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杏兒端著洗臉水走進內屋時,盛煙才剛從床上坐起,撩開床幔。

他膝蓋上還窩著半眯著眼睛的小司。就見小司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把爪子又埋進身子底下,趴下腦袋,有繼續補覺的勢頭。

盛煙這會兒是迷迷瞪瞪的,眼睛半開半闔,頭搖搖晃晃地就站了起來。小司也是稀里糊塗,盛煙一起,就把他直接扔到了地上,但所幸貓是不會摔傷的,小司受驚地跳起來,甩了甩尾巴,白了眼昨晚睡相極差的主人,竄上床,趴到還沒醒的小久身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打盹。

杏兒看著臉色紅彤彤的主子,禁不住馬上轉開了臉,把布巾打濕了遞到他手上。

盛煙擦了臉,總算清醒了些,但一想起昨晚自己做的那個夢,臉上仍然燥熱,連忙走到洗水盆前面,往臉上潑了潑水。

杏兒看得納罕,主子這是怎麼了,臉也太紅了!

順手把布巾遞過去,問:「主子可有那麼不舒服?」

「沒,沒有啊!」盛煙尷尬地咳嗽一聲,「今兒個朝食是什麼,撿幾樣清淡的來,中午我去大哥那兒用膳,昨日說好了的。」

「是。」杏兒放心地笑起來,放下布巾,轉身給他從柜子里拿出一襲淡藍色的長衫,外罩雲絲對襟,再打開窗子給屋子透風。

龍碧飛在床上躺了兩日就起來了,見盛煙每日來探望自己,臉上雖然還是那般陰鬱的神色,但比之那晚在龍碧升墳前的樣子已好了許多。

盛煙與他說一句,他便答一句。

桓氏在一邊看著覺得奇怪,便笑問道:「你兄弟二人平日都是有說有笑的,這兩天是怎麼了?」

龍碧飛淡淡喝著茶,沒有接她的話。

盛煙只好賠笑道:「大哥只怕身子還不舒服,所以懶於開口,嫂嫂近來也辛苦了!這個時辰您也該午睡了,不若就讓我陪著大哥。」

桓氏也著實有些睏倦,讓丫鬟扶著自己的腰站起來,囑咐龍碧飛記得喝湯藥,施施然轉出了屋。

盛煙看著她遠走,放下茶盞,對龍碧飛嘆了口氣:「大哥還在生我的氣么?」

「我說了,不會與你怎樣,升兒……會不高興的。」龍碧飛抬眼與他四目交接,但過往疼惜溫潤的眼神是消失殆盡了。

盛煙心裡發涼,鼻子也酸澀起來,躊躇了半晌,只道:「大哥為何不想想,若二哥真因為盛煙受此詰難,失了性命……我如何能夠安心度日,這鋪天蓋地的愧疚就要把我拉入了十八層地獄!」

這話裡有話,說的隱晦,但龍碧飛不可能聽不出來。

龍碧飛愣了愣,一雙眼直直瞪視著他,「你這是……何意?你的確應該愧疚,但我覺得,你並未傷心多久,這也是我一直認為奇怪之處。你與升兒感情甚篤,他常常讓我多照應你,你不該不懂得知恩……難道說?」

他咻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拽起盛煙的胳膊。「你告訴我,難道……難道升兒他……升兒他……」

盛煙這四年把龍碧飛的痛苦看在眼裡,說不難過是假話。即便他是龍家的嫡子長孫又如何,從小到大都被教導著要擔起龍家的責任,有些事不得不做。但要說他這輩子最在意的,除了制香,就只剩下二哥了。妻子不是他想娶的,龍家的重擔不是他想要的,別人艷羨他龍碧飛,但盛煙知道,如果可以,他願意用現在所有的一切,去換得二哥的生。

這樣的大哥,讓他越看越不忍,越看越心疼……

「大哥,對不起我騙了你四年……還是與爹一起騙了你四年。但是……當初我這樣選擇,也是為你著想,為二哥考慮。」盛煙說的緩慢,低著頭不敢看他。

龍碧飛捏著盛煙的胳膊,手指越掐越深,嘴角是一圈苦澀而戰慄的笑,「你只要告訴我一句,別再騙我!升兒……他是不是,沒死?他是不是,還尚在人間?」

盛煙定定地望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龍碧飛摔坐在椅子上,手掌撫上了額頭,良久都沒有說話。

盛煙不敢驚擾他,知道他現在心裡很亂,百種滋味都在心口,無法言說,便安靜地陪著他坐了很久。

屋子裡一時間靜謐無聲,盛煙只聽得見大哥紊亂而顫抖的呼吸聲。

還有露珠低落在白蓮上的那極其輕微的響聲,一滴一滴,就像砸在人的心尖上,打濕了層層疊疊的花心。

「大哥先靜一靜,明日我再來。」盛煙起身,覺得應該讓龍碧飛先沉靜下來再說。

龍碧飛卻突然起身拉住他的腕子,「升兒……他現在,在哪?」

盛煙對他搖搖頭,「當初是翎哥帶他走的,我對他們說過,最好永生永世別在回到永嘉來……現在想想,我只考慮了二哥的安全和他的心情,卻忘了顧慮大哥。」

他內疚地看著龍碧飛,又道:「但是,我以為你忘得掉的。」

「忘得掉?怎麼可能忘得掉……」龍碧飛凄然地側過臉去,不想要盛煙看到自己臉上的淚跡,重重喘息了片刻又問:「那他的傷是……」

「差一點就刺中了心窩,是從鬼門關前被大夫拉回來的。」盛煙握著龍碧飛的手,咬著嘴唇道:「當時這主意……也是我想的。大哥,你怨我。」

龍碧飛這時稍微緩過了勁,冷靜地想了想,低聲道:「不,你做的對。在那種時候還能當機立斷,要是換了我只怕沒辦法做到。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我若看著升兒中箭躺在眼前,是不可能冷靜的了的。現在想想,若不是升兒當時死了,你又早早放了消息出去,安溪侯確實不會與我們龍家善罷甘休。」

「不能告訴你們,就是怕……有一日真相不小心泄漏了出去,會被安溪侯知道了,那就白費了功夫!所以我和爹商量過後,就決定,除了當日的幾人,統統三緘其口,對其他人一概不說。」盛煙鬆開手,給他倒了杯茶。

就見龍碧飛端著茶杯的手,竟有些惶然的發抖。

「瞞著我……也是升兒的意思么?」他艱難地灌下這杯,才忐忑地問。

盛煙本不想點頭,但答應了他不再騙他,只得輕聲回道:「是。」

龍碧飛還有話想問,想問他,當時升兒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了,但猶豫了許久,終究沒能問出口。他如此懷疑,是因為後來在碧升房間發現少了不少衣物,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但他認得碧升每樣東西,自然比旁人敏感的多。

盛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大哥放心,無論如何,即使今後不知能否再見,二哥也定是安然無恙、自由快活的。」

龍碧飛默默點了點頭,對盛煙擺了擺手。

盛煙知道他一時半會不能想通所有事,便告退了出來,吩咐丫鬟都不要進去,現在的大哥只能獨自舔舐傷口。

不過至少,他現在知道二哥還活著,心裡還能有希望有牽挂,不會再那樣絕望。

盛煙把話說出了口也覺得鬆了口氣,剛回到自己屋內,杏兒匆忙跑進來,稟道:「主子,岑二少來了,前腳才進了大門,說只能停留一個時辰,讓我們別聲張!長輩們就無暇拜見了,他有事要與您單獨商議!」

舒硯哥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盛煙把剛脫下的外衫又套了回去,急急忙忙跟著杏兒去了北暖閣,讓她沏一壺茶過來,抬手撩開珠簾走進去,就見岑舒硯一襲雪白墜地對襟,負手站立在窗前,微風吹過,他雙肩垂落的黑髮翻飛,襯得眉目清癯,恰如三月碧波濺開了漣漪。

卻像是比上次見他,又消瘦了幾分。

「舒硯哥哥?」盛煙淺笑融融地走進去,「怎麼來的這樣急?」

岑舒硯慢慢回過頭來,隔著一扇屏風看著從珠簾後走來的盛煙,長長的眼角微微挑起,把深邃的目光捻成了一根細長的線,纏纏繞繞,飄飛在塵埃里,但都朝向一個方向奔赴飄浮,想要靠的更近。

盛煙出落的越發挺拔俊秀,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細密絨絨的珍珠末兒,勾唇一笑,還透著一抹說不清道不的嬌柔。

如滿滿的荷塘又落了春雨,岑舒硯揚起宛若清荷的一彎笑來,「盛煙,我從西北趕來,馬不停蹄地到了永嘉,與你說幾句話……這就要回去。」

「為何?」盛煙輕輕蹙眉,「可是有什麼急事?舒硯哥……你不會一宿未睡?」

「嗯。」岑舒硯點著頭,抬手示意他別說話,「聽我說,你應知道我的婚事拖了好幾年,現今是再也拖不下去了。原先,在軍中做了參軍,那幾年雖然勞累但極為充實,邊關寒涼,但卻從不覺冷……只是時而,會感覺寂寞。」

盛煙心裡有些惴惴不安起來,舒硯哥千里迢迢而來,總不會……就為與自己談心?

「舒硯哥……前年不是成親了么?」盛煙詫異極了,他記得前年就聽大哥說,岑家給舒硯哥最終選定了一戶官家小姐,是柳尚書的千金,還是嫡長女。

岑舒硯淡淡笑著,搖了搖頭,「不,這門親到最後,還是被我給推了。」

「什麼?」盛煙心驚,柳尚書的親事他也敢推!這……「舒硯哥哥為何要退了這門親?」

門第再合適不過,莫非是人品不好?

盛煙靜靜地看著岑舒硯,就見他明潤的眼眸墨色流淌,好似滴落在宣紙上的朦朧山水,繾綣曲折,就這麼出神地凝視著自己,眉宇中浮現出如履薄冰的點點憂傷。

「舒硯哥……」

岑舒硯一貫冷靜,卻在這時恍惚了視線,陡然上前一步,把盛煙摟進了懷裡,「盛煙,我……」

他不語,盛煙身子一震,心裡千迴百轉,岑舒硯對待自己的那一幕幕接連不斷地回想起來,已經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麼。

「舒硯哥……」盛煙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推開他,卻有些不忍。岑舒硯的情藏得太深太濃烈,自己從未有機會品嘗,一掀開來才發現竟是這般的厚重醇香。

是一曲醉花陰,是一壇百花釀。

「對不起。」盛煙伸手撫上了他的嘴,「你要說的我明白,可是……對不起。」

岑舒硯抱住盛煙的雙手頓時緊了緊,頃刻,垂落了下來。

面對面凝眸而視,他緩慢地伸出手,觸摸到盛煙的臉頰,微涼的觸感播散全身,又在指尖結成了一個個細小的痂。

岑舒硯收起了手,終而淡淡地牽起一抹笑,輕柔的聲音像飛絮一樣在空中散開,「好,我知道了。」轉身離開,看來心口上的這個痂,是要永永遠遠埋藏下去了。

盛煙送他到龍府門口,反反覆復思慮半晌,也只能化作一句:「珍重!」

岑舒硯在上馬回望著他,深抿嘴唇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還是問道:「能告訴我,他是誰嗎?」盛煙心裡有人,他其實早看出來了,當時他還隱約感覺的到,這個人並不在盛煙身邊。

只是自己……為何沒有早日理清對他的這份情?縱使現在下定了決心,卻是晚了。

盛煙仰起臉來,勾起嘴角對回他道:「他說了,總有一日,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今生今世,他唯我一人!」

「哈哈哈,好,好!」岑舒硯怔忡過後,居然笑出了聲來,「到時我就知道他是誰了!這人好生霸道,不過,霸道的令人欽佩!」

盛煙揮手與他告別,目送著岑舒硯飛馳而去,留下悠然一聲嘆息。

卿本多情,無奈此情已待成追憶。

不久后,龍府收到了岑家送來的請柬,岑二少大婚,出人意料辦得低調,除了世交好友,江南一帶,也只請了永嘉龍家的兩位少爺。

龍碧飛是肯定要去的,家中之事稍微擱置半月無妨,盛煙正躊躇著要不要去,忽聞得聽得大哥說了一句:「聽說,夙王爺在賓客之中哦。」盛煙立刻嗆了口水,把請柬塞進了袖子里,溫溫笑道:「大哥,你一人獨自上路定然寂寥,我還是陪你一同去……聽說西北的風光也不錯的,嗯嗯,是該去看看!」

龍碧飛立時彎起眼角,笑著斜睨了他一眼。

眼前瞬時浮現出碧升的笑靨,以及他過去說過的一段話。升兒曾經極嚮往西北的白樺樹與河灘,若可遠遊,他會不會……去那呢?

作者有話要說:岑二少啊,我還是挺愛的,可惜本宮已經有兩個親兒子了,於是~~~

不過呢,岑二少另有故事

今天二更完畢!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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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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