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離殤
()「大哥,您聽說了嗎?林雪飛已經申請了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一個語言班,現在正在辦簽證!」
梁奕凡好像是下了電梯狂奔而至,猶在喘氣。可梁奕舟並不回答,彷彿沒有聽見一樣。
「大哥,您聽見我說的了嗎?您在聽嗎?雪飛要出國留學了!」
只能出國呆半年的語言班?梁奕舟苦笑,如此匆忙的權宜之計,雪飛完全是為了及時的避開他。
這種時候,梁奕舟才知道,自己不是萬能的。他望著前方,問道:
「奕凡,你來當家,好不好?」
梁奕凡只覺得他大哥不大對頭。他坐進辦公桌前的椅子里,和他大哥面對面,說:「大哥,您怎麼了?您不關心雪飛的事了?」
「我太累了,撐不下去了。奕凡,我過來幫我打點奕馳,可以嗎?」
「拜託,大哥,現在的奕馳前所未有的強大!無論是憶往、惜今、展未來,奕馳業務的蒸蒸日上,都是您的功勞!大哥,您現在這個氣場可不行,您應該對生活有熱情,對自己有信心,對未來有希望才行……」
梁奕舟已經習慣了弟弟的口若懸河,他打斷他說:
「奕凡,我問你,事務所那邊,你能抽得開身嗎?」
梁奕凡怔了一怔,隨即問道:「幹嘛啊,大哥?事務所的事很順利。而且我也樂得其所!我喜歡現在這自由狀態,對我能實現價值,對家裡有利於和平。咱們兄弟的相處之道,不正像爸爸所期望的那樣嗎?」
「可是我希望你能回來幫我,奕凡。我要結婚了……跟李黛琳。」
「啊?大哥,您真的想清楚了?您的大婚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需要很長時間籌備,怎麼能說結就結?」
「不,我和黛琳講清楚了,婚禮沒有儀式。等綿綿回來,就帶黛琳來見她,讓她們以親生母女相認……當然,這是個重要的儀式。」
「大哥,您不是認真的?」
「為什麼不?黛琳是O型血,她已經了解的綿綿的一切。她很適合。」
「O型血?那您為何不找個姓孟的?您幹嘛非要弄個假的親媽?后媽有什麼不好?或者姐姐有什麼不好?比一個假冒親媽強多了!」
「奕凡,我知道你一直認為,我和陸姨相處得很好。你並不知道我的其實感受……雖然這樣說對陸姨很不公平,但是我知道我身上流著的,是和她不一樣的血液。我希望,她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梁奕凡聽到這裡很無語。他從來沒想到,血緣對他大哥來說,竟如此重要。梁奕凡有些生氣,只得訕訕離去。
天色已晚,可是梁奕舟仍然呆在辦公室里。這幾天,他不是在加班工作,而是坐在那裡喝悶酒。
梁奕舟想,自己可能是得了愛的後遺症了!見不到雪飛,就疼到心口抽搐。這種時候只能靠酒精,來麻痹自己。
「瑞吉,給我調一杯WHISKEYSOUR。」梁奕舟吩咐道。
可是瑞吉認為今晚梁總喝得確實太多了,所以從不忤逆梁奕舟意願的她,現在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梁奕舟抬眼看她,讓步道:「好,就給我拿一瓶WHISKEY來。」
瑞吉仍然一動不動:「梁總,我從來沒見過您這個樣子。您再這樣下去會變成酒鬼的……」
「瑞吉,如果你不給我拿酒,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梁總,對不起。我正要跟您辭職,劉赫威向我……求婚了。」瑞吉說得波瀾不驚。
這個說不上突然的消息,卻讓梁奕舟崩潰。他突然有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他站起來,霍然將桌上的東西全數擄了一地。
瑞吉雖然內心充滿了痛心和震驚,但仍然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
幸好這個時候,一個苗條嬌媚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為瑞吉解了圍:
「瑞吉,沒你的事了,你出去!」
梁奕舟抬眼看去,只見他的母親何淑伶站在門口。他不明白,為何他母親剛回布達佩斯,又從那裡匆匆趕了回來?她一臉風塵僕僕,身形也顯出舟車勞頓的疲憊。
瑞吉退了出去。何淑伶看著辦公室里一屋的狼藉,伸手拾起了地上的一個畫框。
那是梁奕舟和父親的合影,父親搭著他的肩膀,站在珠海祖屋的海邊。那時候的梁奕舟看上去更年輕更有神采,可是臉上仍然沒有笑容。
「奕舟,為什麼照片上的你,從來不笑?」何淑伶拿手指撫摸著照片上他。
「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梁奕舟坐進椅子里,將頭埋進掌心。
何淑伶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何淑伶走過去,輕輕攬住他的肩膀。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梁奕舟突然抬眼看她。
何淑伶受寵若驚的點頭。她看見兒子眼裡,滿是失落和迷惘。
梁奕舟轉過頭去平視前方,問道:「爸爸回到您身邊,您心安理得嗎?您有沒有覺得虧欠過別人?您如何做到的,可以泰然接受爸爸的愛,儘管您並不愛他?」
「不,奕舟,你錯了。你父親是最沉著最有風度的人,每個人都喜歡他,也包括我。」
「可是爸爸並不適合你。你們相差十多歲,你需要的是一個強壯原始的男人,像香煙廣告中的男主角那麼粗獷,可以帶你走遍天下的男人。」
「奕舟,不是的!旁人看到的都不真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合不合適……」
梁奕舟沉默不語。他曾經是那麼憎恨他的親生父母之間的愛情,可是到現在,他竟然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他已經明白,當年的母親,並不是刻意去要追求那亮麗而淺薄的生活,她的離去,也是迫不得已。
「媽媽,那您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梁奕舟忽然說。
雖然也許是不經意的,梁奕舟竟然喊了她媽媽!何淑伶不禁捂住了嘴,眼睛睜得老大。
「奕舟……」何淑伶抱著梁奕舟的肩,「我跟你說過的,你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你千萬不要再像我們一樣,走那些迂迴的路……」
「可是太晚了……媽媽,已經太晚了……」梁奕舟心痛欲裂,轉過身,撲進母親懷裡。
冬寒餘韻未除,春天姍姍來遲。
新年過去,雖然來了場嚴重的倒春寒,綿綿仍然被從珠海接了回來,從溫暖的南方回到了零下幾度的寒冷之中。
這些天來,雪飛在媽媽面前,雖然嘴上說著已經忘記了過去,可是思念卻在她胸口瘋長。雪飛天天都想見到梁奕舟,這個念頭一直折磨著她。
直到雪飛從絲絲那裡得知,再過幾天,就是梁奕舟結婚的良辰吉日。
不是不難過的。
雪飛把那份相思,鎖在心裡,誰也沒有告訴。梁奕舟再也沒有出現,多少讓雪飛失望。可是老天爺也並不知道雪飛的失望,原是戴著假面具的希望,竟老老實實的讓它變成了的絕望。
就要出發去機場了,雪飛怔怔的看著手機。
也許應該發條簡訊給梁奕舟,雪飛猶豫著。忽然,手機的信號燈劇烈的閃爍起來,雪飛看到了那個無比熟稔的號碼。
雖然梁奕舟的號碼已經從雪飛的手機上刪去,可是那無數個一的號碼,卻深深的鉻印在她的心裡。
「喂……」雪飛的聲音聽上去怯怯的,還是那麼懵懂青澀。
「雪飛,你能來一趟醫院嗎?」梁奕舟沒有一廢話,在那頭急切的說,「綿綿生病了,她一直在喊雪飛姐姐……」
雪飛頭腦里一片空白,她從來沒見過梁奕舟如些心急如焚。
秦勉接過她的行李說:「雪飛,我先去機場,把一些必要的手續辦完。你隨後再過來……」秦勉看著雪飛的眼神有些擔心,他不確定,雪飛這樣一去,還會不會再過來。
雪飛空洞的看著前方,看著病房裡面,那張熟睡的小臉。
「剛剛哭累了才睡下……」謝靜雯眼睛通紅,撫摸著綿綿的額頭說,「高燒快接近39.5,所有東西都吐出來了,什麼也吃不進去……」
「什麼時候這樣的?醫生說是什麼病?」雪飛問。
「驗過血,說可能是流感。」謝靜雯回答。
雪飛走過去握著綿綿的手,小小的手心又干又熱。梁奕舟坐在病房一角的沙發里,一言不發。
這時醫生走過來問了梁奕舟什麼,可是他只默然坐著,不予回答。
雪飛在一邊有些擔心的看著梁奕舟,重複醫生的問題道:「奕舟,醫生問你,綿綿有沒有發過玫瑰疹?」
「我不知道。」梁奕舟終於回答,「我不知道。她一歲半以前,跟她的母親……和另一個父親生活在一起。」
「那……可能還要新采一些梁小姐的血樣,以確定是不是引起玫瑰疹的皰疹病毒。」醫生最後說。
醫生走後,梁奕舟抬起頭來。雪飛看見了他深褐色的眼瞳里,滿是哀傷。
「雪飛。」梁奕舟淡淡的喚了一聲。他伸出手來,抱住雪飛的腰,將頭埋進她的懷抱,可憐得像個孩子。
「我不應該這麼快把綿綿接回來的,雪飛……我只想讓黛琳早一天見到綿綿,我只想把這一切草草的做個了結……可是……」
雪飛抱緊了梁奕舟的肩膀,想以自己小小的懷抱,給他最大的安慰。
「沒事的,奕舟。沒事的,說不定到晚上,綿綿就全好了。」
梁奕舟將頭埋得更深,像一個滿心委屈的孩子似的,點了點頭。在病房的燈光下,雪飛看見梁奕舟削短的頭髮里,閃著點點銀白的光。雪飛伸手去撫摸,竟然發現,那是梁奕舟的白髮。
雪飛捂住了嘴,害怕自己痛哭失聲。她知道這段時間他很難過,跟她一樣難過。她在他身邊坐下來,緊緊的抱住他,止不住淚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