疑惑,用那種急促而像哭泣的方式在進行交談。
古香荷活到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古怪的生物,彷彿是上天給他們開的玩笑。那些城裡的道士,如果見著了,也得大喊一聲妖怪。
看來這世間不止有惡鬼,還有妖怪的存在。她怨自己的腦袋不夠靈光,既然她都遇見了惡鬼,那麼傳說中的妖魔存在也並不稀奇。她看這像奇模怪樣的東西,應該是修鍊成精的狗妖。
那個惡鬼應該比不上這些狗妖,他們根本不害怕那頭惡鬼的氣息,直到現在還站在房間里沒有出去。
古香荷感到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然後又立刻被她自己掐滅。
她知道了世間有著比那惡鬼還厲害的妖魔鬼怪又有什麼用?這些妖魔鬼怪不會聽她的使喚,而她本人好像被這些狗妖盯上了,馬上性命難保,就是這些狗妖再厲害,她也見不到那頭惡鬼被踢回地獄的那一天。
現在要怎麼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古香荷是用趴的姿勢把自己藏在床底,手肘在胸前支撐。她的年紀大了,體力下降,堅持不住想活動了手腳,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瓦罐。
房間里突然傳出一陣沉悶的咚聲,這個聲音像是扔進油鍋里的水,那牆上的五個黑影瞬間炸了。
古香荷聽見那五個狗妖,發出滲人的叫聲,那急促的哭聲勝似女鬼的哀嚎,叫人遍體生寒,根根寒毛倒豎。
五個細長的頭顱在不停地轉動,古香荷五體投地趴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她害怕自己的呼吸聲被那些狗妖聽見。側著腦袋看到月光倒映出的五個人形影子,耳邊又傳來了那種如怨如泣的交談聲,她能看到五個影子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變得非常不耐煩。
又等了一會,那些狗妖也許聞到了她的氣味,但一時半會找到她。她多麼希望一會兒這些狗妖放棄找她,然後自行離開,可它們好似鐵了心要找到自己。
從腳步的頻率,古香荷能感到它們的心情在不斷變壞,可他們還是沒有離開,它們篤定自己躲在房間裡面。
看來不找到自己,他們是不會甘心離去。哪怕是那頭惡鬼,也不一定是這些狗妖的對手,假設惡鬼回來看到自己躲在床底下,她裝瞎的事馬上就會被戳破,下場必然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