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九)
同樣是從雲閣星辭工出來的安姿陽,她的境況卻大不相同。自從搬出雲閣星,安姿陽便和接她的女孩合住在一起,一房一廳的租房裡,女孩住卧室而安姿陽雖睡客廳沙發,但她分擔的房租也相對少些。安姿陽認識這個女孩純粹巧合,她當初本是要加一個初中同學的QQ,誰知申請通過後發現彼此並不認識。相互問了好半天,原來是安姿陽把同學QQ尾號上的5錯輸成了數字3,但無意間兩人不僅聊得投機,還相談甚歡,於是將錯就錯成了網友。誤打誤撞的兩人閑聊中發現對方同自己一樣都身處在A市,她們感嘆太巧合太有緣分,所以也就有了安姿陽離職時,女孩在樓下等她的一幕。從此,網友變成了宿友,好友。
安姿陽確實如自己所說,時刻與黎慶兒保持著聯繫,她想展現出光鮮亮麗的一面,以此向黎慶兒證明自己離開雲閣星是個明智的舉動。但顯然還不到時候,現在的她甚至隱瞞了和網友合租的事情。
辭職后的一個星期里,安姿陽信心滿滿的找了好些個工作,可當她聽到對方給出的基本工資,她的心情一下跌落到谷底。她躊躇而沮喪,腦海里不斷閃現出宿友荀菊的話語,這些話反覆打擊著她找工作的信心。
那天下午四點,安姿陽早早就回了出租屋。荀菊穿著一件黑蕾絲弔帶,在客廳中央呈金雞獨立狀,左手夾著一根細長的煙,嘴裡正漫不經心的吞著雲吐著霧,那姿勢看起來熟練老成。
「晚上帶你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到時你再考慮是否想做,嗯?」荀菊淡淡的對安姿陽說。
「每天你都回來很晩,你是適應了嗎?」安姿陽盤腿坐在自己的沙發床上,注視著荀菊問道。
「有錢賺就適應啊!我白天大部分時間用來睡覺,你可以選擇不那麼晚,但你不想多賺點嗎?你從酒店二千元的工資跳出來,不是為了享受的吧!」
「沒錯,我要掙錢!」
「那你就努力做。我現在吃的穿的想買就買,不用擔心價格高低,只要自己喜歡就行,一個月下來除掉花銷還能儲存不少。」
荀菊意味深長的補充道。
「還有!自信和漂亮的人,永遠能攢更多。」
安姿陽仰視著荀菊,像是在仰慕一個大明星,二十六歲的荀菊看上去像二十歲,顯得比安姿陽還要年輕。荀菊長著一張標準精巧的鵝蛋臉,一雙攝人心魄的媚眼,和小巧的凝鼻,櫻桃薄唇,加之她嫩白的肌膚及嬌俏的身材,讓女人都為之陶醉著迷。她骨子裡就像個非富即貴的千金小姐,反而不怎麼打扮的安姿陽在她面前像是個鄉下小保姆,兩人儼然成了雇傭和被雇傭的關係。
夜幕下,安姿陽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遍處閃爍的燈光和天空朦朧的月色混為一體,把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日那般清晰明朗。此處距雲閣星相差七八公里,安姿陽想去看黎慶兒,但又深知現在還不能見她。她一時五味雜陳,七上八下,這是個什麼工作她心中非常清楚。可金錢的誘惑實在太大,入行的門檻卻也不低,她必須打破自己的底線,這若讓黎慶兒知曉,絕對一百個不贊成她的選擇。安姿陽內心不免得直打鼓,恍如身處水深火熱一般,她焦頭爛額,進退兩難。
回到家后,安姿陽在各種工作之間權衡利弊,徘徊徘徊再徘徊。
一個星期悄無聲息的過去,安姿陽不再跟自己做思想鬥爭,決定聽從荀菊的建議。
「想要有所得就必有所失,大失多得,小失少得,老天是公平的。」
是的,老天很公平,讓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它的多樣性,不一樣的取捨中獲得不一樣的回報,安姿陽的天平開始傾斜,她接客了。
一個月後的一天,安姿陽收到荀菊電話里的指示,來到了xx賓館1108號房的門外。房間的門虛掩著,一道白光從狹窄的縫隙處射了出來,安姿陽像往常一樣熟練的敲了敲房門。屋內傳來男人含糊其詞的應許,安姿陽推門走了進去,空氣中飄來濃濃的酒味,她心裡不由一緊,但還是轉身關上了房門。這時,床上的男子起身醉臉微醺的走到安姿陽身後,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安姿陽回頭也打量起男人。猛然間,安姿陽感覺空氣變得異常稀薄,她快要窒息,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她遂起身拉開房門,前腳剛邁出,便即刻被後面的男子硬生生給拽了回來。男子快速鎖起房門,反手緊緊箍住安姿陽雙臂,蠻橫無理地把她甩上了床。房間里的兩人,儘管一個在反抗,一個在強迫,但自始至終沒有一句對話,像是在演一出高潮跌宕的啞劇。男人強悍而粗獷,安姿陽無力掙扎,她癱躺在床……
良久過後,房間里出奇的靜默,靜默……突然,傳來男人凄切的抽泣,他雙手抱頭雙腿曲膝坐在床邊,哭得那樣絕望,那樣撕心裂肺。
安姿陽整了整衣衫,一路狂奔出酒店。回到住處,她跌坐在客廳地板,腦袋枕著雙手扶靠在右側的床沿上。潮湧般的淚滴順著她的臉頰滾落到床單,濕漬在床單上迅速聚集,擴散。安姿陽不能自已地大哭又大笑,她想起了珊瑚和珊留下的字條,她愴然地喃喃自語,但又彷彿與珊瑚隔空對話。
「珊瑚!如果……如果你是現在的我,你會怎麼辦?」
「去死!」安姿陽聽到了珊瑚的聲音。
「什麼?去死!不!珊瑚,不!」
「去死吧!」珊瑚又說。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珊瑚,我知道你不懼怕死神,我承認我不及你有勇氣,可我怕,我很怕!」安姿陽拚命掩住雙耳,瘋狂地搖頭。倏忽間,她又停下,向珊瑚反駁道,
「不!你憑什麼指責我?你才是生活的膽小鬼!你才是懦夫!你受不了活著,而我,一定會比你有膽量,一定!這樣,我們才不分高低。」
轉眼半年後。一天傍晚,領班晉陞為主管的黎慶兒和往常一樣準備下班。走出櫃檯忽然又停住腳步,她向電腦前的女生指了指桌上那本日誌,仍放心不下的再次提醒道,
「小平,記得這個事啊!」
「黎主管你就放心吧!我等會一定幫客人把這事辦妥。」女生使勁地朝她點起頭。
聽了這句話,黎慶兒會意地笑了,披上外套向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大廳開始人頭攢動,那是一些她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的人,每人手裡不是一束玫瑰就是一束百合。黎慶兒很快被他們團團圍住,霎時,她置身於芬芳撲鼻的鮮花之中,五彩氣球飄浮在她眼前及大廳上空。被鮮花和氣球完全遮蓋住的黎慶兒很困惑:今天莫不是什麼特別節日?忽然,鮮花,氣球,被挪開,人影也漸漸退去,黎慶兒眼前出現了一大片鮮艷奪目的花海。
這時,劉習濤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他為了能布置好這個求婚現場,從開始合理安排每一個環節到使其環環相扣層次分明,忙得是滿頭冒汗。劉習濤突然緊張起來,他局促地走上黎慶兒,正準備向黎慶兒單膝跪地求婚時,卻被她一把拉起。黎慶兒震驚眼前出現的一切,更是因他的所為而大受感動,所以她不願他屈於這個儀式而單膝下地,她也不在意這種形式。劉習濤被她一拉擾亂了自己原本的節奏,打好的腹稿也忘得一乾二淨,他雙手托起裝有鑽戒的禮盒,焦急地不知從何說起。靠右的牆壁上不知幾時裝上了一個碩大的電子屏,裡頭正放映著黎慶兒最喜愛的阿米爾汗的影片,影片上滾動著劉習濤想對黎慶兒說的甜蜜話語。黎慶兒雖然知道這一幕遲早會來,但遠沒料到如此措手不及,她溫柔的拭去劉習濤臉上不斷冒出的汗珠,滿心歡喜地向他點著頭。劉習濤得意地將鑽戒戴在了黎慶兒的手指上,一時間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
黎慶兒笑眼迎人,她突然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吳偉,雖然他極力想露出祝福的微笑,但他那張臉上像籠罩了層厚厚的陰霾,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霾。
四樓倚在欄杆旁的於總俯瞰著下面一舉一動,直到這時才失落落的走回房間關上了房門。
自從黎慶兒和劉習濤訂婚後,他們希望能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店的心愿也提前得以實現。這多虧劉習濤父母的贊助,才使得兩人按照自己的風格設計出了一個非常有人文特色的主題酒店。念念不忘終有迴響,無論人或事的緣份,他們不偏不倚的剛剛好……
酒店試營業當天,也迎來兩人的結婚大喜,黎慶兒著一款鏤肩婚紗漂漂亮亮的出現在酒店門口,西裝筆挺的劉習濤風流倜儻地緊挨在旁。兩人郎才女貌夫唱婦隨,不時迎接並答謝著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們。招待台前的司儀匆匆跑來,告知他倆剛剛收到兩份匿名花籃和裝有厚厚禮金的紅包。而就在此時,酒店附近的不同方位,兩個女孩默默的注視著他們一舉一動。劉習濤始終猜不出是何人,唯有黎慶兒明白,她的眼睛迅速朝周圍掃視著,一遍又一遍的尋找無果后,失望的回過頭看著眼前的一對花籃。黎慶兒猜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兩個姐妹,她欣喜若狂,雖然她們沒有露面但她完全不介意,她只要她們安好便足夠……
年復一年,春去又秋來。每到珊瑚的忌日,親人總能在她碑文前發現一束鮮艷的紫羅蘭。只有慧翠知道,這是珊瑚曾在日記中提到的最愛,不管是誰在惦記珊瑚,若九泉之下,她真的有知,也該欣慰釋然了吧。
兩年後的一天,主題酒店後院的兒童樂園裡,黎慶兒陪著一歲的兒子在堆城堡,五顏六色的小模型被兩人疊得老高。小寶寶端坐在沙地里,胸前系著一塊小巧玲瓏的紅肚兜,一雙水汪汪,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像極了黎慶兒。他用一隻胖乎乎的小手順勢推翻了築起的城堡,然後抬起那呆萌的小臉蛋朝著黎慶兒咯咯咯的笑。黎慶兒鼓起嘴巴故作生氣,接著又開始堆砌起模塊,她就這樣樂此不疲地重複著,享受著這屬於她最童真的歡樂時刻。
劉習濤手裡握著一份報紙,神情莊重地從走廊緩步走來,他走近黎慶兒跟前停住腳步,隨即彎腰蹲下身子,將手裡的報紙攤開遞到了黎慶兒的眼前。黎慶兒的眼神從兒子身上轉移到報紙上來,眼前一張大大的圖片瞬間吸引住她,那是一張刻意抓拍的照片。站在警察左邊的是面帶獰笑氣定神閑的王立笠,黎慶兒對這個人一向不看好,於是一眼略過。離王立笠不遠處,另一名警官押著上了手銬的米帛帛。米帛帛看起來雖然有些消瘦,但依然能想象出她之前亭亭玉立的俏麗模樣。她那雙空洞而無助的雙眼緊盯著攝影鏡頭,那眼神像要穿透紙張直逼進黎慶兒的內心,黎慶兒的臉,忽地變得煞白。。
兩行加粗的黑體大標題赫然在目:「坑蒙誘騙多省市,鋃鐺落網只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