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戰火

第四章 戰火

第四章

狹長的街流著泥濘的雨,搖曳的樹擎著黯淡的天。

奧黛麗走在路上,眼神愣愣地看著前方。她沒有打傘,也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想讓雨沖刷自己。

就在奧黛麗的不遠處,有一抹白色,那是一株罕見的白得聖潔的花,聖潔到它引起了此時奧黛麗的注意。

這枝花就靜靜地立在哪裡,以一種出世的美讓人不敢去觸碰。

奧黛麗正出神地欣賞它時,一陣馬鳴聲呼嘯而過,濺起了污濁的泥水。這讓奧黛麗心頭一緊,她在擔心那株花因為污水的侵襲而失去了聖潔。

果然,經過泥水的洗禮之後,這株花艱難地又立了起來,上面卻滿是泥漬。但是,它依然以一樣的姿態立在雨中,讓雨來洗刷它身上的污點,就像奧黛麗自己一樣。

至於洗不洗的乾淨,又有誰知道呢?

現在,奧黛麗只能再回到比利時了。

一路上,和來時一樣的火車站,一樣的麥田,一樣的行李。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多了一隻貓。

小七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戶旁邊,試圖從窗外的風景里找出什麼新奇的事物來打發時間。

「唉,」奧黛麗揉了揉眉頭,「小七你說,這下子我該怎麼找一個好一點的工作?」

小七聽出了這話裡面的責備,耳朵一動,轉過頭就往奧黛麗懷裡鑽,一副撒嬌的樣子。

「你還賴上我了不是?」奧黛麗看著小七的樣子,也沒辦法,只能拍拍小七的腦袋。

看奧黛麗不責備他了,小七又跳到窗台上看他的風景。

火車笨重地停在了車站裡,稀稀落落的人流喚起了奧黛麗的記憶。這才是屬於她的地方,不同於大城市的喧囂的一份寧靜。

走過熟悉的街道,停在了家門前。她裝作熟練地敲響家門,這種陌生的感覺更是讓她有一種反差感。

門開了,門裡的是她媽媽那張熟悉的面孔,但那幾道陌生的皺紋卻一直在提醒著奧黛麗那相離的幾年。

「奧黛麗?!你怎麼回來了?」

「嘿嘿,我想你們了唄。」奧黛麗說著就給了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小七也跟著湊熱鬧,跳到了母親的肩上。

「你怎麼還帶回來了一隻貓?」

「我在路上撿到的,他就賴著我不放了。」

說著看了小七一眼。小七「喵」地叫了一聲,十分不滿奧黛麗把他說的這麼死皮賴臉,雖然事實的確是這樣……

「那你那邊的工作呢?」母親又突然想起來。

「啊……」奧黛麗遲疑了一下,「他們全家都搬家了,太遠了我也不方便跟著他們,就回來啦。」

「哦,這樣啊……」母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啊,光顧著說話了,快進來吧。」

奧黛麗終於發現,家裡壁爐的火焰永遠比遠方的要溫暖。

「就算讓自己的一生都在這個小鎮里,也沒什麼不好的。」奧黛麗突然覺得,還是小鎮里那些堆砌房子的石頭,花園與花園的小路,以及那幾棵包含她童年的大樹,最讓人心安。

在吃完了一頓已經算不上豐盛的晚宴后,奧黛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從窗口向外望去,還是一樣的風景:一棵粗的需要好幾個人才能抱得住的樹,在不遠處一條河把這一片草地分成兩塊,在河的上面有一座木橋,架到河的對岸。河對岸是各種各樣的商店,還有全村最重要的建築——教堂。

這窗外的風景,又伴了她十四年。

奧黛麗在河對岸的麵包房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都是幾乎一樣的生活。

在下午結束了工作之後,奧黛麗經常去窗外的那片草地上,和小七躺著曬太陽,聽著孩子的吵吵鬧鬧。有時周日做完禮拜之後,奧黛麗還會去遠處的小鎮里看一看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又一次聖誕節奧黛麗送給了鄰居家的小孩一個從鄰近小鎮買的存錢罐,讓那個小孩子高興了好一陣子。

晚上,奧黛麗回到家,家裡的燭火早已經點亮。媽媽正忙著把菜端到桌子上,看到奧黛麗回來了,揮舞著那厚厚的綉著花的隔熱手套招呼奧黛麗快坐。

爐火旁的父親正愜意地坐在他的小沙發上,腳搭在板凳上,看著手裡的報紙。上面大大的字寫著:

「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夫婦在薩拉熱窩視察時,被塞爾維亞青年加夫里若·普林西普槍殺!」

「唉……」父親重重的嘆了口氣,嘟囔了一句,「不安穩啊……」

飯桌上,奧黛麗的父親和母親對了下眼神,似乎有什麼話說。奧黛麗也看出了端倪:「爸爸媽媽,你們有什麼事嗎?」

媽媽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一會兒,說到:「奧黛麗,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想一想自己的婚事吧。」

房間里出現了片刻的沉寂,奧黛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隨後,媽媽從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這個戒指奧黛麗從小就認識了,但是卻從來沒有見媽媽拿下來過。

這是一枚深灰色的戒指,因為經歷了歲月的沖洗,它已經沒有銀色那麼亮眼,卻也不覺得黯淡,就像媽媽的眼睛一樣,平和而溫柔。「這枚戒指是你奶奶給我的,等到你出嫁的時候,它就是你的了。」說著,媽媽摩挲了幾下這枚戒指,好像陷入了回憶。

「當初你奶奶給我的時候和我說過一句話」,媽媽頓了頓。

「每一朵花上都有靈魂棲息。」

「希望你能明白這句話,奧黛麗。」

一夜無言,只聽得見外面風在敲打著窗子,似是在送來什麼訊號。

第二天,天氣並不冷,但空氣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好像風雨隨時都會襲來。

奧黛麗從禮堂出來之後,隱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摸了摸懷裡的小七,小七看了看天,又把頭埋進奧黛麗的懷裡。

雨,再一次給了奧黛麗不好的預感。

不過奧黛麗並沒有理會那麼多,還是像平常一樣回了家。

「奧黛麗,你今天還要去那邊的小鎮嗎?天看起來快要下雨了。」奧黛麗的母親說。

「嗯,我打算去來著,去給小七買一個舒服的窩。」

說著,奧黛麗就拿上了雨傘,穿了件外套就匆匆出去了,希望能趕在下雨之前回來。

剛出門不久,天上就已經烏雲密布,有些顫抖的小七鑽到了奧黛麗的大衣里。伴隨而來的還有狂風,從奧黛麗的前方吹來。那種使樹都彎腰的風迫使奧黛麗將身子背過去。

而就在她背過去的那一剎那,奧黛麗看到了她今生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一道閃電自空中劈下來,照亮的下方那已經升起的硝煙!

緊接著,奧黛麗就看到了許多人從一棟棟石頭房子里逃了出來,每一張臉都不一樣,卻都有著一樣的驚慌失措。

緊接著,是升起的戰火,槍中的火光,以及人們的叫喊聲。

那幾個剛剛跑出房子的人,似是得了什麼病,赫然倒在了地上,留了一地的鮮血。

奧黛麗愣在了原地。

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逃出來的人從她身邊跌跌撞撞地跑過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這時她才突然想起了還在那邊的父母,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像是被打了一樣。

緊接著,她不顧一切地逆著人潮向村莊跑去。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甚至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每個人心裏面只有一個信念:逃!向前逃!

彷彿越過了一萬重山,奧黛麗終於到了一棟房子的後面,但是她不敢冒然衝進去,因為機槍的聲音還在她耳邊轟鳴。

在這樣殘酷的一條條小巷裡,每一次暴露都是生和死之間的徘徊。

奧黛麗聽著,士兵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衝擊著自己的身體。

下一秒,士兵破開一扇門,直接闖了進去,無論房子內有什麼,大搖大擺地拿著槍到處掃射。奧黛麗趁這個機會趕緊跑到下一棟房子後面。幾經轉折,奧黛麗終於到了那棟她曾經熟悉的房子。但現在,它已經面目全非,在房子拐角處流出的血跡已經被雨水沖淡,但它在奧黛麗眼裡依舊刺目。

奧黛麗祈禱著,這一定不能是她父母的血跡。

泥濘,寒冷,恐懼,壓抑,驚慌……

數不清的感覺在這一瞬間壓在了奧黛麗身上,讓她喘不過氣。

小七也從奧黛麗懷裡跳到了地上,雖然他十分不喜歡水,但是這些早就無所謂了。

奧黛麗一點一點走近那個拐角,再一點一點走進屋子,即使有雨水的掩蓋,她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終於,奧黛麗癱倒在了家裡的地板上。

她看到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她的父母並沒有在這棟房子里。

只能祈求著,祈求著他們不要有事,這屬於她的唯一的家。

這時候,小七也進來了,吐出來一個灰色的東西。

「這……小七,你是在哪撿到的?」

奧黛麗瞪著大眼睛望著小七。

小七伸出爪子指了指窗外。

「你在窗戶邊撿到的?」

奧黛麗把這個戒指擦了擦,帶在了身上。

小七十分不滿奧黛麗嫌棄它口水的行為,又不滿地叫了一聲。

這時,對面房子的門突然被踹開了,一個扛著槍的士兵正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因為奧黛麗並沒有關門,此時那個士兵正對著小七,而奧黛麗則在門的後面。

聽那個士兵嘟囔了一句什麼,就聽見粗暴的機械上膛聲,對著小七在的門一桶掃射。

小七靈活的躲開了所有的子彈,躍到了門的後面。可奧黛麗的恐懼已經近乎讓她無法思考。感受著背後牆上不間斷的震動,她知道,那是子彈打在牆上的緣故。不知道什麼時候,子彈就會穿牆而過,結束她的生命。

耳邊的轟鳴聲不斷,讓奧黛麗心神恍惚。

「要不,就這樣算了吧。」奧黛麗心想。「不,不行」,她還沒有找到她的父母,她繼續蜷縮在門后,捂住耳朵,試圖讓自己脫離這個世界。

漫長的一梭子彈射完,聽著一瘸一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奧黛麗悄悄地地探出頭。寂靜的街道除了流淌的血跡,與平時沒什麼區別。但是奧黛麗知道,這裡已經不再意味著家了。

等到晚上,奧黛麗收拾好東西,找了跟鏈子把戒指掛在胸前,踏著月光上路了。

月亮撒在水泊里,原本是那麼的圓滿明亮。但未熄滅的火焰卻吞噬了月亮的光輝,打碎了水泊里的夢。

「前面有片森林,穿過去就到了一個大城市,也許爸爸媽媽在那裡呢。」

奧黛麗抱著小七,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小七說話。

小七那對墨綠色的眸子里,也有了些許的暗淡。

奧黛麗察覺了小七的沒精打采,微微一笑,用輕的像是水滴在水泊里的聲音說到:「沒事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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