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師生

書殿之內，齊楚涵雙手捧著一個大紅蘋果，正啃得不亦樂乎。

木魚老人滿臉無奈，「適逢天下大亂，即便不想著功業千秋，也總要好好活著吧？」

齊楚涵大口咽下果肉，堅決道：「扶龍偉業，我做不來的。您也清楚，我只有理論，沒有實踐能力呀。這又不是小鍋煎炒，火候不佳，大不了重來就好。一想到萬民泱泱，可能隨著我一個建議，半點想法就顛覆人生，甚至喪命黃泉，這壓力，太大了！」

「你不是說那個馬先生有句名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若上位者無才無德，確實是會禍國殃民，可這兩位皇子都不是愚蠢憊懶之輩，你若傾心輔佐，是能夠成事的。」

齊楚涵道：「老師，您是偏向三皇子吧。可大皇子我也惹不起呀！」

「唉——」木魚老人長嘆道：「你是不是覺得當下並不應該開戰。」

三國之中，熙涼最強，是天下公認的事實。

也正是因此，左晉后楚之間的關係成分，盟友大過對立。

平常小打小鬧的時候都還好，一旦開啟統一大戰，傻子都知道左晉后楚會聯袂互助。

若熙涼雙邊作戰，且不說獲勝難度，即便獲勝了，最後也是一個滿目瘡痍的天下，生靈塗炭，流血漂櫓，是可預見的悲慘地獄，而非評書戲劇里幾滴眼淚就能洗刷乾淨的。

齊楚涵自認不是如來，沒有可頌揚的慈悲，可讓她捲入天下大戰，一想到屍橫遍野，骨山血海，她就忍不住想要變成一塊石頭，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關她的事。

統一大戰是當今皇上的意志，齊楚涵怎麼敢說三道四?

甚至於皇上如此緊急地要木魚老師擬定大略，是等不及了？

齊楚涵望著木魚老師，雖然發須皆白，最近心神過耗，精神有些不佳，但身子骨應該還是可以的。

想到當今皇上青藍詭異的臉色，齊楚涵不禁有些心酸：兩位老人乃師生，君臣，知己，可最後還是君臣最重，他等不及了，您便得死。

沒有道理，又是最大的道理。

齊楚涵輕輕咬了一口蘋果，問道：「老師，除了平定天下，您還有別的願望嗎？」

木魚老人聞言，瞬間紅眼。他也曾年少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他也曾登頂金鑾殿，揮墨畫天下；他還曾天真爛漫，說以後縱馬天涯，白髮偕老，只可惜，那個名字，他已經整整五十年未曾舌碰唇觸了，不敢呀！

這天下億萬，都可入鍋烹熬，唯獨那人，他連想都不敢想。

木魚老人全身哆嗦，不得不扶住書案，齊楚涵剛要道歉，他已猝然轉身，返老還童般幾步走到台階處。

他跌跌撞撞，只能攀爬向上，可中途又突然停住，將蒼白頭顱整個抱住，嗚嗚大哭起來。

謀天劃地，何止鐵腸鋼心，甚至狼心狗肺?竟然被突然顯現出來的一人輕輕點在心窩某處，五十年城牆瞬間崩塌，就連煙塵都沒有絲毫。

那個人吶，個子不高，偏又乾瘦，當不起玲瓏可愛，可就是有本事藏著，有本事忍著，讓他無可奈何，讓他擔驚受怕，也讓他在將死的現在，哭得肝腸寸斷，偏又痛快淋漓。

齊楚涵手足無措，知道自己捅破了老師最柔軟的一塊地方，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本能地想到：應該是位姑娘，屬於愛情?

猝不及防的情緒崩潰，千辛萬苦地忍耐收拾，木魚老人在夏日暖風的撫慰下，終究還是將未說出口的那人重新蓋棺入土。

「抱歉。」木魚老人說得淡然。

齊楚涵不敢追問，兩個字，就是一切都過去了，或者，都沒有存在出現過。

他還是帝師，為熙涼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她還是才女，正在啃蘋果。

「你知道我最欣賞佩服你哪一點兒嗎？」木魚老人問。

「啊？我竟有這麼大的優點，都讓您佩服了？」齊楚涵不可思議道。

木魚老人用雙袖擦過皺紋密布的臉，「就是你一直在這座天下之外。」

齊楚涵心驚，莫非這個世界有其他穿越者的記錄?

「老師，什麼意思？」

「就是你好像一直在抗拒這個世界。」

「是因為我不想嫁給李長鋒?還是因為我不想捲入政壇漩渦？」

木魚老人道：「不僅如此，我覺得你是不想嫁給任何人！」

「你對待山山的樣子，說明你從未將其視作奴才，我聽說你還踹過皇子。」木魚老人道：「心中沒有尊卑啊！」

「你第一次常住在這兒時，好像從不想家，不想念你的父母。哪怕他們就在不遠處，他們養育了你十六年，你竟然會如此冷漠！」木魚老人眼神明亮：「還有那新奇的思維導圖，聞所未聞的執筆姿勢……你，究竟來自哪裡？」

齊楚涵沒有很慌亂，更沒有害怕，更多的是意外和佩服，「老師，您聽說過一個詞叫『穿越'嗎？」

木魚老人疑惑道：「什麼意思？」

「那您有想過，這座天下不是唯一的天下嗎？甚至，草原的那邊也有國家，或許他們皮膚更白，眼窩更深。而西邊賣給咱們戰馬的部落再往西，或許還有一個璀璨的文明。在大海的另一端，或許還有一塊面積更大的陸地，那裡也生活著人類。」

木魚老人道：「大海不是無限的嗎？」

齊楚涵不想扯什麼地理大發現，反問道：「老師，那您有想過未來千年，或者更久遠的天下會是什麼樣子的嗎？」

木魚老人點頭道：「年輕時曾想過，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災禍盡平，除卻生老病死，最多是文章舞樂、春風桃花。」

齊楚涵這才意識到木魚老師所問的「來自哪裡」的真正想法：你並非熙涼真正的子民！

后脖後背，密密地滲出一層細汗，齊楚涵十萬分確定，一旦木魚老師認為她可能是間諜之類的壞蛋，恐怕就是個死了。

「老師，您其實是想問我，背後有沒有主子吧？」齊楚涵問得直接，這時候再糊弄不清，可就太容易死了。

木魚老人默然。

「我不是間諜，而且我也絕對沒有什麼賣國求榮的想法。況且我壓根就不想參與政治，太費腦子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就在這書殿里，度過餘生。當然了，最好吃穿不愁，無病無災。」齊楚涵坦坦蕩蕩道。

木魚老人點點頭，「我信你。若論對權力的抗拒，也就大皇子能和你一比了。」

「大皇子?他怎麼會?」齊楚涵可不覺得最喜歡「仗勢欺人」的大皇子竟然沒有政治權力欲，他可是要爭龍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