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原則
洛陽北,邙山,前來視察新洛陽城建設情況的李笠,登高遠眺,感受著秋高氣爽。
楚軍拿下長安,要把周國君臣「打包」帶來開封,但這需要時間,所以他先來洛陽轉轉,「公幹」的同時,散散心。
看著眼前蒼茫大地,以及山北麓的漢光武帝陵墓——原陵,忽然覺得有些唏噓: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這話為莊子所說,而他已經奮鬥了幾十年,終於盼到天下統一的即將實現,人生的終點,或許會隨時出現。
那麼,他的陵墓,要選在哪裡呢?
腳下的邙山,就有歷代皇帝的帝陵,畢竟洛陽是數朝古都,城裡的皇帝去世后,自然就在附近的風水寶地——邙山下葬。
按慣例,皇帝生前,在位期間,就要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以便去世后可以及時下葬、「從容入住」。
除非皇帝在位時間短,亦或是傀儡皇帝,陵墓來不及修,死後才會草草下葬。
邙山北麓的漢光武帝陵墓,名為「原陵」,於建武二十六年興建,九年後,劉秀去世,下葬於此。
當然,「光武」二字,是劉秀死後的謚號,廟號為「世祖」。
歷史上,皇帝在位期間修建自己的陵墓,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秦始皇的驪山陵。
這座陵墓,在秦始皇還是秦王(登上王位)時就開始修建,一直修到秦始皇去世、二世皇帝胡亥繼位,接著又修建了一年多才基本完工。
總耗時將近四十年。
而梁武帝蕭衍的陵墓——修陵,則是在梁國建國后就開始修建。
不過,卻有不同:陵墓是其髮妻郗氏之墓擴建而來。
蕭衍還是齊臣時,髮妻郗氏去世,葬在蘭陵郡(僑置)蕭氏祖墳區,蕭衍稱帝后,追封髮妻為皇后,並將髮妻的墓地擴建,以作為自己死後夫婦倆的合葬墓。
此即為修陵。
蕭衍去世后,便葬於修陵。
李笠知道,按照各種先例,他和黃姈無論誰先走,將來,都是要合葬的,所以在位期間修建的帝陵,是他夫婦二人的「歸宿」。
也是之後,子孫後代每年祭拜的重要地點,所以綜合考慮,既然國都必然是洛陽,他的陵墓「落戶」邙山,真的是很「方便」。
但是,沒有不滅的王朝,當王朝更替之際,帝陵就會成為「摸金校尉」、「發丘中郎將」們的目標。
李笠不想自己死後,被人挖出來,骨頭散落荒野。
也不想為了修自己的陵墓,搞得勞民傷財,修個十幾年都修不完。
為了避免將來被人挖開陵墓取陪葬物品,他打算「薄葬」,陵墓不要那麼招搖顯眼,陪葬品意思意思就好,並昭告天下。
然而這種做法,過了許多年後,在急著發財的盜墓者看來,等同於無效,因為誰也不會相信一座帝陵里,沒有什麼值錢的陪葬品。
中書令張鋌走近,李笠轉過頭,問:「案子辦得如何了?」
張鋌回答:「陛下,此案人證物證俱全,有司正在整理卷宗,之後會上呈御覽。」
「這件案子,你有何看法?」
「陛下,臣以為必須嚴懲。」
李笠點點頭:「是啊,即便是尋常百姓,祖墳被人挖了,那也是要不死不休的。」
君臣之間說的案子,是最近破獲的一件盜墓案,因為墓主的身份特別,所以廣受關注。
二十多年前,東魏權臣高歡去世,後來下葬。
但這個下葬,卻耍了個花樣:其世子高澄,在鄴城郊外漳水畔,給高歡建了個虛陵,裡面並無高歡的遺體。
雖然陵墓搞得十分氣派,但僅供子孫祭拜之用。
高歡的遺體,真正安葬處,是在安鼓山一座佛像石窟附近新開鑿的石穴。
高澄將父親安葬完畢,殺光所有鑿穴的工匠,滅口。
這種虛葬-實葬相結合的下葬方式,算是南北朝年間,常見的帝王下葬法。
以氣派漂亮的虛陵,讓死者得子孫祭拜、供奉不斷;以不知所蹤(位置只有繼業子孫知道)的實墓,保證死者遺骨不被打擾。
高澄這麼安葬父親,可謂一舉兩得,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被滅口的石匠之中,有人死前把高歡墓穴的位置告訴自己的兒子。
後來,齊國滅亡,高家男子悉數遷往江南建康居住,前朝帝陵,沒什麼關照了。
雖然楚國依舊保留陵戶,讓其繼續守著高齊諸帝陵墓生活,但高歡實葬之處,無人知曉。
於是,那石匠之子尋了個機會,挖開石穴,將陪葬品席捲一空,並將高歡的遺骨拖出來,「暴屍荒野」,以報父仇。
這件事本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但那石匠之子盜墓時,獨力難支,找了幾個夥伴幫忙。
其中一人,分了些許陪葬金器,心癢難耐,熔做金塊,鉸成碎金,用來購買宅地,立刻引起旁人注意:
你平日窮得家徒四壁,哪來的金子買宅地?
於此,牽扯出一件盜墓大案。
案發後,故齊後主高緯,請求楚國朝廷主持公道,嚴懲盜墓者,並請求重新安葬其祖父。
張鋌對此案的態度,就是必須嚴懲,因為皇帝皇權的威嚴不容挑釁,哪怕這個皇帝是敵國追封的皇帝,敵國也已經亡國,但己方也要把場面功夫做足。
畢竟,皇帝的威嚴,是「通用」的。
雖然,皇帝的威嚴在高官眼中也就那樣,歷朝歷代多少末帝如同羔羊般被權臣擺弄,毫無尊嚴可言。
但無論哪個朝代,都必須保持皇帝皇權在民間心目中的威嚴。
所以,即便禪讓很假,退位后的皇帝必然暴斃,但禪讓這個流程都必須有,目的就是維護皇帝皇權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威嚴。
石匠之子盜挖帝陵,還把皇帝遺骨拖出來,暴屍荒野,這就是對皇權的嚴重挑釁。
楚國的皇帝對此不聞不問,就會讓民間覺得,所謂皇帝,其實也和常人沒什麼兩樣嘛!
張鋌說著說著,舉了個例子:曹魏末年,權臣司馬昭把持大權,魏帝曹髦不甘被迫禪讓,親自率兵殺向司馬昭府邸。
結果被司馬昭部下成濟當場擊殺,事件發生后,輿論嘩然。
皇帝,哪怕是傀儡皇帝,就這麼在大街之上,被人於眾目睽睽之下如同殺條狗一樣殺死。
皇權的威嚴,就這麼被當眾踐踏。
後果很嚴重,因為無論是姓曹的當皇帝,還是姓司馬的當皇帝,都需要維護皇權的威嚴。
司馬昭既然遲早要取而代之,卻這麼當眾踐踏皇權威嚴,自己將來當了皇帝,還得費盡心思把皇權的威嚴重新拉起來,此舉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么?
所以成濟必須死,而曹髦之死,直接導致司馬昭聲望大跌,篡位一事不得不推遲。
張鋌說了一番,將真正要說的話,說出來:
「陛下,宇文護雖非楚臣,可作為輔政大臣,又是宗親,卻接連廢殺三帝..至少是廢殺二帝,如此大逆不道之舉,若不嚴懲,如何鞏固...陛下的威嚴?」
這話說得在理,而且李笠還懷疑自己遇刺一事,和宇文護脫不了干係。
但是,場面功夫既然要做,就得做全,否則不如不做。
「他主動投降,朕就不好翻舊賬。」李笠說完,再次看向北面,看著遠處的原陵。
「當然,朕想要百年後,不被人打擾,現在就得嚴懲盜挖高歡墓的盜墓者,想要將來....嗨,真要有這種事,人家也不在乎朕現在怎麼處置宇文護。」
「這件事,稍後再說吧,不過,你有什麼好主意,可以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