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揭幕

第875章 揭幕

皇宮一隅,院子里,許多宮女排成一道道橫隊,聽女官的訓話。

「四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四年前大夥剛來的時候,還是懵懵懂懂,如今,一個個都有了出息,回家后,嫁個好人家,好好持家。」

「宮裡的事情,就不要多說了,這是制度,希望大夥銘記在心。」

女官語氣平緩的說著,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面孔,有些唏噓:年年迎接新人,年年送走舊人。

現在是開春,新一撥宮女已經抵達行在,將開始為期四年的「宮廷工作」,而工作期滿的「老宮女」們,也將離開皇宮,返回家鄉。

該說的,女官簡要的說了,最後的一步,就是發紀念品,也算是讓這些宮女回到家鄉后,有一個炫耀的小小本錢。

紀念品是一枚銅鏡,樣式為少府寺特有,絕無人敢在明面上仿造。

銅鏡裝在一個製作精美的鏡盒裡,鏡盒本身就是個鏡台,樣式同樣具有「少府寺特色」,會是鏡主人出嫁時,最風光的嫁妝。

宮女們排著隊,依次領取自己的紀念品,許多人情緒有些低落,既是因為「分離」,也是因為希望落空。

四年前,她們滿懷憧憬,離開家鄉來到開封行在,在宮裡做事。

認識了許多夥伴,有了不少好朋友,還學了許多規矩,又學會了簡單的讀書寫字,以及算數。

最重要的是,她們有了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接近皇帝,接近皇子。

如果,她們能被皇帝或者皇子看中,那就是小雞變鳳凰,不僅自己的人生大變,連帶著家人也會受益。

奈何,奈何....

四年時間很快過去,她們並未有什麼奇遇,絕大部分人表現平平,未獲得「續約」的機會,期滿就要離開皇宮。

不過,許多人在工作之餘,通過宮裡組織的各種「聯誼會」,經由官媒撮合、父母認可,找到了如意郎君。

許多如意郎君,都是在宮裡當值的侍衛、禁軍,或者是立功將士,本人大多在京城居住,所以訂了親的宮女,離任后,還會留在開封。

至於親事沒有著落的宮女,返鄉后也不愁嫁,因為在宮裡做過事的女子,懂規矩,有見識,不愁沒有媒人上門來牽線搭橋。

但畢竟是分別的時刻,現場氣氛有些低沉,不過這有些鬱鬱寡歡的氛圍,很快被燕鳴聲打破。

春天到了,從南方回來的燕子們,在天空中盤旋著,在屋檐下遊走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既有些吵鬧,又帶來歡樂的春天氣息。

院子隔壁,走在游廊下的李笠,聽著附近屋檐下傳來的燕子叫聲,問跟在一旁的趙孟娘:「宮裡建築,燕子窩多麼?」

趙孟娘回答:「多,如今燕子回來了,吵著呢。」

說完又補充:「孩子們可喜歡燕子了,鬧著要做新木屋,給燕子有個新家。」

李笠點點頭:「有燕子在家裡搭窩,那可是好事,要知道燕子最喜歡在平平安安的地方搭窩,宮裡燕子窩多,說明什麼?說明宮裡平平安安!」

趙孟娘含笑點頭,見李笠看著隔壁院子方向,便說:「工作期滿的宮女,就要返鄉了。」

相關事宜,由趙孟娘主管,這些年沒出過什麼簍子,李笠便說:「回家好,回家嫁人,和良人過日子,不比在宮裡熬個幾十年強?」

「之前,各國宮裡的老宮女,那真是可憐,家裡人早就沒了,或者斷了聯繫,自己一個人在宮裡待了幾十年,出去,沒有依靠,也不知幹什麼。」

「閑暇時,和幾個年邁的夥伴敘舊,說著許多年前的舊事,越說,就越傷心。」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皇宮不該是一個牢籠,年輕的女子入宮為宮女,如果四五年都沒什麼進展,就該回家,嫁人,好歹後半生有個依靠。」

李笠總是對平民同情,趙孟娘覺得這大概是出身的原因:她和李笠,都是出身微寒,李笠還吃過許多苦,所以有人情味。

現在,皇宮裡的用人制度是雇傭制(宮女,宦者例外),一般四到五年為期。

工作期滿后,少部分表現出色的宮女,晉陞為「女官」,或者成為妃主們的貼身侍女,大部分宮女則會出宮。

如此雇傭制,不僅打破宮裡用人的「慣例」,也和現有的奴婢制度有所不同。

來到庫房,李笠看著即將入庫的許多木箱,隨意點了幾個,讓人打開,驗貨。

這是規矩,雖然宮裡內務由內當家——皇后,以及二(內)當家——貴妃負責,但只要有貴重物品入庫,都會請李笠過來驗貨。

這是兩位內當家操持家務「問心無愧、不怕查賬」的意思。

雖然有些麻煩,但李笠也遵守這個制度,他治國治軍,講的是賬目分明,絕不容忍瞞報虛報,家裡,也是如此。

一個打開的木箱里,放著幾根長長的象牙,不過這些象牙有明顯磨損,裂紋,一看就知道是次品。

而且是在市場上賣不出好價的劣質品。

皇家所用象牙,居然是明顯的劣質品,這是怎麼回事?

趙孟娘要解釋,李笠擺擺手:「我知道,莫要著急。」

「新成立的南洋司,組織大船主們發兵,攻破林邑國都,用火炮轟殺了許多戰象,這些都是戰象的象牙,是紀念品,無所謂品相好不好。」

原來李笠記得緣由,趙孟娘便不多嘴。

李笠拿起一根象牙,看著上面的各處破損,輕輕撫摸著:「傷痕纍纍,是戰士的榮耀,戰象的象牙若是光滑無暇,那就失去了紀念意義。」

「我特地要的紀念品,看來,有司還是很上心嘛。」

趙孟娘表態:「之後,妾會注意把關,多收極品象牙。」

「無妨,我們又不需要這玩意裝點門面。」李笠把象牙放回箱子,「天子的門面是什麼?是兵強馬壯,是國富民強。」

「只要官軍驍勇善戰,所向披靡,那麼,即便我住得寒酸些,也沒有人敢輕視。」

「相反,若是官軍羸弱不堪,即便我住得金碧輝煌,也會被人看作是待宰...這什麼玩意?」

李笠指著另一個木箱里拿出的金像,趙孟娘看了看,回答:「這是林邑王宮裡供奉的佛像,據說是...是天竺工匠做的。」

李笠看著這滿滿「印度風」造型的佛像,只覺有些不適應:感覺眼神怪怪的,莫不是什麼「邪神像」?

或者是什麼「南洋降頭術」?

瞬間,各種東南亞鬼片片段在腦海里閃過。

他不信佛,也不想在宮裡供奉什麼「南洋佛像」,哪怕是放著也不行。

「熔了,熔做金鋌,留著沒意思。」

「是,妾明白了。」

李笠又抽了一箱,打開后發現是各色寶石。

趙孟娘講解著:「是獅子國的寶石,紅的,藍的,個大,飽滿,無瑕疵,可是難得的極品。」

獅子國,在天竺以東,為大海里的一個巨大島國。

李笠琢磨著獅子國當是後世所稱「斯里蘭卡」,拿起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要雕琢這玩意,得用金剛石吧?」

「嗯,寶石太硬,得用金剛石來雕琢,三郎如果看中哪顆,妾立刻讓人來做。」

「不,原樣寶石,別有一番風情。」李笠把紅寶石放回去,看著這一箱寶石,感慨:「這次,大船主們可是在南洋發了大財。」

趙孟娘想起幾位大船主的「請求」,趕緊補充:「此次南洋司用兵,繳獲的各類寶貝,大多上繳國庫,內庫...」

李笠兩世為人,一聽,就知道大船主們肯定是走了什麼門路,托貴妃在他耳邊美言幾句。

省得有人詆毀,說船主們在此次興師問罪中,自己拿戰利品大頭,然後隨便用些次品糊弄皇帝。

他不說破,伸手到「寶石箱」里摸了一會,從箱底摸出幾顆寶石,確定箱底放的不是普通石頭,隨後拍拍手:

「行了,沒問題,裝好,入庫。」

有人討好「趙貴妃」,是李笠樂見的,畢竟貴妃貴妃,皇后之下,諸妃嬪之上,若是連個討好的人都沒有,他臉上也無光不是?

趙孟娘見李笠心情不錯,沒對自己的話有什麼「不良反應」,放下心來。

若不是為了給兒子多結下「善緣」,她才不會「行個方便」,給那些在少府寺掛了員外郎官職的大船主,在皇帝耳邊說好話。

這世道,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趙孟娘知道李笠有賺錢的天賦,既然這麼關心海貿,那就說明海貿大有前途。

所以,李笠讓太子管海貿事宜后,趙孟娘也起了心思,想要給兒子在海貿這塊,爭取一下。

皇位將來是太子的,或者是嫡出皇子的,趙孟娘不想爭,也不會去爭,卻想給兒子爭個「錢途」。

兒子們將來即便做個清貴無權的宗王,手裡錢多,日子也就好過許多。

想到大船主們的另一個請求,趙孟娘醞釀了一下,見李笠確實心情不錯,便問:「南洋司攻破了林邑國都,林邑國,還留著?」

「留著,留著。」李笠坐在一旁,接過趙孟娘端來的茶,喝了幾口:「飯要一口口吃,急不來。」

「林邑國占著日南郡故地,朝廷當然要收復,但是,要講究策略。」

從不關心政治的趙孟娘,問起這件事,李笠明白肯定是受人請託,探探他的口風。

不過他不介意透露口風,索性借趙孟娘這個「渠道」,傳播出去。

「宋時,宋軍就和林邑交手過,甚至攻入其國,繳獲無數,得金銀珠寶無數,可那又如何?」

「那地方的人,心裡對中原沒有半點歸屬感,除非一下子移民十幾萬人過去,或者長期駐紮大軍,否則,這地方還是會得而復失。」

「而且,朝廷若拿下林邑國,駐紮大軍,其他小國憂懼之下,對於海貿的影響會很大。」

「所以,我們要徐圖之。」

「就按原計劃,讓亦官亦商的南洋司出面,扶持王族裡聽話的人,當傀儡國王。」

「然後,南洋司的商社在其港口建立堡壘,設貿易據點,安置僑民,一來方便做買賣,二來,給傀儡國王撐腰。」

「林邑國的貴族們,肯定討厭這傀儡國王,但無論他們怎麼折騰,反正只有南洋司認可的人,才能是林邑國國王。」

「也就是說,把林邑國當做個殼,朝廷得實惠。」

「就這麼經營一兩代人,中原僑民不斷以經商寓居的方式在那裡定居,改變當地人口結構,待得時機成熟,自然就能改國為州。」

既定方針不變,趙孟娘明白了。

李笠想讓趙孟娘更受人巴結,便透露更多的風聲。

南海(南洋)諸國,受天竺文化影響較深,尤其宗教方面,這樣的影響,中原朝廷單靠加強經貿聯繫是無法削弱的。

而且道教也競爭不過佛教。

要麼殺一撥人,然後來個「滅佛」,但這樣做的成本太高,而且直接由中原的勢力來「鵲巢鳩占」,直接經營當地,也不可能。

所以要軟硬兼施,中原海商仗劍經商,用寒光閃爍的刀劍,和金燦燦的銅錢,威逼利誘,迫使南海諸國「合作」。

南洋司先拿到當地特產的「經銷權」,控制各大貿易港。

然後得寸進尺,成為「全權代理商」,變相壟斷當地特產,把其他國家的海商擠出「市場」。

別國海商要買香葯等特產,無法直接和當地國家貴族交易,只能和「全權代理商」,也就是和南洋司洽談業務。

中原海商,以南洋司為紐帶,團結起來,壟斷南海各國的特產,成為說一不二的「坐賈」,然後,憑藉武裝商船船隊,向西擴張商路。

變成行商,向天竺各國,乃至更西的國家,直接銷售香葯等貨物。

坐賈的利潤要拿,行商的利潤也要。

朝廷藉助南洋司,把南海各國,變成中原的後花園,中原海商的邊貿據點,推進到天竺以東、大海里的獅子國。

「中原海商的武裝商船,裝備著火炮,打起海戰來,無人可擋,除了風暴。」

李笠儘可能用簡單的語句,透露一些口風:

「南洋司的大船主們,將來控制著南海特產,規定在獅子國港口交易,否則其他國家海商一兩香葯也買不到,這規矩,誰敢不遵守?」

「到時候,南海各國不再有天竺的海商頻繁出現,到岸的海船,全都是中原海船。」

「城裡進進出出的,是中原海商,以及僑民,天竺海商被中原海商取代,天竺的文化、宗教傳播沒了源頭,過得幾代人,南海各國的信仰自然也就隨著中原。」

「寫漢字,說漢語,聽中原和尚講解佛經,這種變化,光靠簡單的武力去做,成本有多高?」

趙孟娘心裡有了數:原來如此,還是既有方針不變。

幾位大船主,就盼著為朝廷做幾代人的馬前卒,經營南海的各個「貿易據點」,然後把買賣做到獅子國以西,畢竟做行商的利潤更大。

李笠則繼續說:

「有些事情,只要我們開了個好頭,打好基礎,子孫後代,就會沿著既定的路線走下去,披荊斬棘,走出一條光明大道,就像..奴婢雇傭制那樣。」

「三郎說的是如同宮裡的宮女雇傭制?」趙孟娘跟上了李笠的思維切換,李笠點點頭:

「對呀,奴婢,如今是等同於牲口般的地位,世代為奴,主家可以隨意處置,可以隨意買賣,弄死了,其實和弄死一條狗沒區別。」

「但是,一旦大部分奴婢變成契約制僱工,成了主家雇傭的工人,主家就不能隨意打殺,否則要鬧上公堂。」

「我向來以身作則,所以,當皇宮裡開始普遍實行雇傭制,就可以理直氣壯要求權貴、官宦跟著實行。」

「家裡的僕人,必須有契約,終身為奴的契約,簽了也無效!」

趙孟娘知道這事沒那麼簡單:「他們不會這麼老實的,而且千百年來的慣例,也不是皇帝一紙詔書,就能打破的。」

「我知道,所以,要一步步來。」李笠依舊信心滿滿,「沒有合法的雇傭契約,律法上就不認可主家對逃奴的指控。」

「沒有契約,府里死了奴婢,就當他們是蓄意謀殺良民!」

「只要海貿大興,各類作場生意紅火,就會不斷招工,許多窮苦百姓,既然能靠在作場里做僱工來養活自己,就不會去給人當狗。」

「沒有人是天生下賤!」

「當作場主大規模招工,當官府支持『無合法契約便不是奴婢』的定罪原則,你想想,那些被主家殘酷剝削、壓榨的奴婢,還會老實么?」

趙孟娘不清楚李笠為何要和「慣例」(奴婢終身制)過不去,思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出身微寒,所以感同身受,想要改變些什麼。

而這樣的改變,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她不知道。

李笠不知趙孟娘怎麼想,卻向對方講述自己的期盼:

「孟娘,大莊園的時代,該結束了,沒有大量卑賤奴婢維持運轉的莊園,是維持不下去的,新時代的帷幕,就由我們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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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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