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城西柳家
下午,沿蘇堤散步過來,今天要收保護費的,是城西柳員外家。
余白杭是真不喜歡和杭州富商打交道,有時候和官府打交道都比他們強。這做生意的人,說話虛,太虛了,沒一句真話。後來余白杭慢慢就摸索出來了,給他們沒法講道理,就得來硬的。
可這隻對小富商管用,巨賈不吃這套,真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可是余白杭跟著師父來收保護費的時候,明明他只憑三寸不爛之舌就八面玲瓏了。所以余白杭想了很久這個問題。
正好從去年開始,聚義堂也開始做生意了。這也是余白杭接手聚義堂以來,做的第一件大事。眼下政治清明,經濟繁榮,還打打殺殺個什麼勁兒,讓兄弟們通過正當勞動,分得好處才是要緊的。
聚義堂從前就有自己的土地,分散在杭州城周邊各處。但從去年開始,余白杭不收農民的租錢了,只是收一半的收成運到城裡的工廠再加工,或在聚義堂旗下的店鋪直接賣。
其實光開糧店根本不賺錢,只能算是慈善事業,而且手裡攥著糧,荒年的時候兄弟們不至於挨餓。聚義堂旗下當然還開設田莊、果園、茶園、酒樓、綢緞莊等鋪面。聚義堂人脈活絡,兄弟又齊心,這一產業鏈調動起來,節省了大量不必要勞力,自然就賺出來了。
但杭州城的事業形形色色,聚義堂目前的生意太過親民,高端行業還是被這些富商巨賈壟斷了。余白杭思來想去,這光收他們的保護費也不行,還得和他們談條件,交換資源,互惠互利。比如說富商押貨進城,最怕被劫,那聚義堂可以出人免費幫助押鏢。再讓富商入股聚義堂的新鋪面,這樣他們的資源不想投入也得投入了。
這杭州城的百姓啊,對聚義堂是又愛又恨。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良家女不敢愛余白杭,遇見了也是躲著端著,卻又在人家行俠仗義的瞬間,偷偷回頭看人家玉樹臨風的風姿。」這其中隱約曖昧的滋味,大抵就是杭州城百姓對聚義堂的感情。
其實一開始保護費是富人自願交的,老掌門冷白泉剛創立聚義堂的時候,本意只是想組織起年輕男子,傳習拳腳功夫。冷白泉年少時候經歷過大政與倭寇的戰火硝煙。杭州臨海,一旦再遇進犯,從京中調兵可來不及。所以一開始的聚義堂並不是個地方社團,更像是個武林幫派。
不料後來章順大軍大舉進犯杭州,富人們的商鋪需要聚義堂的人幫忙維持,後來這正規聘用就慢慢演變成了現在這樣。這安保費加上街道巡邏費,聚義堂就是這樣發家的。
話說回來,這柳員外卻是與余白杭為敵的富商里,少數不與其為敵的。其實,大家都是生意人,也是場面人,為了利益,誰能與誰真正為敵呢?但余白杭能看出來那些富商不情願的假笑,心裡也犯噁心。但柳員外胖胖的,說話也不虛著來,柳老爺一個人都能說上一炷香的相聲,實在是很有趣的一個老頭子。
所以今天,收保護費本不需要余白杭親自來的,但半年未拜訪柳員外了,於是今日也來了柳府。
剛拐進巷子,這柳府門口就黑壓壓一片,余白杭叉著腰,把嘴裡的牙籤吐在地上,走過去扒開一個個聚義堂的小弟。
「你們這是幹嘛呢?為什麼站這兒不進去啊?」
小弟們聞聲回頭,「老大好,老大來了?」
一個看起來是領頭兒的過來余白杭面前,指了指門口那個瘦弱的小子,「老大,他是新來的,我們鍛煉鍛煉他,讓他敲門,他臉皮薄,不好意思敲,耗老半天了。」
好吧,確實不是每個人天生就會當流氓的,余白杭懂這種感覺,但這天兒可挺冷的,不能讓兄弟們都陪你凍著呀。
余白杭走過去拍拍新來的肩膀,那新來的身上一抖,轉過身,如同驚弓之鳥。他可能是還沒見過老大,還是別人提醒他,他才開口,「老,老,老大...」
余白杭揮揮手,「沒那麼老,我說你這麼大一小夥子,就讓你敲個門,走進去之後笑臉相迎說上幾句話,然後把保護費拿到手,再給聚義堂這麼一交,不就得了嗎?多簡單個事兒,你又不是來提親的,緊張個什麼勁兒?」
正說著話,一陣春風吹來,早春的風拍在人臉上,竟有些楊柳的氣息。
余白杭還叉著腰,回頭看這些尚未成親的兄弟們,一個個都凍得牙齒打顫了,卻還是張著嘴,任由冷風灌進去,獃獃地向左看去。
柳員外家的大女兒柳夕照,年方十七,城西第一才女,不光善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樣樣在杭州閨秀里說得上名。
早春的風裡,這樣一位柳黃衣衫,青蔥襦裙的女子裊裊婷婷而來,不笑而雙目含情。身邊的丫鬟提著精緻糕點,向堵在家門口的年輕後生們瞥了一眼,護著小姐進了柳家大門。乾坤聽書網www.qktsw.com
柳府大門關上了,余白杭無奈,「看夠了沒有啊?」
眾兄弟紛紛回神,差點忘了今天來是做什麼的。剛剛不敢敲門的男子突然向老大開口,「老大,我要提親。」
門口又沸騰了,不像剛才是心裡沸騰,現在是快打起來了。
「憑什麼你先提親,老大我也要提親!」
「我比你先來的聚義堂,應該是我在你前面提親!」
「我都二十二歲了,沒討到媳婦兒,我先來。」
這些人都比余白杭個子高,余白杭被擠得沒辦法,趕緊跑出來,去白牆影壁下站著了。
唉,聚義堂還真有這規矩,不然余白杭為什麼那麼得人心。
前面不是說了,讓兄弟們幹些正當行業,學著做生意嘛。余白杭還買下了幾條遠些的巷子的所有房子,讓兄弟們把老婆孩子,家中上年紀的父母一併接來,由聚義堂提供生活費用。
一開始兄弟們當中成家的不多,除了十二個堂口的堂主年紀長些,都有孩子,其他這些兄弟年紀輕,連媳婦都討不到呢。可這政策一出,余白杭這裡幾乎快變成了「婚姻介紹所」。余白杭都應付不過來了,拍案而起,「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打家劫舍,談戀愛只是個支線任務!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大當家的地位?」
當然不能了,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正是荷爾蒙每天奔跑的年紀,余白杭只能又坐下,翻著杭州城幾位有名的媒人給他的花名冊......這一般人家的良家女還不需要太多聘禮,聚義堂也還安置得過來,現在你們看上的柳家小姐,又有這名聲在外,我得出多少聘禮柳老爺才能同意啊?
余白杭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個算盤來,手指上下三下五除二,我的天哪...這給柳老爺的聘禮就按五千兩白銀計算,加上織錦布帛等等標配嫁妝,這些傢伙工錢減半來還聚義堂墊付的聘禮錢,其間還不能離開聚義堂,當個半免費勞動力將近十九年才能娶得起這千金大小姐。就這沒還算進去萬一人家柳小姐嫌棄聚義堂名聲不好聽,我們要砸錢進去的部分呢。
余白杭就不能不給他們提親嗎?這本就是道上生意,腦袋別在褲腰上,聚義堂出錢娶媳婦兒也太賠錢了吧?還真不能,早早答應兄弟們都討到喜歡的姑娘做媳婦了。而且聚義堂好歹作為一個江湖幫派,看上人家姑娘了,實在不行就搶啊!余白杭眼力也不錯,幫兄弟們娶的這些媳婦兒都勤快能幹,少數有幾個愛花錢敗家的,但人品不差。
去年余白杭還幫武林門碼頭跑水運的辰龍堂口華師叔討到「點絳唇」最漂亮柔媚的寇小荃寇娘子。雖說是青樓女子吧,但而立過半還沒娶親的華師叔喜愛得不得了,最後在余白杭口乾舌燥的幾次上門討取后,這寇娘子終於風光出嫁了。
話說這青樓女子從良,大多做個富商的愛妾或二房,這禮數也是偷偷摸摸能減則減,生怕讓人看了笑話。可這華師叔偏不,雖是晚上行婚禮,但半個杭州城宛如白晝,武林門上空的煙花在靈隱寺都看得到。這寇娘子嫁做人婦后,也是有情有義,將自己這些年攢的全部釵環珠寶都贈與華師叔,夫妻倆精明能幹,把武林門碼頭經營得紅紅火火。
可這大家閨秀又和杭州花魁不一樣,見他們還在吵,余白杭大步走過去,算盤拍在一個個爭搶的兄弟臉上。
「都別吵了,你們哪個堂口的呀?沒見過女人啊?」
都停下來了,黑壓壓的一片現在自動站成兩排,其中打頭的一個畏畏縮縮地應答,「老大,我們就是直隸堂口的,歸您管的呀......」
「是...嗎?」好像還有點眼熟,「不好意思啊,我有點臉盲,你們頭兒是劉誠嗎?」
「對,我們頭兒今天上街搜集情報了,沒來。」
算了算了,余白杭又把剛才打的算盤又打了一遍,「所以你們要娶柳夕照,得給聚義堂白乾十九年,不划算吧?」
這個演算法好像也沒毛病,剛才起鬨的也都低頭了,「你看看,你們老大是講道理的人,你們不樂意吧?這事算了,敲門收保護費。」
「等等!」剛才那連門都不敢敲的,此時卻向前跨了一步,「老大,我願意,我願意打工十九年,而且我覺得你算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