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往後餘生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凜冽乾澀的風劃過夏希然柔和的臉龐，帶來絲絲刺痛。

憶往昔，苦離別，淚滿面，嘆今朝。夏希然在顧念城的陪伴下回到那間公寓里，在看到程思齊父母的那一瞬間，淚水潤濕了眼眶。

此情此景下，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夏希然有心告訴二老孩子的事，但又深感責任重大。怕給了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在陷入更深的失望中。

她想著自己若是不能給孩子一個完整安定的家，縱然生下他也是活受罪，倒不如一起去了。

因此，夏希然一上午都只和二老閑聊程思齊的舊事，未曾提到孩子的事，一旁陪伴的顧念城看著心中悲喜交加。

他既怕她的餘生被程家人綁定，又怕她想不開，為此一雙手進退兩難。

到了午飯時間，顧念城攛掇著大家出門吃了午飯。四人胃口都不好，所以夏希然的異常自然也沒有引起二老過多的懷疑。

但平心而論，顧念城還是很擔心的。他就怕程家二老看出端倪，知道夏希然懷孕的事兒。

畢竟有的事情在不知道的時候，可以置若罔聞；但真的知道后，再想做到熟視無睹可就難了。

舐犢之心，人皆有之。縱使夏希然心裡認定了程思齊一人，但為了孩子，她也會另尋良配，這一點顧念城從未懷疑。

他陪著她一起長大，對她了如指掌。於夏希然而言，她從小缺少父母的關愛，絕計是不會讓寶寶踏上自己的老路的。

而程家二老的想法更是不難揣測，他們自然是願意接納這個孩子的。但以後得事，可就難說了。

飯桌上氣氛詭異，顧念城時不時偷瞄夏希然，心裡七上八下的，就怕她說漏嘴。

不過在殯儀館見到程思齊冰冷的軀體前，夏希然都守口如瓶，顧念城的擔憂也度過第一個階段。

如今，迎來了關鍵時刻。

看著愛人冰冷蒼白的臉龐、稜角分明的五官，往事一件件浮上心頭。夏希然情難自抑，一雙柔荑覆上他指節分明的手掌，大拇指來回撫弄，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滴在了他的中指上。

夏希然忙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拭淚順便擦了擦程思齊冰涼的手，這畢竟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可不能失控。

僵硬且缺乏彈性的手指、整齊卻與眾不同的衣飾無一不彰顯生人的逝去，但程思齊中指第二指節處的一顆黑痣卻不知所蹤，倒是引人遐思。

要說奇怪的地方也不知這一處了，在發現程思齊的遺體時，他的穿著和當天來研究所時有些許不同。

當然也不能排除程思齊在所里留有別的衣物的可能性，畢竟研究所現在也炸了，很多事情也無從可考。

除此之外，還有些難以言明的感覺，夏希然初看之時只顧著難受、傷心，便沒有過分在意。

待心情稍稍平復下來后，她總覺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說不出哪裡不對，但就是很不一樣。

夏希然來不及深思，心緒便被打亂，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正和程思齊的父母討論些注意事項，吵吵鬧鬧的，總不得片刻安靜。

在親眼見證程思齊的遺體被緩緩推入火化間時，夏希然的淚水奪眶而出，從前的情意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復返了。

「沒事兒啊！沒事兒的！別怕，還有我呢！」

點點淚痕更顯夏希然孱弱之姿，顧念城不禁泛起憐愛之心。他全程繃緊神經，就怕她說漏了嘴，被孩子捆住。

事已至此，顧念城知道她已無意告知程家二老孩子的事，心裡不覺鬆了口氣，甚至還有些許慶幸。

從火葬場回來，沉默冷清的氛圍撕裂著顧念城火熱的心，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和她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連幾天，顧念城都陪在夏希然的身旁，和她一起參加程思齊的葬禮。

起初大家都在哀傷的氛圍下戳泣、迷惘，但時間一長，程媽媽便察覺到絲絲情意。

畢竟都到了這把年紀，有些情愛之事她還是看得出來的。顧念城望向夏希然的眼神，百般柔情，他事必親躬，在程思齊的葬禮上盡心竭力，讓人忍不住多心。

自己的孩子沒有福氣，程媽媽也不想耽誤夏希然的幸福。這種事她本不該插手的，但夏希然成天自怨自艾，她總歸是無法無動於衷。

「好孩子，這些天你辛苦了，快坐下來休息休息！」

葬禮的事辦的也差不多了，程媽媽特意在晚飯過後約夏希然來看程思齊兒時的舊照。

那小小的人兒慢慢長大，學會了走路、吃飯。然後便是上學、談戀愛……

這些照片夏希然幾乎都沒有看過，她也不想奪走他們母子間的回憶，所以只略略看了看一言不發。

「阿姨，我沒事兒的！」

「你啊！天天都在哭，還說沒事兒？如今思齊不在了，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啊！」

諸如此類的話夏希然不知聽了多少，但從程媽媽的口中聽到這些，她還是十分震驚的。

「阿姨，我……」

還不等夏希然表明心跡，程媽媽便打斷道，「孩子，你還年輕，還有美好的未來，你的人生可不能就這麼過去了。」

「我……」

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

一曲江南在耳畔響起，她的人生，她自己都覺得索然無味，別人倒是珍惜呢！這是什麼感覺。

「那個叫顧念城的小夥子長得好，人也不錯。他來這裡忙前忙后的，還不是為了你么！好孩子，聽阿姨一句勸，對一個女人來說，找一個靠得住的老公、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孩子……

一股難以言明的複雜心緒在心間縈繞，夏希然緊了緊懷中的抱枕，擦了擦眼角的余淚，淡淡地回了句。

「阿姨你說的我都明白，是我沒福氣，和思齊有緣無分。」

「別這麼說，你啊，這麼招人疼，以後肯定會幸福的。思齊在天之靈也會祝福你的。」

「嗯！」

中海的風濕潤柔和、冷中帶潤，讓人心裡平添一絲涼意，卻不帶凜冽。

過幾天她就要回學校了，再不回去這一年可就要白費了。此時此刻，時間對夏希然來說格外重要，不僅關係著孩子，還與自己的學習事業息息相關。

雖然未來的路還不明朗，但這個孩子她生定了。走在荒涼卻寂寥的小巷裡，夏希然不知不覺間想起了程思齊。他的陪伴，他的笑容，那麼真實，卻又像是一場夢。

「腦公，你會怨恨我沒有將寶寶的事告訴叔叔阿姨么！我也想，但我不敢。我不是怕他們懷疑孩子，而是擔心以後的事。不知還會有怎樣的變故，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只能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