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臨戰
清晨,白鹿原東,因為灞水上堰壩蓄水而形成的「灞湖」上,大量木筏如浮萍般聚集著,隨波蕩漾,未見移動。
白鹿原上,周軍營壘望樓里,兵卒們盯著這些木筏,如同監工盯著奴工。
木筏為楚軍所制,數量不少,光看規模,倒是有模有樣的舟師,已經在水面上盤桓了數日,想要靠近堰壩,卻被趕走。
畢竟在這片汪洋里,可沒有舟師大展身手的機會。
即便南人擅舟,在這裡也施展不開。
登上一座望樓的宇文會,用千里鏡看著遠處水面上的木筏群,琢磨著對方想幹什麼。
作為全軍主帥,他比誰都清楚堰壩的重要性,所以白鹿原駐軍絕不會讓對方得逞。
但思來想去,他想不通楚軍要如何破壞堰壩,反正對方不可能從水路接近。
因為堰壩蓄水而成的這個「湖」,隨著灞水河谷走向,成長條狀:西面是白鹿原,東面是驪山山脈西麓。
因為地勢的原因,這個長條狀的湖泊,只有中間灞水河道位置較深,兩側較淺。
所以,「湖面」的寬度和深度,都不足以讓大船隊展開隊形。
楚軍想要依靠這些簡陋的木筏,衝擊有周軍水寨以及臨時水師護衛的堰壩,十分困難。
擠在「湖面」前進的木筏群,很容易被火攻燒個精光。
對方若想橫渡「湖面」,登上白鹿原,也不容易。
因為白鹿原的地面比「湖面」高很多,對方划著簡陋木筏過來,靠岸后光是爬坡都費力。
若走陸路,從「灞湖」東沿接近堰壩,也很困難,因為那裡根本就沒有路,為丘陵起伏地區,大隊兵馬根本就過不來。
若楚軍從遠處繞過「灞湖」,走陸路來白鹿原,同樣會因為交通不便的原因,無法投入太多兵力。
而且,宇文會麾下大軍在白鹿原嚴陣以待,必然會讓楚軍有來無回。
他覺得,對方奪不了壩,就無法放水,那麼,下游灞橋地區的楚軍,便不敢輕易過河。
雖然楚軍分兵,抵達渭水北岸,與長安隔河對望,但是對方兵力終究有限,無法同時在幾個方向發動猛攻。
所以,就這麼對峙下去,等到開封那邊....
宇文會放下千里鏡,看著眼前山水風光,期盼起來。
他是宇文護之子,替父分憂,坐鎮白鹿原。
雖然戰局對周國極為不利,但父親給他交了底:只要堅持下去,開封那邊,就要生變了。
具體是什麼「變」,父親沒有細說,不過宇文會猜得出來:父親一定派了死士去開封,刺殺楚國國主李笠。
李笠出身微寒,靠著軍功爬上高位,然後以外戚身份篡位,根基不是很牢。
李笠一旦出事,楚國極大可能會內亂,那麼朝廷就有了機會。
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長安,不然,一旦長安淪陷,不說楚國接下來會不會亂,周國是肯定完了。
正思索間,旁邊部將稟報,說水面上那些楚軍木筏有些不對勁。
他再次拿起千里鏡,仔細一看,愣住了:水面,那些靠在一起的木筏上,「鼓」起一個個大布袋。
布袋下似乎有火光閃爍,隨著時間流逝,布袋漸漸變得「豐滿」,豎起來。
然後,飄起來。
宇文會揉了揉眼睛,再用千里鏡看,確實看見那幾個布袋陸續飄起來,離開木筏,離開水面,飄向空中。
如今刮的是南風(偏東南風),這些大布袋緩緩向著下方向的堰壩飄去。
宇文會放下千里鏡,用肉眼看著眼前那「小小」的布袋,就這麼越飄越高,慢慢往西北方向堰壩飄去,不由瞠目結舌。
這、這是怎麼回事?
。。。。。。
風在吹,推動一個個熱氣球,越過灞水上堰壩,向著下游、西北方向而去。
其中一個熱氣球吊籃里,馬奇回頭看著「遠去」的灞水堰壩,覺得有些遺憾:可惜,上級否決了「空襲」堰壩的計劃。
計劃是他提出來的,方式是在「灞湖」水面木筏升起熱氣球,借著風力飄到堰壩上空。
然後將吊籃下掛著的大型火油彈扔下去,焚燒堰壩旁的水寨、船隻。
與此同時,「木筏水師」快速沖向堰壩,將裝載大量火藥的木筏帶到堰壩旁,引爆,直接把堰壩炸崩潰。
如此一來,堰壩就完了,積蓄多日的湖水一泄而空,己方主力就能放心渡過灞水,和周軍決戰。
但是,這麼做的成功率不算高,上級出於穩妥考慮,否決了他的計劃。
由「空中縱火」,改為「空中偵察」。
不知不覺,熱氣球已經接近灞水下游周軍大營,馬奇聽著下面傳來的急促號角聲,覺得好笑。
雖然他們的熱氣球飛得不高,但地面弓箭手是根本夠不著的,哪怕是站在望樓上射箭也不行。
看看左右,見其他熱氣球都穩穩的保持著距離和高度,馬奇放了心。
他再次檢查自己的安全帶是否固定穩當,然後拿出畫板,探出頭,看著地面。
將自己所見周軍營地全貌,畫在畫板上夾著的網格紙上,以此向上級提供較為詳盡的「敵營鳥瞰圖」。
這種偵查方式有些特別,難度也不小,必須在有限時間內,儘可能將一個龐大營地的概況準確畫出來,即「鳥瞰圖」。
因為「鳥瞰圖」要用於決策,所以必須把要緊的建築畫下來,敵營輪廓和營內布局也不能「變形太多」。
一份素描出來的「鳥瞰圖」要具備真實的軍事價值,可不容易。
而他們,就是專門畫「鳥瞰圖」的專業人士。
在空中繪製「鳥瞰圖」,是空中偵察的必備技能,熱氣球偵察隊的偵察兵,個個都是素描高手。
馬奇和同袍們經常進行相關訓練,每個人的「年飛行時間」,都在二百小時以上。
還專門訓練俯視時對大型建築群的快速、準確素描,練出一身過硬的繪畫技術。
此刻,他們在空中「飛」,地面則喧囂起來,無數人如同螞蟻一般,在大小形如曬穀場的營地里轉來轉去,一個個抬頭看天。
馬奇無心去猜此時下面周兵們的想法,他不時看看地面,不時看看畫板。
手拿著筆不停在畫板上網格紙內移動,勾勒出周軍營地的概況。
各類防禦工事的布局,營帳大致分佈,馬圈、草料場、糧倉的位置,等等。
旁邊,另外兩名偵察兵,認真操作著噴火爐,確保氣球有足夠的熱氣以保持高度。
此次空中偵察,飛行距離很長,已經到了熱氣球飛行的極限,所以對於燃料的使用,需要精打細算。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確保熱氣球維持安全高度,平安飛越周營上空,飛過渭水,在渭水北岸己方控制區降落。
若是操作失誤,或者風向有變,導致熱氣球在敵人控制地區降落,那就慘了。
所以,執行任務前,每個人都寫了遺書,以防萬一。
不過,如今南風(偏東南風)強勁,楚軍熱氣球以較快的速度,從白鹿原堰壩飛到灞橋附近周營上空。
又快速飛越周營上空,在燃料燒得差不多后,勉強飛過渭水,在北岸己方軍營附近下降。
熱氣球還沒落地,就有一大群人跑到下方等著,抓住吊籃放下的長繩,如同拔河一般,把熱氣球「扯下來」。
不是這些兵卒急不可耐,實在是軍情緊急:諸位將軍和參謀,就等著此次「空中偵察」的結果。
一旦確定了,就要....
馬奇一隻腳剛跨過吊籃,另一隻腳還沒跨過來,就被人扯著:「圖呢?圖呢?」
馬奇揚了揚手中的畫板:「在這..哎喲莫要硬扯啊,老子的褲襠掛住了!!!」
「趕緊的,去大帳!!諸位將軍都等著看呢!!」
「急也不急在這一下,我的褲襠.....哎喲!!!!疼啊!!!」
。。。。。。
灞橋東,顯得有些冷清的楚軍大營里,主帥、皇太子李昉,坐在空蕩蕩的中軍帳里,閉目養神。
面前案上,擺著形勢圖,其上繪著灞橋、白鹿原、長安、渭水北岸地形,以及敵我形勢。
又有一張素描網格圖擺在一旁,是剛送到不久的「鳥瞰圖」。
「鳥瞰圖」是熱氣球偵查隊的偵查結果,已經第一時間送到他這裡,但無論有沒有這個結果,都不會對今日的既定作戰計劃形成實質影響。
無非是有了「鳥瞰圖」后,己方能掌握灞橋西周軍大營的內部布局,將士進攻時能夠更加「有的放矢」。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懷錶。
指針指向十點五十分,距離進攻,還剩十分鐘。
這是關係到天下局勢的決戰,而他雖然是參戰一方的主帥,卻不過是旁觀者罷了。
李昉收起懷錶,繼續坐著,一動不動,回想之前收到的急報。
兩天前,他父親在開封行宮,招待結拜兄長李義孫。
父親和李義孫的事情,李昉出征時,已經聽父親說過了,所以,官軍進入關中后,順利接應李義孫及其家人,並送其一家去開封。
卻沒想到,李義孫幼子的奶娘,是刺客。
刺客於筵席上行刺,差點就得手。
父親在親筆信中簡要說了事情經過,並讓他放心,說不過這次刺殺是有驚無險。
但李昉明白,父親輕描淡寫的後面,是生死一瞬間。
他一直在提防刺客,卻沒想到,刺客直奔父親而去,並且是以讓人未曾提防的身份,突然發難。
也虧得刺客未能得手,否則....
李昉不敢想象若刺客得手,父親遇刺身亡后,會是什麼局面。
毫無疑問,他必須立刻趕回開封,至於前線戰事....就只能交給長史,交給參謀部。
他即便及時趕回去,繼位,接下來,要如何穩住局勢?
那些臣服於父親的人,未必信服他這個「孺子」,尤其前朝(蕭梁)舊臣,這些人當年既然能夠拋棄蕭氏,之後拋棄李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件事(皇帝若遇刺身亡)的後果,不能深思,因為越想就越讓他後背發涼。
所以,李昉慶幸之餘頗為惱怒:等拿下長安城,幕後主使,決不輕饒!!
他心中下了決心,怒火蹭蹭蹭竄起來,但很快恢復理智。
先打贏再說。
李昉再次看起那「鳥瞰圖」,李昉的思緒,飛到了渭北大營。
他是挂名主帥,具體軍務,由長史主持,必要時,才會對參謀部做出指示,而具體作戰,也是參謀部來指揮。
所以,他不會出現在前線,不需要現場指揮。
那麼,在兵力有限的情況下,兵馬集結在渭北大營,灞橋東的大營必然成為空殼。
這麼安排,就是為了避開灞水上游白鹿原附近的蓄水堰壩。
參謀們認為,不值得為了那個堰壩投入過多的精力和兵力,不需要浪費時間,跟著周軍的「節奏」打仗。
己方不如直接在灞水入渭水河口的上游、長安北側,對長安發動進攻。
如此一來,駐紮白鹿原的周軍,就只能作壁上觀,周國等同於損失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
而己方灞橋大營,雖然是個空殼,但靠著火炮組成的防禦陣地,完全可以擋住周軍的猛攻。
所以,他可以在灞橋大營待著,等決戰的結果。
這種等待,讓李昉坐立不安,他雖然對官軍的實力有信心,但負隅頑抗的周軍,或許會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決戰會打成什麼樣子,他心裡沒底。
己方分兵,在渭水北岸紮營,周軍必然有所防備,事實也是如此:周軍在渭水南岸打下許多木樁,又挖掘壕溝,各類防禦工事一應俱全。
官軍得先過渭水,突破「木樁陣」,才能初步在南岸安穩腳跟。
但周軍不可能等著楚軍從容過河,必然全力撲來,惡戰在所難免,打起來后,戰事會順利么?
李昉想著想著,坐不住了,起身在帳內來回走動。
他真想親臨戰場,親眼看戰局發展,而不是在另一個地方坐等,等著人來通傳戰報。
「轟」,西北方向有雷聲傳來,李昉立刻走出大帳,循聲望去。
現在頭頂上是藍天白雲,不可能是天上打雷,所以這聲音必然是炮聲。
李昉再次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十一點正。
炮聲來自渭北大營方向。
決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