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天牢里的昏暗潮濕,唯一的光亮出處卻是東面的那個小窗,其餘都是昏暗的牆壁,裡頭牆壁上的燭燈,除了白天能自動熄滅,夜晚自動亮起之外,就沒有什麼作用了。
我睜著眼看著黑乎乎的頂上,手腳皆是束縛著鐵鏈,這種鐵鏈相比起那天我被關在天後的私牢的那種鐵鏈,顯然要結實要粗大許多,只不過這天牢當真是比較公正的,除了周遭有些潮濕之外,並沒什麼不適,我有些樂觀地想。
坐在乾草堆上,我渾然不在意自己髒兮兮的暗紅色衣裙,唔,應該也看不出來臟污。我閉上眼,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前的那一幕,我待在這裡連我都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
那時,君燁從外頭趕回來,救了沐清荷一命,我吐完血,體力不支地靠在牆邊,看他快步過去將沐清荷扶起來,那一彎腰,我就瞧見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和先前在沐清荷攥在手裡的很像的小竹子,同樣是雕刻精緻,只不過君燁腰間這個要大一些,同樣的小竹子,我看著看著,恍然就明白了過來,也知曉了君燁能這麼快趕回來的原因。
原來,沐清荷方才就一直通過那個小竹子在聯繫君燁,怪不得呢......
我忍著心口傳來的痛楚,在那裡沉沉地笑,看著君燁溫柔地詢問沐清荷哪裡受傷哪裡如何,都笑出了淚花。
看著他那有些熟悉的溫柔神色,我淚眼朦朧地看了陣,心有些麻木,喉間的血想要迫不及待地出來,我面無表情地咽下去。啟聲問還在「噓寒問暖」一般的兩人,「敢問尊神,帝后犯罪是不是與庶民同罪?」
他轉回身,看著我,那身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將整個沐清荷擋在了身後,才點頭:「嗯。」
眉頭皺得十分緊,好似是怕我突然發難似的。
我像是沒瞧見他這般神情一樣,道:「那帝後下毒殺我姑姑女媧之事該如何?」
他聽了之後,眉頭鎖緊,面容上的訝然一閃即逝,緊接著去看沐清荷,不知道沐清荷那邊是如何的神情,很快他回過神來,「賤內犯下的錯,本尊會給你一個說法。」
那信誓旦旦的模樣,看著我都是一陣眼熱,話是這麼說,可他的身子從未動過分毫,我笑,不自覺地動了動無力的手指,道:「我不要尊神的說法,我姑姑元神盡毀,帝后也該賠我姑姑一個元神才是。」
我這話一落下,周圍的氣息全變了,君燁那能夾死蒼蠅的眉頭都在表示著他不同意,渾身的威壓壓了過來,讓我幾乎都喘不過氣,「帝后犯錯,會按照律法處置,縱然你是玉山之主,也不能妄動私刑。」
「是嗎?」威壓壓得心口疼,我卻全然不在意,努力地穩住自己無力的身子,我笑,「如果我也對天後動了死刑呢?你當如何?」
君燁這回不說話了,神色讓我有些看不清楚,我靜靜地看著他,端詳著他那依舊玄色的衣裳,突然覺得自己從來都看不透他,離湖湖畔面容清冷的小生,九重天上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神君,曼陀羅幻境里那個不諳世事的神君,凡界一碰就耳尖發紅的傲嬌郎君......
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多面呢,讓我都有些迷惘,這些哪一個面是真正的他,又或者說哪一面是屬於我?往日我總是在緊緊追求著一個答案,盼他一個轉身,祈求他一個眼神,可是現在,我有點累了......
「就按照你們九重天的律法,把我押入天牢問斬吧,尊神。」我出聲道。
罷了罷了,爭不過便算了。天後已經被我拔了鳳翎,也得到懲罰了,唯一沒有盡善盡美的是,沒有給沐清荷什麼致命的懲罰。不過眼下,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只想找到一個不用看見他們的地方,不連累任何人,就我自己好好地待著。
「就看在先前曼陀羅幻境里救你一命的份上,尊神就放過我玉山的眾位仙靈吧,此事都是我一人起意,與他人無關。」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君燁到底是答應了下來,而我也入了天牢,手裡的星殤被繳,懷中的通天神鏡卻仍是猶在,如今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卻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我闔目想了陣,感覺心口有些發疼,嘴裡有些干,便睜開眼,手摸摸索索地觸碰到一旁的杯子,不知道放了幾日的水,有一絲怪味兒,不過眼下不是挑剔的時候,我仰頭喝下,發乾的喉嚨終究是好了些,只是心口的疼痛壓抑不住。我動了動手指,想捏訣壓一下體內有些亂竄的寒氣,想把心口的痛意稍稍壓制一些,卻不想,手指還沒碰在一起,就抖啊抖,半個法術都捏不全。
真有點廢。
我嗤笑,放棄了捏訣,睜著眼睛又看那黑乎乎的上頭,想著想其他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看看能不能緩解一下疼痛。
而就在這時,關著我的牢門前面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管著天牢的天兵天將,另外一個......
我有些訝然,她怎麼來了?
小姑娘面容冷肅,眼裡卻是含了好幾包淚,拎著醫箱一個人站在那兒,顯得有些孤零零的可憐,倒像是我欺負了她一般。
牢獄的天兵天將開了門,說了句:「醫治完就趕緊出來吧,可別傷了大人您。」說著,他面上恭維的表情一收,怒著一張臉就要朝我吼一句。
「滾!」
吼沒吼出口,卻被雲殊小姑娘一聲呵斥,給轟走了。我看著這一幕想笑,卻見她那雙眼睛幽幽地看了過來,笑意就這麼僵在了嘴角。
她抿緊唇一言不發地走了進來,來到我的跟前,一甩醫箱,東西落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嚇了我一跳,我便有些虛弱地說道:「輕點兒,有些震,有點疼。」
這句話我沒撒謊,心口伴隨著她這麼一大聲響,心裡的寒氣更加是亂竄,疼的我臉上就有點綳不住了。
「你還知道疼啊!」
小姑娘的眼淚說掉就掉,手上的動作卻是不自覺放輕了,話卻是說不全,帶著哽咽:「你......你知不知道,你這身傷能要了你的狗命你曉得嗎,沒了神魂還亂跑,天後和沐清荷這兩人、這兩人哪值得你拼了命,你在做這些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嗚哇。」
我頓時手足無措,想安慰又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只得信口胡謅,「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兒嗎,神魂沒了是沒了,又不怎麼影響我的身體,要是有影響我還能打得過天後?還能差點重傷沐清荷?放心吧,一般神的神魂修補需要上千年,但是我母親當年給我留了神力,修補起來也不會多大費勁,頂多就那麼幾百年的事情,沒事的。」
「真的?」
小姑娘狐疑地看著我,眼裡的眼淚要掉未掉,我迎著她這番的面容,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頭,「真的。」
她聞言就不再哭了,看樣子是相信了,我心中大呼一口氣,終是放下心來,趁著她取針的時候,從空間裡頭拿了一顆丹藥,塞進嘴裡。掩飾了一半我如今殘破不堪的身體狀況。
原先這些丹藥我是捨不得用的,當初離開之前忘了留給了姑姑,空間裡頭也不多,就那麼幾顆,想著到時候能出去的話就給姑姑,但是怎麼都沒想到,這時候小姑娘居然來了天牢來看我,這般身子,再不掩飾幾分,想必馬上就能看出來,不得已,我只能先吃下一顆。
這丹藥名為固元丹,配合其他藥草一起用的話,就能對修補元神有奇效,如果單單隻吃這個丹藥的話,就能短暫壓制體內的反噬。
是的,我遭受到了反噬。星殤有母親一半的神力,再加上復元草的效用,我應當不用強行調動過多內力去重懲天後和沐清荷的,可怎麼也沒料到,君燁居然會在那時候趕了回來,原本想掐著時間調動全身的內力想重傷沐清荷,這樣復元草效用沒有失效之前應當是沒大礙的,可惜,在這一刻,君燁回了來,復元草失效,我來不及收回內力,又被他重重一擊,內力回溯重傷了我,便是遭到了反噬......
「想什麼呢?」
我回神,就見小姑娘惡狠狠地一針落下,體內亂竄的寒氣消停了,不過她好似沒發現我遭受反噬的事情。
「沒什麼,就想了一下,好像很久沒喝酒了。」
小姑娘神情一滯,又擰了我一把,「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喝酒!」
「嘿嘿,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嘛。」我笑。也沒躲,就這麼看著她。
「行了,我不跟你貧。」小姑娘專心致志做起事來。
我看了她幾眼,便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麼進來的?」
按道理來說,沒有君燁的授意,她是進不來的,難道還真是君燁授意的?
「尊神要我來的。」小姑娘的聲音有些低,沒有絲毫情緒。
自從君燁和沐清荷定下婚約,小姑娘就沒叫過尊神哥哥了,想來應當是因為我。不過君燁居然能讓雲殊進來給我看傷,這樣我倒是不明白他想什麼了,當然現下我已經沒有再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是對我有什麼惻隱之心。
想不通我也不再想,看著小姑娘這麼彆扭的神情,我終是嘆了口氣,道:「雲殊,我知曉你是因為我而和君燁生疏,但是我不想你這般,因為我,不值得,你看沐清荷做你的嫂嫂,挺好的不是?」
我頓了頓,又道:「他們恩愛非常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你陪伴了他這麼多年,他定然是不想跟你生疏的,你若是因為我和他生了嫌隙,徒惹他傷心難過,你也不好受,這樣我也不會開心的。」
「可是,可是他娶了我最討厭的女人,你的仇人作為妻子,我不想要這樣的哥哥!再說了他的歲數比我祖宗還大,我當初也只是看他這般面容才叫的哥哥,現在沒了我這個妹妹,指不定怎麼高興呢!」雖說小姑娘一臉憤懣的神情。
但是我瞧得清楚,她還是很在意那個人的。如今的我反噬這麼嚴重,能不能出去還是個未知數,或者說能不能活著都是一個未知數,我怎麼能讓她因為我而遠離這世上對她來說最親的人......
我嘆了口氣,肅了神情,道:「聽話,往後多多關照你的哥哥,切莫因為我,就當是......」
「就當是我的一個生辰願望吧......我可是記得你還沒給我送禮呢?」
幾個月前的誕辰宴我無憂無慮,眾位賓客言笑晏晏,真是讓人懷念啊......
「行吧......」
最終雲殊還是答應了下來,替我仔細看完病之後,她當著我的面配了藥丸給我,而我則是在她走之前,將空間里的那些丹藥全部倒騰出來遞給她,只留了一兩顆固元丹。
「這是什麼?」
她不解地問。
我笑:「這是我那些小夥伴搜羅存給我的稀罕玩意兒,這些丹藥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裡得來的,留在我這沒什麼用處,這些對我姑姑的修補元神好似有些作用,你看著用吧。」
早在宣城的時候,我跟著雲殊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醫術,自然明白這些丹藥的妙用之處,玉山本來在醫藥方面就不是很好,這些丹藥也僅僅是少有的人家拿出來賣的稀罕物,被那三個大傻子買了,著實有些運氣,現如今給了我,我轉而給雲殊,是再好不過了。
誰知道我什麼時候出去呢,晚了姑姑出事了可怎麼辦?
丹藥修鍊不易,就算是重新配藥也得好久,雲殊比我更加知道仙藥來的不易,這些丹藥正好可以派上用場,緩了煉藥的時間。所以她略微猶豫了下,便接了過去,只道:「我會好好醫治女媧娘娘的,你且放心。」
「嗯。」我笑,我從未懷疑過她的醫術,「你是神醫,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被我調侃得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地搪塞了我一句:「我走了。」說罷,便離開了。
牢門重新被那天兵鎖好,我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心中喃喃,只怕這一去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