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岑府坐落在西北詹東城,西北景緻自是與江南格外不同,遼闊廣袤,河流山川較之永嘉,就好比是豪氣干雲的男子較之溫婉嫻雅的綉女。一個是大刀闊斧披砍而出的壯麗山河,一個是纖細銀針下勾勒的瑰秀畫卷,兩種韻味,兩種風情。

盛煙坐在馬車內,前一刻還在與龍碧升品段今年各個世家所出的帳中香,那一刻就被窗外一馬平川的風景所吸引,睜大了眼睛凝視著,一眨不眨。

龍碧飛是來過西北兩次的,但皆是匆匆而行,這次既然只為私事,也想多停留幾日,便任由盛煙喊住車夫停下,跳下馬車去騎馬了。

馳騁在這樣的碧空和平川上,盛煙才恍惚明白了,為何岑舒硯寧願去邊關做一個小小的參軍,夙又因何願與自己的將士甘苦與共、共赴沙場。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豪情千尺滿溢於胸腔,萬丈雄心激蕩在天地間,哪個男子不嚮往!

比起江南水墨淡彩的金秋,這裡的深秋很是蕭索,然而卻絲毫不令人感覺到沉鬱,置身於這裡只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便會忍不住放開了心緒,化為一片樹葉飄蕩在風中,任憑眼前的樹影、黃土吹散了一切。

「大哥,我喜歡這裡!」盛煙對著車內的龍碧飛喊,拉著他也要他出來騎馬。

龍碧飛拗不過,便跳上一匹棗紅良駒,甩開馬鞭,追趕著盛煙而來。

盛煙回頭看著龍碧飛逐漸舒展的眉頭,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大哥真該多出門走走,對他有好處,這裡自己尚且如此喜歡,二哥也定然會更加喜愛……他最嚮往的不就是做天上翱翔的飛鷹么。

「盛煙你慢點!」龍碧飛對他的騎術可是不放心的,盛煙的腿現在看來貌似全好了,走路已經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每逢變天的時節,還是難免鈍痛,教會他騎馬,還是他和碧升當初商量了幾日才答應的。

盛煙也知道自己有幾把刷子,緩了緩韁繩,兩人並駕齊驅了一陣。

「大哥,這兒距離邊城玉容關遠嗎?」他指著西北問。

龍碧飛淡笑著望過去,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有兩條路可以去,看你怎麼走。」

「哦,這樣啊……那裡的風光也這般好嗎?」盛煙想起夙和岑舒硯都在邊關呆了幾年,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們兩個會不是認識的?

「我可沒去過玉容關,所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色,指的就是那一帶了。」龍碧飛調轉馬頭,「該回去了,快要天黑了!到了夜晚這裡的景色可就讓你說不出美了,會變得森然可怖……如果越不過這道山,到了半夜伸手不見五指,亦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會?」盛煙驚訝地吐吐舌頭,乖乖跟著他回到了馬車那兒,車夫也提醒他們要快點翻山,「這山頭不大,但是最近有流寇出沒呢,兩位少爺還是多加小心!」

流寇?龍碧飛想起岑舒硯在信中提及過的,點點頭道:「那就快些上路,拴上兩匹馬,也能夠快些!」

他們今次出來並未帶什麼下人,只有兩個隨行小廝,車夫是龍家的老車夫了,西北這帶是他的老家,對這邊的地域很熟悉。

盛煙坐回到馬車上,錘了錘自己的腿,「下了馬才覺得腿軟了,看來我今後得找機會多練習騎馬?」

「你有必要把騎術練的那麼精么?」龍碧飛促狹地看著他,「是怕被誰比下去了?」

「只是比較方便……我又沒說要和夙比!」盛煙不假思索地回了嘴,說完才發現自己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龍碧飛乾笑了兩聲,撩開車簾往外看,發現天色忽然就黑了下來。

「奇怪了,怎麼這麼快就黑了?」盛煙也跟著看了看外頭。

車夫回過頭來皺眉道:「不得了,看這架勢,怕是要遇上黑風了……大少爺十少爺坐好了,我要甩開鞭子了!」

「好,你小心著點!」龍碧飛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握住盛煙的手道:「這黑風夾帶著沙塵,一起就沒法趕路了,但這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我們還沒真法子。若真遇上,就只能找個避風的地方在馬車裡躲一晚。」

盛煙點點頭,也有些緊張起來。

往詹東城方向的管道上,一輛馬車飛馳而行,在愈漸濃郁的暮色中慢慢隱遁了影子……風聲獵獵,宛若荒原上孤鷹的叫聲,驚空遏雲。

詹東城內,岑府上下紅妝艷艷,已滿是一派喜慶的場面。

西暖閣二的一間房裡,岑舒硯端起酒壺,給面前的貴客斟了一杯酒。這位貴客衣著紫紅銀白二色的緊袖長袍,綉著騰雲飛龍圖樣,腰帶是鑲嵌著八寶珠的厚白錦,明艷逼人,額上束起金絲抹額,卻沒有束冠,僅有一根雪白緞子髮帶,綰了黑亮的髮髻,相當隨意的垂落在耳邊。

見他端起酒杯就一飲而盡,岑舒硯搖了搖頭,「殿下怎麼還是這個脾性,才剛坐下就喝的這麼急?真該先給你一壺茶!」

「怎的,討你杯酒喝也那麼多麻煩。」酆夙揚暢快地吐了口氣,道:「好酒!」便奪過他手裡的酒壺,乾脆自己倒起酒來,「到了西北還不讓我喝酒么,在宮裡呆了大半月,可算沒把我憋死!」

「皇上皇后愛飲茶,嚴禁皇子日日飲酒,殿下不是知道么?」岑舒硯攔了攔他,「我看你也要早日成親,有個人管著。」

酆夙揚微微一笑,仰起脖子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岑舒硯定睛看了看,有些驚訝道:「你的香袋送人了?你……找到那個人了?」

「其實我一直知道他在哪,只是這四年不敢相見罷了……」酆夙揚站起身,負手走到窗前,一雙眸子璨然透亮,「這次一回到靈鄴,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看來你們已經見過面了,而且兩情相悅,修成正果了?」岑舒硯淺笑著拱手恭喜他:「看來你的喜酒不就之後我也能喝到了……既然是殿下看中的,肯定是善解人意溫柔賢惠之人。」

「善解人意不錯,溫柔么……」酆夙揚腦海中頓時浮現出,盛煙在他們初夜之後凶神惡煞要踢自己下床的樣子,忍俊不止道:「我看全天下,就他一人敢打我了!」

「啊?」哪有妻子敢打丈夫的?岑舒硯蹙起眉頭,問:「不會,殿下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閨秀?」

酆夙揚回頭笑睨著他,道:「我何時說是女子了?」

岑舒硯的手抖了抖,「……殿下之意,你的心上人是……」

「這麼驚訝做什麼,他與我一樣同為男子,是一個世家庶子。」酆夙揚偷偷打量他的臉色,「或許你認識也不一定。」

岑舒硯愣然地晃了晃神,我認識的……世家庶子?

「噌」的一下站起來,剛要問清楚,一個黑影從門外鬼魅般閃入,俯身到酆夙揚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什麼?」酆夙揚神色一變,對岑舒硯道:「詹東方圓五百里內,西邊可有一座墨尤山?」

「確實,那裡近日出現了流寇,我正要與殿下稟告這件事的……」岑舒硯從未見過他這麼焦慮,要知道即使在邊關陣前,他們的九皇子也來都鎮定自若的泰然模樣。

「唉,你真該早些告訴我!今日起了黑風,還剛好是在墨尤山附近……」酆夙揚連忙把隨身攜帶的牛皮地圖鋪開,指出一處問道:「可是這裡?」

岑舒硯立刻點頭:「就是這裡,殿下為何如此緊張,出什麼事了?」

酆夙揚轉身系好披風,拿起佩劍便往外走,「我今日只帶了貼身的侍衛隊,要把流寇全部剿除恐怕有些吃力……只得想辦法速戰,全身而退了!」

「這個時候去攻打流寇?」岑舒硯萬分不贊同,「不行,這天氣根本不能作戰,太危險了!」

「我必須去!」酆夙揚抿嘴笑著望他一眼,「我的暗衛把盛煙跟丟了……我得親自去找他回來。岑兄,麻煩你備好熱水熱酒等我們……」

說罷,酆夙揚翻身而下,直接從二跳了下去,急沖沖帶著自己的一干精銳侍衛,奔出門外。

岑舒硯怔然地坐在桌前,腦袋嗡嗡作響,「殿下剛才說……盛煙,盛煙?」他認得的世家庶子里就只有一個盛煙,永嘉的盛煙,龍府的盛煙。

原來,原來……九皇子在邊關四年,口中念念不忘之人竟是盛煙!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急忙派人去酆夙揚詹東府尹,通知他調兵去接應。旋即,即刻奔赴到前院,與父母通稟了這件事。岑大人大驚失色,趕忙集閤府護院,讓他們趕上去。他手下有一個對墨尤山地理特別熟悉的老管家,應該能幫得上忙。

那廂,盛煙和碧飛是否遇上了流寇呢?

事實是,他們被黑風逼得不得不進入墨尤山,剛找個一個避風的山岩,就遇上了流寇中的一支巡完山準備回巢的隊伍。

盛煙從未見過長相如此粗獷的人,看著他們拎著刀圍上來,問他們大吼大嚷討要金銀,說沒被嚇到那是假話,但是他也是堂堂男子漢,豈能如此輕易被歹人欺辱!

龍碧飛護著他在身後,與他們交涉,「幾位大爺無法是求財,我們包袱里有銀子,都給你們……今日風大,需借貴寶地歇息一宿,還請行個方便。」

盛煙拉著他的手,在他掌心裡寫了個字:逃。

他瞥見那領頭的眸子里流轉出一股暴戾殺氣,看來不但想劫財,還想要他們的命。不能就這樣束手待斃,必須找機會趕緊逃!

龍碧飛也是大急,眼睛往一個淺色的包袱里瞟了瞟,盛煙瞬時會意過來,那裡頭有幾個地龍煙火彈,原本是要帶給岑舒硯婚禮上助興的。現在看來……只能試試用它們能否擋住這群人的去路了。

假意給他們取銀子,盛煙把四個煙火彈藏在袖口,在這群惡人搜包袱之際,他偷偷塞了兩個給龍碧飛。

兄弟倆使了個眼色,龍碧飛告訴他們另一個包袱里有幾錠金子,拉起盛煙便往外跑,甩人扔下一個煙火彈,正砸在那個領頭的腳下。

跟著,「轟轟轟」三枚煙火彈接連不斷在山岩下炸開,盛煙跟著龍碧飛往林子里鑽。車夫和兩個小廝也顧不得包袱行李,拚命往前跑,但是……他們幾個都不識得方向,盲目地跑了一陣就聽見身後有人追來了。

盛煙瞅見前面有一個樹洞可以藏人,想也沒想把龍碧飛一把推了進去,自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他好歹跟著夙學過一些拳腳,這會兒跑起來也是健步如飛。但眼見著後頭黑壓壓的影子快追上來,他吩咐車夫和小廝分兩路往山下跑,想辦法去找人來。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盛煙覺得自己像是迷路了,夜裡的山間的確伸手難見五指,今晚的月亮幾乎一大半都掩藏在黑雲里,身邊的景象難以看清。

突然他腳底一滑,好幾個小石子咕嚕咕嚕滾了下去,聽這聲音,底下莫非是斷壁?

盛煙不敢再往前了,只得蹲□子,慢慢用腳探路。

不大一會,居然看見了一片火光由遠及近,從山下而來,但是火光很低,應該是在這片斷壁之下。往旁邊一望,盛煙找見了一些大泥塊和石頭,拿起來一個個地往下拋。他現在不能喊,因為底下那些人遠,而身後這群人近。

扔了半柱香的功夫,下面那隊人好似聽見這裡的動靜了,火把遊走的快了很多。

盛煙心裡一喜,又扔了一堆石頭下去,這次有些石頭落在了樹木上,發出了更大的動靜。

「盛煙!盛煙——是你嗎?」陰冷的山風中,這道熟悉而清朗的聲音就像一縷熾熱的晨光,驅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盛煙眼神稍滯,深吸一口氣,大聲往回喊:「夙,夙!我在這裡,在這裡!」

與此同時,他伸后的追兵也聽見了盛煙的喊聲,握緊了手中的刀追了過來。剛才好幾個人被他們扔出的煙火彈炸傷了,因而都憋著一股戾氣,想要宰了這兩個公子泄憤。

酆夙揚能夠聽音辨位,即刻提起氣息,從高大的樹木中穿梭而上,抬腳在空中翻轉橫踢,踢飛了侍衛手中的六個火把,翻身提起腳跟一扣,踩著飛石一般,便讓它們都插入石頭的裂縫中,映照亮了這片斷壁。

仰首一看,盛煙正趴在斷壁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會掉下來。

盛煙卻聽得耳邊的風聲變了,一低頭,身後的凌空一刀滑斷了他幾根髮絲。他踉蹌著往後退,目光略微一掃,就發現身後有五人步步逼近,一咬牙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酆夙揚見狀霎時膽戰心驚,撩起衣擺墊腳飛躍,如鷂子般往上騰空而起,一把摟住直直墜落的盛煙,牢牢鎖在懷中;順手從腰間摸出幾枚飛鏢,如光如電,往斷壁上射了出去。

緊跟著,幾聲慘叫在空中濺起,嘶啞瘮人。

一落地,酆夙揚便把盛煙摟在懷裡左看右看,「你沒事,可有哪裡受傷了?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欺負你了,盛煙你說話啊!」

盛煙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半晌沒做聲,急得酆夙揚以為他嚇出病來了,轉身提劍要把那群流寇給殺了。

不料下一刻,盛煙埋頭撲進他懷裡,壓在他胸口上悶聲道:「我沒事,就是看見你太驚喜,有點……不敢相信……給我抱一會,我就信了。」

酆夙揚笑著揚起披風把他身上蓋住,緊緊把盛煙箍在胸前,兩人並肩相擁,好似潺潺溪流融入浩淼海洋。

胭色凝脂,夜如凝紫。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ichellelxhm童鞋的地雷,炸得梨花嗷嗷叫~

現在是第三卷了……也是最後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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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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