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飲鴆止渴
()當梁奕舟赫然站在雪飛家的門前時,雪飛的媽媽和爸爸驚異的望向他。梁奕舟有些局促,他想開口問雪飛在不在家,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眼前的這對中年夫婦。
「那個……請問,雪飛在家嗎?」梁奕舟終於開口。
雪飛的爸爸是第一次見到梁奕舟。一個如此儀錶堂堂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看一眼便知家事坦赫。雪飛爸爸於是客客氣氣的問:「請問您是……」
還沒等梁奕舟回答,雪飛媽媽便開腔了:「梁總,雪飛不在家,您請回!」
雪飛爸爸吃驚的看著雪飛媽媽,而梁奕舟則無助的轉向雪飛爸爸:
「我跟雪飛有話要說,請您讓我見她!」
「梁總,您別再找她了。雪飛要走了,她要出國了……」雪飛媽媽說。
這個消息讓梁奕舟震驚,但他仍然面目平靜的懇求道:
「阿姨,求您告訴我,雪飛現在哪裡?」
「梁總,如果你心裡還有道德倫理,就不要再糾纏雪飛了!抱歉,我們家不歡迎您,您走!」
媽媽的話讓雪飛爸爸納了悶:他老伴一向溫柔內斂,何時說過這麼硬氣的話?她又為什麼要為難這麼個英俊的後生?
於是雪飛爸爸誠懇的說:「哦,那誰,不是我們不讓你見雪飛。是雪飛今天下班還沒回來,我們也沒見著過她。」
梁奕舟沒再說話,垂下雙手,頹然轉過身去。
雲被風穿出孔洞,象破布一樣掛滿天空。梁奕舟筋疲力盡,他將車停在了玉淵潭住所的院子里,下車進了屋去。
梁奕舟疲憊的關上門,並沒有開燈。梁奕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為什麼雪飛毫不顧忌他的想法,鐵了心要離開他?為什麼她為了離開他,不惜逃去國外?
黑暗中,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儘力將自己的懷抱收緊。他看著黑暗裡地毯上那些花紋,在朦朧中延伸。
暗夜中的屋宇,靜得梁奕舟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他能聞到雪飛的氣息,彷彿能感覺到,雪飛仍在這裡。
梁奕舟悟到了什麼,他突然站起來,撥通了雪飛的手機。手機果然在暗處響了起來。他尋聲找去,只看見手機孤零零的放在床頭的小桌上。
梁奕舟知道了,雪飛一定在這裡,就在這裡,在黑暗裡。
「雪飛……」梁奕舟喚她,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她嚇跑。
「雪飛,你出來,你出來見我,跟我說說你的想法……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給我讓出的那條路,我接受……是的,像我這麼糟糕的人生,像我這樣無恥的人,怎麼能配上你這麼好的人?怎麼能配得上你給的愛?」
雪飛聽見梁奕舟喚她,只能靜靜的貼靠著沁涼的牆壁,靈魂也屏息不語。暗夜中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映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如同鬼魅。
當雪飛聽到梁奕舟上的聲音,她忍不住躲進了陰影里,心中深深嘆息。
可是當梁奕舟說那樣自責的話時,雪飛再也按捺不住了。
雪飛從黑暗中跑了出來,猛地從後面抱住了梁奕舟,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踉蹌了一下,她拼盡全力,用雙臂將他緊緊環往。
沒有人說話,空間里是死一樣的沉寂。他們傾聽著彼此呼吸的聲音和脈搏的顫動,如同傾聽他們無望的相思。
梁奕舟的一顆心,總算輕輕的落回到了胸腔里。他將雪飛從身後掏到了面前,借著窗欞透進來的清淡地光,看著她的臉。
雪飛也抬起眼睛看他。幽微的黑暗中,那是一雙被痛楚焚燒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滿含著酸楚的情緒,雪飛的苦苦堅持幾乎要被他眼裡的東西擊碎。
「雪飛,你再教我一次,如果我選擇了你給的路,我該怎麼走下去?我的心已經太老,沒有力氣再去愛上別人了……」
雪飛看著梁奕舟痛苦的臉。他的樣子真讓她心碎,他說的話也讓人絕望。她將雙臂慢慢擁緊,慢慢將他緊緊地擁進自己的懷裡。梁奕舟也使出全身的力氣,把雪飛緊緊地收到懷裡。
「雪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仰仗你?我有多依賴你?有了你以後,我的日子才過得像個人……你要我變回一個行屍走肉嗎?你要我重新去死一次嗎?」
梁奕舟的話帶著絕望的悲傷,雪飛聽了以後拚命的搖頭。她覺得心好痛,痛得發抖,她在他懷中猶如戰慄的樹葉。
梁奕舟將雪飛抱得更緊,他吻她的發心,喃喃的喚她的名字。
「雪飛,雪飛……」
那呼喚裡帶著對自己的至愛不得不放手的極度的不甘與哀傷。雪飛淚光瑩然,很想匍匐在他的胸膛里,好好地對他哭一次。
梁奕舟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拿拇指擦去那些淚跡。有些厚實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水嫩姣好的臉頰,他用唇去親觸那屬於他的小酒窩,他找到她的小嘴唇,深深的吻她。
夜還是一始既往的猙獰。他們吻在一起,渴望和相思擾亂了他們的呼吸。
屋子裡一片漆黑,哧哧的呼吸聲像蝙蝠似地四處驚飛。窸窸窣窣的撕扯聲,身體的碰撞聲,唇齒噬啃聲,此起彼落。雪飛的長命銀鐲,被從手臂上褪下,落到地毯上發出「吭」的一悶響,然後滾到了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盤旋搖晃,清澈細碎。
梁奕舟的唇舌和大掌撫過雪飛每一寸肌膚,在靈與肉的碰撞中,他們用身體的交融來緩解心靈的痛。雪飛知道梁奕舟很難過,他在痛苦的抽動,絕望的抽動。
愛能致命,愛能見血封喉,他明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可他無法不要她。他們就像犯了毒癮即將死去的人,在死以前,不顧一切地吞咽毒藥,如此熱烈而又疼痛。
遠遠近近的天空,爆開的煙火流光四溢,似要狠狠撕裂這紛亂的夜。
他們不停地□,彷彿想在以後的人生里,都不再具有愛的能力。雪飛是他的懷抱,是給了他愛和刀的女人。他要讓所有一切,都被他以持久雕刻。雪飛用盡所有力氣,在他肩上咬下牙印。那深刻入骨的印記,使她在來世的茫茫人海中,能與他相認。
愛情是這樣脆弱又昂貴,傾盡所有的償付之後,只得到兩具飄蕩的靈魂。就象花的命運註定是凋謝一樣,那段燦爛被塵封在生命的冷空。
都結束了,曾經的愛戀、纏綿、歡娛和折磨。
梁奕舟醒在孤單的大床上,他伸手向床的另一側探去,原來已經空空蕩蕩。他感覺到身體里有些東西正在死亡。
愛本身就是一種結束。絢爛的迴光返照之後,只剩下滲入骨髓的孤獨、噴薄而出的殘跡,和透明的憂傷。
接下來的幾天晚上,梁奕舟都獨自一人住在玉淵潭的房子里。那裡留著雪飛的氣息,他捨不得離開。梁奕舟不允許任何人打掃和清洗那個房間,即便這有悖於他紋絲不亂的習慣。
梁奕舟獨自躺在空曠的床上,掉入了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他似乎終於明白,當年他的父親和母親,走到這一步時的無奈。
玉淵潭的住所,也許將會和密雲的住處一樣,成為這樣一種紀念的所在。
無論怎樣迷戀,現實仍是撲面而來。當梁奕舟回到朱雀門的宅邸時,卻發現李黛琳正圍著一條圍裙,在跟鍾嫂學習擇菜。
見到梁奕舟回來,李黛琳的眼裡跳躍著喜悅的星光。她迎上去,像個賢惠的妻子一樣,接過了梁奕舟手裡的鑰匙和包。
「累不累,奕舟?一會就可以開飯了。」李黛琳說。
梁奕舟沒有看李黛琳。他象盯著一堵牆一樣看著前方,只說:「黛琳,你選個日子!等綿綿回來,我們就結婚。」
殘冬將盡。就像一切都已經有了結局一樣,騰盛併購奕馳的風波已經塵埃落定。滕正生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並處一千萬罰金,覃律明也因為收受賄賂而鋃鐺入獄。
滕正生的本意,是想將奕馳地產收入囊中,不料一著不慎,卻反被奕馳鯨吞,賠掉了騰盛近百年的基業。
鬧得沸沸揚揚的兩大巨頭併購案,在梁奕舟結婚前夕,終於以奕馳的成功而劃上句點。
接受媒體採訪的是劉赫威副總裁。他坦言會把騰盛幾個仍有核心價值的部門併入奕馳,至於其他子公司,將會被拆解出售。
劉赫威在媒體面前顯得年少輕狂,他高調的宣布奕馳在這聲商戰中大獲全勝:「滕正生老先生曾經揚言,要讓媒體見證什麼是『毛頭小子VS成熟男人』……而我建議,將其改成『滕正生與梁奕舟的對決――莽撞老漢VS成熟男人』,這才是我們最終看到的結果……在梁總英明睿智的領導下,奕馳已經躋身國內企業五十強之列。」
可是對於此時的梁奕舟來說,手裡的成功,並沒有苦苦追求時看起來那麼堂皇。
梁奕舟坐在透明的探視窗前,看著身穿囚服的覃律明。
梁奕舟心裡充滿了內疚。因為自己擴張的野心和趕盡殺絕的惡毒,為自己親如父兄的朋友換來了兩年的牢獄生涯。
「老哥,你放心,嫂子和孩子,我一定幫你照顧好。」梁奕舟說。
覃律明卻一臉輕鬆:「奕舟,看你一臉的發霉的樣子,不會是責怪自己牽連了我?我的命雖然是你救回來的,但老哥我也不會傻到犧牲自己,來成全你!」
梁奕舟看著他,明白他這麼說,完全是為了寬慰他。
覃律明繼續說:「奕舟,我知道你各方周旋,我這個案子已經是判得最輕的,難為你了。說心裡話,這個滕正生,如果他不在我這裡栽跟頭,他也會在別人那裡栽更重的跟頭,會連累到更多的人。你老哥我也算是為民除害!怎麼樣?能不能給我頒一個除四害的錦旗?」
「老哥,你說的我都同意。我忽然想起了你說過的一句話。『生喉炎的遺憾在於要等你完全痊癒以後,才能向人談起你的病;成功的遺憾在於,等你把它弄到手后,它好像沒有以前那樣堂皇。』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過去所做的一切……我真的累了……我有個願望,等你出來那一天,我們再去登K2峰,到時候,即便是死在山頂,也沒有遺憾了。」
覃律明看著一貫少年老成的梁奕舟,他知道他的心事,何止於關心自己的身陷囹囫這麼簡單。
那天探視過覃律明回來后,梁奕舟坐在辦公室里,卻什麼也沒幹,只獃獃的看著辦公桌面。直到梁奕凡火急火燎的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