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事與願違(完結)
泰安十年,秋
「誰,你說誰死了?」曾榮正給朱恆換朝服,聽到這話差點一個趔趄,幸好,朱恆及時扶住了她。
主要是這事太突然了。
好好的,事先一點影也沒聽說,突然間就說曾呈春死了,也別怪曾榮接受不了。
不是說親人之間應該會有點感應的么,可她為何事先一點預兆也沒有,連個暗示的夢也沒做過。
不一樣了,真跟上一世大不一樣了。
其實,自打年初開春后,曾榮心裡就頗為不踏實,因為依照上一世的經歷來說,朱旭是死於這一年的夏天,徐靖就是在這一年秋天出的事,而她也是死於這年的初冬,在這之前,並不曾聽聞老家的父親也病逝了。
可如今興許是不做皇帝注重養生了,朱旭活得好好的,沒想到她父親卻突然沒了。
傷心嗎?好像又不全是,更多的應該是震驚吧?
畢竟他們之間的父女情分是這麼薄。
上一世她六歲離京后就沒再見過一面,這一世重生,父親留給她的記憶仍是傷痛,所以她毅然決然地離開后仍拒絕向他伸出援手,甚至於她嫁了皇子做了皇后也不曾向老家那邊透露半個字。
她是真的做到了決絕,從心底里割斷了這份血緣的牽絆,可突然間得知對方的死訊,她多少仍是有點傷悲。
朱恆是見不得曾榮半點難過的,見此,忙扶著她坐了下來,「阿榮,你別著急,這事說起來怪我。」
原來,兩個月前,曾榮正在產房生朱倏時,陳氏和周氏遞了摺子要求覲見,可那會曾榮正難產呢,朱恆急得不行,哪有心情去見人?
於是,他命小路子去見她們了。
說來也是怪事,曾榮生完前面三個孩子后,朱恆本不打算再要孩子,說已兒女雙全,知足了。
倒是曾榮見自己生那三胎都很輕鬆,想著再湊個雙數也挺好的,不管怎麼說,朱恆這些年一直沒有封側妃,作為一代帝王,三個孩子不多。
哪知偏偏不巧,那兩年她一直沒有再孕,太醫看過之後卻說沒問題,饒是如此,曾榮也吃了一年多的藥物調理,最後在朱恆的堅持下不得不放棄了。
再後來,就是太皇太后老人家薨了,朱恆作為嫡長孫,必須守三年的斬衰服,兩人也沒再留心這事了。
去年秋天除孝后,曾榮陪朱恆去南苑散心,兩人去泡了幾次溫泉,回京后沒多久,曾榮發現自己居然又懷孕了。
兩人均為此驚喜不已,以為這孩子是皇祖母恩賜給他們的,只是不同於以往那三胎,這一胎曾榮吃了不少苦,先是孕期反應大,吃不進東西,再後來又是難產,還不是一般大的難產,是那種大出血近乎九死一生的難產。
好在最後母子終於平安,只是太醫說曾榮傷了內體,以後恐難再孕,且這次月子也須坐足三個月。
為此,朱恆才沒有把老家的煩心事告訴她。
況且,彼時陳氏和周氏來也只是說他們接到老家來信,曾父身子不好,需回家一趟。
朱恆想著曾父年齡不大,未必就闖不過這一關,而曾榮那會還在生死線掙扎,哪敢把這事告訴她?
於是,他瞞下了這消息,命人找了點名貴草藥給陳氏和周氏帶走,也算是替曾榮盡點孝心。
再後來,為了讓曾榮開開心心地把這月子坐完,朱恆仍舊沒有提及此事。
再則,他也不清楚老家那邊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這次也是歐陽思收到曾貴祥的來信,瞞不住了,這才想著告訴曾榮。
「阿華回去了?」曾榮問。
她想著的是,若曾華在京,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會來探視她的。
果然,朱恆點點頭,「你若是想回去看一眼,我打發人護送你。」
曾榮沉吟半響,搖了搖頭,「罷了,這麼遠,人都入土了,我再趕回去也無濟於事。」
說歸說,可終歸是為人子女者,曾榮在次日一早開始齋戒沐浴,親自去普濟寺為曾呈春做了一場七天的大法事,一則儘儘自己的本分二則替對方超度一下。
可奇怪的是,法事做完的這天晚上,曾榮居然夢到了自己父親,只是這個夢令她很不愉快。
夢裡,父親先是責怪她沒有回去奔喪,繼而又數落她這些年沒有盡過一點為人子女的孝心,最後,父親求了她一件事,求她准許曾富祥把田水蘭和那三個同父異母大的弟弟妹妹接進京城來並把他們妥善安置好。
曾榮自然不會答允,夢裡的她和父親又大吵了一架。
醒來后的她趴在朱恆懷裡痛哭起來,為的不是父親的去世,為的是她兩世受的委屈,為的是父親的偏心,為的是他們父女的情分如此之薄。
「放心,這事有我呢,這個罪責我擔了,當年是我吩咐人不讓他們進京的,岳父要怪也怪不到你頭上,儘管讓他來找我好了。」朱恆抱著曾榮安撫道。
曾榮搖搖頭,「他敢?本來就是他的錯,這些年不知悔改,一心只為了那個女人和他們的孩子,憑什麼他死了還要我們來替他盡責?」
朱恆聽了這話,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你該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瞞著我吧?」曾榮太了解自己丈夫了。
「罷了,你既然夢到此事,我也就不瞞你了。」朱恆說完鬆開曾榮,下炕去隔壁的書房取了一封信件過來。
信是曾貴祥寫的,說是老家那邊的地方官員早就打聽到曾榮的身份,特地去村子里拜會過。
別說曾呈春和田水蘭了,村子里的族長還有近枝的那些族人聽聞這消息后哪個不歡欣鼓舞的,哪個不想著為自己盤算點好處來?
若不是族長和里正還記得曾榮和朱恆的吩咐,曾呈春等人當即就要拖家帶口進京來的。
族長不敢給曾榮和朱恆來信,只能給曾富祥來信,曾富祥自是清楚曾榮的心思,連問都沒敢問曾榮一聲就直接拒絕了族長。
可田水蘭不甘心啊,她的三個孩子也逐漸大了,再不進京,只能留在村子里做一輩子農民。
於是,她沒少去攛掇著丈夫去找族長找里正鬧,也沒少苛刻丈夫,只讓他一個人下地做事,三個兒女念書的念書學針線的學針線,就是沒人肯幫曾呈春做事,就想著他若是受不了這苦,總得向遠在京城的兒女求助。
為此,曾來祥沒少以父親的名義給曾富祥寫信求助。
曾富祥是知曉曾榮的心結的,只能默默地把這些信件壓制下來,從未向別人提起過,倒是往家裡捎過些東西和銀兩。
曾呈春到底年歲大了,一個人操心勞力地拽著這個家,終是累倒也病倒了。
見此,田水蘭不是著急找人醫治,而是忙不迭地找族長給曾富祥捎信,她怕自己兒子寫的信曾富祥不會相信。
也確實如此,之前曾來祥每次去信都是訴苦,可每封信都是石沉大海。
說石沉大海也不對,至少每年還能收到曾富祥托徐家人送去的二十兩紋銀。
可這家人的胃口養大了,哪是區區二十兩紋銀就能打發的?
這不,見到曾富祥幾個回家后,田水蘭非但沒有感恩和悔悟,仍是逼著病榻上的丈夫去向曾富祥施壓,讓他答應帶幾個弟弟妹妹進京,否則,他死不瞑目。
若是尋常時期,曾富祥可能會拒絕,可兩鬢斑白的老父親以死苦苦相逼,曾富祥不得不口頭應下來。
哪知令人震驚的是,喪事剛一完結,田水蘭就開始張羅進京了。
曾富祥和曾貴祥自是不肯,以三年孝期為由拒絕了,可田水蘭著急啊。
曾來祥十九歲了,已到成婚年齡,再不出來,難不成還得在鄉下找個婆娘?
還有曾福祥,十六歲了,在村裡的書院念了幾年書,因為沒有銀子送去城裡的書院,已浪費了一年時間,再耽擱下去,這輩子可能又毀了。
最小的曾喜也十三歲了,這要在鄉下待滿三年,怎麼嫁城裡富貴人家?
最重要的是,田水蘭覺得自己女兒白凈秀氣,比起當年的曾榮來說強的不是一點半點,若是早些進京了,興許,還能進宮也做個貴人什麼的,再不濟,憑著皇后妹妹的頭銜,還怕找不到好人家?
「這不胡鬧嗎?這人剛入土,他們是想幹啥?」曾榮看到這怒了。
說實在的,當初若不是看在那幾個小的份上,她是要把田水蘭賣去礦場做苦力的,是曾富祥和阿華勸住了她,說是把田水蘭賣了簡單,那幾個小的怎麼辦?
曾榮也是那會才知曉,田水蘭在她們離家后沒兩年又生了個女兒,彼時,三個孩子大的不過六七歲,小的也才一二歲,因而,曾呈春養家的負擔依舊很重,田水蘭在,多少能幫襯他一些。
還有,曾富祥說他們幾個吃夠了沒有親娘的苦,將心比心,何必又讓那三個小的也去經歷這些?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曾榮自然懂,這麼著她才放過了田水蘭。
這些年她雖沒接濟過那對無良父母,但她也能猜到,曾富祥肯定沒少往家裡捎銀子,看在他是長子的份上,曾榮沒過多干涉他。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這些人居然如此貪婪沒人性,為了進京,不惜逼死了那個為他們做了一輩子牛馬的丈夫(父親),更可恨的是,如今連區區三年孝期也不肯等了。
「你說,你想怎麼做都隨你。」朱恆說道。
「簡單,傳我的話,有生之年不許出鎮,還有,交代下去,任何人都不準再接濟他們,任何人,任何方式的接濟。」曾榮說道。
原本曾榮還想著把田水蘭發賣了,左右幾個孩子也大了,可轉而一想,這三個孩子在她的嬌慣下,只怕是半點苦頭也不能吃的,對待長年為他們操心勞力的父親尚且如此,若是再知曉他們是因為受娘親的連累才被圈禁在村子里,只怕是分不出半分孝心來善待田水蘭的。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後半輩子究竟有何造化。
一個月後,阿梅帶著兩名官差進了曾家村,先是代替曾榮去祭拜了曾呈春,接著在曾呈春的墳頭前當著族人的面宣讀了曾榮的懿旨,田水蘭又哭又鬧的撒潑求饒,最後,在阿梅的威懾下,乖乖地爬起來回村了。
兩年多后,曾富祥等人離村之時,田水蘭已瘦成了皮包骨,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不但頭髮白了,背也佝僂了,求曾富祥向曾榮帶了一句話,說她對不住曾榮,當年不該發賣她,不該逼她跳湖后再想著把她賣了,她知錯了,求曾榮看在曾呈春的面上看顧一下這三個弟弟妹妹。
曾榮聽聞后,冷笑著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