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梅谷
梅花谷位於俠行山與青雲山相接的山麓中,地勢凹陷,為神古界最低處,這兒氣候寒冷,一年四季常伴有雨雪,為梅花生長適宜之地,因而這兒生長著大片大片的野梅花,常年盛放,艷麗非凡,故稱梅花谷。
老神醫梅先生據說為上神仙醫的傳世弟子,醫書高超當世之最,他姓名不詳,生年也不詳,只知他已眉須花白,鬢髮染雪,恐怕不下百歲年紀了,而他又常年居住梅花谷,故人們才稱他為梅神醫。
梅神醫嫌少出谷,看病之人皆得跋山涉水,跳過險谷天坑入梅花谷來尋他,並且要支付高額診金,只是能做到如此條件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有了診金也未必入得了谷,只怕在跳入天坑時便已經摔傷而亡了。因此梅神醫又有一個「惡醫」的稱號,世人皆稱他沒醫德,只不過梅神醫並不在乎這些,他年近終年之人,豈還會在乎這些名譽?
在垣修看來,這位梅神醫的脾性就是非常古怪,古怪得不可用常人思維來理解。他看了看正把一堆臭蟲倒出來放在大籮筐里晾曬的梅神醫,搔搔頭道:「老祖宗你又在做什麼?」
梅神醫嘿嘿笑道:「這你就不懂了,這蟲子肚中有一種藥效,可延壽續命的!」他提著袋子小心翼翼地倒進去,同時還提防蟲子逃跑。
「我還沒聽過臭蟲可以續命的,你又瞎折騰了,不知得犧牲多少老鼠試吃你的葯了!」
梅神醫不以為然道:「神農嘗百草才尋出一根有效的草藥呢,我殺幾隻老鼠又何妨?」
「那你怎麼不自己試吃,盡陷害阿貓阿狗小老鼠!你果真如世傳那般沒有半點醫德啊!」垣修嗔道。
不知是否是垣修的話激起動物的憤怒,不遠處關著的阿貓阿狗小老鼠忽然吠騰起來,哄鬧無比。梅神醫便拿著木棍去打牢籠嚇唬它們,而後走回來指著垣修道:「你這小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虧我還是你太爺爺,半點尊敬都沒有,我要是沒醫德還醫治你帶來的那來歷不明的公子?還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做了什麼,你偷偷放了我五隻狗十隻貓我還沒跟你計較呢!」
垣修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摸樣,「我看著它們可憐,放幾隻又如何,還不是為你積德!再則你可收了我診金的,你救人是必須的,跟你醫不醫德有何關係?」
「就你那診金值什麼錢?」梅神醫不屑道。
垣修不服了,放下手來瞪他道:「太爺爺,你收了我四塊價值連城的寶玉及一把寶劍還不值錢?那可是我最後的家當了!」
老神醫嘿嘿地笑,不解釋,只蹲下來給籮筐蓋上紗布,防止蟲子逃跑。可是忽然發現什麼問題,便又壓低身子湊近籮筐,緊緊盯著紗布里的東西。
垣修正疑惑他在做什麼,只見他伸出手來探進籮筐里,似要取東西,可是籮筐里忽然「啪啦啦」飛出來一樣東西直撲梅神醫,鋒利的爪子直要抓上他的臉,嚇得他驚叫後退,忽然倒地,那竟是一隻巨大的老鷹,撲騰著雙翅啄打梅神醫。
垣修驚了一下,趕緊衝上去救他,隨手操起近身的木棍打老鷹。老鷹也很強悍,而且似乎對梅神醫有仇恨,怎麼也趕不走,垣修拼盡九牛二虎之力與它搏鬥,最後終於把它趕跑了,整個人也氣喘吁吁了。
梅神醫躲在他身後不肯出來,好似非常害怕的樣子。垣修想轉身,他也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不放,垣修只得回頭道:「老鷹走了,你籮筐里怎麼會有老鷹?」
「大概是抓臭蟲的時候老鷹自己鑽進去了!」梅神醫怯怯地道。
垣修憤然轉過身來,終於掙脫他的手道:「真的是老鷹自己鑽進去的而不是你抓來想吃的?」
梅神醫瑟縮著脖子終於委屈地承認,「我老眼昏花了,沒仔細瞧嘛,也忘記了有一隻老鷹在袋子里,就放出來了,沒想到它突襲我!」
垣修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忽然聽聞「噗通」一聲有重物翻落的聲音,梅神醫立刻驚叫:「啊,老鷹!」又躲到垣修身後了。
垣修也警惕,可是聽了一會兒,忽然拍拍梅神醫的手安撫道:「不是老鷹,而是屋裡,我去看看!」說著扯開梅神醫的手幾步走到屋裡去了,果然看到屋內籮筐翻倒,腌乾的梅子撒落一地,而顧長風穿著單薄的中衣,正蹲在地上拾撿梅子。他尚在病中,動作很遲緩很無力,慢吞吞地拾著,神情卻很認真很執著。
垣修走上去幫他拾撿,同時道:「顧大哥,你在做什麼?」
顧長風溫和道:「今日難得有太陽,我欲把這些梅子拿出去曬一曬以防腐,否則就不好吃了,教主她不喜吃軟綿綿的梅子。」
垣修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盯著他道:「你做這些就是為了風無凌?甚至平日里不顧重傷在身上山收梅子也是為了她?」
顧長風淡然答道:「教主喜歡話梅,平日沒事總要含上幾口,可是她口味刁得很,常人做未必做得出合她心意的。正好谷中長有許多梅子,我便摘來為她做好了。」
「你除了做話梅還為她做了些什麼,那些梅花糕,梅子酒也都是為她做的?你日日夜夜風雨無阻,不畏懼寒冷不忌憚重傷為她做這麼多,連命都不要了?可你是否記得她是你的仇人?她是要殺你的!」垣修有些惱怒道。
顧長風的手一頓,有些黯然答:「我明白,她是我的仇人,但是我已經不記仇,此生我不再是承劍山莊的少莊主,我只是她的屬下,我只想追隨她,倘若不能得她原諒將是我此生最痛苦也是最大的遺憾。」
垣修猛然扔了梅子站起來道:「顧長風,你到底還有沒有尊嚴,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梅神醫本站在門外張望偷聽,看到如此,忽然嗤笑道:「痴人!」而後搖搖頭,聳聳肩,做自己的事去了。
顧長風久久沉默,才答道:「小兄弟,謝謝你相救,改日出了山谷我必定回報你,然而我的初衷,永遠不會改變,此生我只跟著風無凌!」他說著緩慢地抱起籮筐,非常吃力地朝門外挪步出去了。
垣修也不幫忙,只是非常難以理解地盯著他,梅神醫更是哼著歌做自己的事,更不會管顧長風了。顧長風一直低著頭默默地曬梅子,抬首時,忽然看到滿山的梅花,風來落英繽紛,如夢如幻,他彷彿看到了當初的美景,風無凌妖艷清冷如梅,不常笑,若笑便是大笑,或是諷刺的笑,不溫柔,甚至還有些凌厲,可他偏就習慣了她那樣子,偏生就喜歡她那種感覺,甚至記在心中永遠不能忘了。
顧長風嘆息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遠處忽然響起馬蹄聲,有三騎人馬朝他們奔來,顧長風遠遠地望著,梅神醫也停下動作,奇異地望去。垣修不明白來者何人,急忙跑出去擋在路中間,神色警惕。
兩畔梅林夾道,淡淡的細雪中淺草初長,花瓣飄飄,顯得道路又長又窄,馬兒遠遠奔來,坐上之人白衣如雪,遠看似乎眉目如畫,長得相當昳麗。
垣修正暗暗揣測,直到那人奔到近前他才驚呼道:「鳳王璋?」
鳳王點頭一笑,拉了韁繩停下馬來,踩了馬鐙翻身跳下,身後的兩個侍衛也跟著下來,他們走上前,鳳王笑道:「垣修,多日不見你似乎比之前神清氣爽了。」
垣修搔搔頭道:「你來梅花谷做什麼?風無凌讓你出來了?」
鳳王望著遠處清瘦而立的顧長風,還有一臉疑惑的梅神醫,才望向垣修,收起笑容一臉凝重地道:「風無凌失蹤了!」
「什麼?」垣修驚訝得瞪大雙眼。
而顧長風懷中的梅子散落,急急忙忙扶著籬笆走過來,行動緩慢,但他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走過來道:「你說什麼?教主不見了么?」
「顧長風,你先別著急。」鳳王拍拍他的肩,安撫道,「我們會想法子救出她。」
「救?風無凌怎麼了?」垣修問道,他的神色有些複雜,似乎關心又似乎還有別的情緒。
「我們入內說話。」鳳王抬手提議。
垣修只好請他進屋子,兩個侍衛隨行把守在門口,梅神醫在門外望了望,也沒有反對,又低頭鼓搗他的藥材去了。
很久之後,垣修道:「如此說來,風無凌是被龍王帶走的了?」
顧長風坐在身旁,雙手緊捏著的筷子忽然斷成兩半,利屑一下子刮傷他的手流出血來,驚得垣修站起來道:「顧大哥,你怎麼了?」趕緊找來絹布給他壓上。
顧長風接過垣修的絹布,捂著自己的手,神色依然遊離在外,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他喃喃道:「龍王與教主衝突如此激烈,卻幾次不殺她,更不見派兵來毀滅屠龍教,只怕對教主還有別的意思?」
「什麼意思,龍王還能對風無凌有什麼意思?」垣修道。
鳳王也緊緊盯著他,目露揣測之意。顧長風卻沒有答,忽然站起來扶著近身的擺設走向門口,邊走邊道:「我會好好養傷,早點去救出教主!」說著緩步跨出門口,出去了。
垣修還是有些莫名其妙,搔搔頭。鳳王提點道:「顧長風真是個心細的人!」
「為何這麼說?」
鳳王拍拍他的肩,「我去找他說說話。」說完也走出去了。
他跟在顧長風的後面,看著他扶著柵欄緩慢走出院子,又拐到屋子背面去,那兒有一塊空地,角落裡有一個刀架子,上面掛著幾把兵器,想來是垣修練武的地方,顧長風拿起長槍,沉住氣息,咬咬牙耍了一陣,忽然累得倒地,他跪著,雙手撐地,身子微微顫抖冷汗涔涔,似乎使不出力來。
鳳王嘆息道:「你如此情況,只怕還要將養一個月,這事急不得的。」
顧長風歇息了一陣,悲哀道:「我只想快點好起來,儘快救出教主!」
「即便你好了也未必能救出風無凌,一界之王豈是這般能輕易對付的?」
顧長風咬牙隱忍,內心又焦躁又痛苦。鳳王又道:「你為何不尋求他人幫忙呢?其實本王還是有門路救出風無凌的,只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顧長風抬頭望向鳳王,但卻沒有如鳳王所料的那般露出希冀的光芒,而是目光明澈,漸漸轉為沉冷,如冰雪霜華。他道:「鳳王是謀天下之人,豈會平白無故救出教主?求虎求狼,不求謀權者,否則便是解得燃眉之急也平添後顧之憂!天下從未有免費的午餐!」
鳳王驚訝,沒想到顧長風會直白地說出這番話,更沒想到他會這麼想,想得這般通透深遠,生生把他看穿了。鳳王本以為顧長風這般痴傻之人應當是盲目的,卻沒想到他心思這麼玲瓏剔透。
於是鳳王眯眼道:「不管怎麼說,本王與風教主有互利雙贏關係,這一次,豈會不救她?顧公子多慮了!」
見顧長風沒有答,他又道,「本王給顧公子時間考慮,只要顧公子相求本王必會救出風無凌!」說著嘆息一聲,轉身走了。
顧長風望著他,忽然淡冷一笑,笑容有些凄苦又有些諷刺。
鳳王騎馬走後,身旁的侍衛道:「那顧長風還真是出乎意料,心思這麼通透,只怕不好收買,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鳳王心思沉沉,沒有回答。他本欲利用顧長風對付風無凌的,因為風無凌殺了龍王后將會成為他的大患,他需得想好法子對付她,顧長風一來是個契機,可惜沒想到顧長風這般聰明。顧長風善忍、心細、聰明、有謀略,是能成大事之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苦練七年傷得風無凌,可惜他是個情種!
另一個侍衛道:「王為何不利用垣修?」
鳳王終於答:「垣修過於純善,激不起他的仇念!」
「那我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鳳王此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嘆息道:「一切從長計議,會有法子的!」鳳王在心裡暗暗發誓,這天下必定要是他的,否則對不起千年的仇怨,更對不起古宗的預言!
註: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李商隱《憶梅》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之後我感覺我處理人物性格更得心應手了,不過龍王鳳王是個問題。
垣修和顧長風是不是很合適搞基?為嘛我寫的時候思想一直是彎的,哈哈哈哈哈!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